赶集

李蒙格 (2025-11-25 06:00:13) 评论 (1)

中国幅员辽阔,省份众多。各地的风俗习惯也差异巨大,确实有“十里不同风,八里不同俗”的说法。就像我们山东的乡下,就把逛街、遛市场称为赶会或赶大集,镇上每月六天是集市,三天大集和三天小集。周围村子里的老百姓到时候都会往这里聚集。有卖的有买的,聚得热闹了就成了集市。各种家里用的生活用品,田里用的农资商品,牲口也都可以买到。

我们村离镇子五里路,原是范县的老县城。据说在清朝,郑板桥在此做过县令,是个很有历史感的镇店。面积也大,是周边的集镇没办法比的,除了镇中心百货大楼周边最繁华的大隅首,还有菜市、布市、粮食市,木料市、甚至鸡蛋市……如果骑车去赶集,要把自行车存在集市外围的北街,那时候的存车牌还是竹制的,把一片小竹板旋上层层圆圈,再一分为二,劈成两半。存车的与看车人各拿一个,取车时两半合璧,对上圆圈才能领车子骑走。

存完车走出存车场,街两边就有了林立的商铺,商铺门口有摊贩,摊贩只有逢集市才摆摊,卖菜卖肉卖水果的,海鲜干货五香料,应有尽有,吆喝叫卖络绎不绝。从那一刻起,街上的那股子味儿,只有家乡的大集才能闻到,即便在国内挪开了家乡,我也没再闻过大集上的那种味道。那是什么味儿呢?有虾皮海米海带的海味儿,有报纸包烧鸡的油墨五香味儿,有花椒大料磨成粉的香料味儿,有油条果筚炸糖糕的油香味儿……各种味道夹杂在一起,混合交融,传到鼻子里就变成了家乡独有的味道。

镇中心大隅首的西南角是本地最有名的胡辣汤。在我所有去赶集的记忆里,似乎每次去,卖胡辣汤的都是刚刚开锅。随着老板一声响亮的吆喝:“胡辣汤!开——锅——啦!热馍馍,出——锅——啦!”赶集的食客开始围上来,三三两两络绎不绝。这边吆喝声刚停,旁边包子店的老板也不示弱,扯着嗓子喊:“烫面……包儿!小米粥!”他的叫卖,让赶集想解馋的人们又多了个选择,其实除了他们两家,旁边还有炸糖糕、炸油条的,烙肉饼,打烧饼的,烧鸡糟鱼和炒菜,在营销基本靠吼的年代,有这些商家在,整条街那是很热闹的,整个集市充斥着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胡辣汤本是发源于河南一带的著名小吃,由于我的家乡地处鲁豫交界,所以很容易尝到它的美味,看似像酸辣汤一样,实则比其它料更足、口感更丰富,碳水充足喝完更解饱。每一个卖胡辣汤的摊位前,大概都是一样的景象:一口大锅,熬满满一锅胡辣汤。锅烧开的时候,随着店家的一声吆喝,熙熙攘攘赶集的人群围过来,买一碗加俩馒头,算是一顿饭。

我见过一回关于和胡辣汤的趣事,家乡那一带,有个很有名的磕巴,也来赶集,店主向他招呼:“刚开锅的胡辣汤!要不要喝一碗?”这人开始回答:“啊!喝……啊!喝……”店主动作非常熟练,盛汤,加醋,淋香油……一气呵成,把这碗胡辣汤递过来的时侯,那人还在回答:“啊!喝……啊!喝……啊!喝不起!”店主气乐了,盯着磕吧的那张嘴,口型一变:“走走!快走!往前走!”那碗汤放在了旁边,周围的人哄堂大笑,一眼望去 好多张着的大嘴,门牙上甚至还沾着菜叶……

当然,先前的烫面包子,也是顶好吃的,一口咬下去,油汪汪香喷喷,皮的劲道儿,馅料的汁水充足,鲜美无比,再喝上一碗黏糊糊、黄澄澄的小米粥,美味啊……包子的老板很壮,我们村有人形容他:你们看看!大隅首卖包子的那人长得真壮实,像个要抵人的牛!”言外之意,这包子绝对养人,不然老板不能这般模样……

包子店传统的大蒸笼,鼓风的手动大风箱,锅底窜出来的焦炭味儿,都是属于那个年代、那个环境的标志,一想起就是一连串。

我的小时候,爷爷有个“任务”,就是盯着我头发的长短,看着稍微长一点,就带我去镇上理发。煮羊汤的摊子旁边的小铁屋有家理发店,老板姓段,十四岁以前,爷爷带我常去他那儿理发,每次理完从店里一出来,都要仔细端详一番,然后自言自语:“这次剃得不怎么样!”好像每次他都不太满意,却每次还都去,我对理发的样式无感,但是不喜欢旁边羊汤馆散发出的腥膻味,终于熬到了自己能做主的年纪,就再没去了。自己找了个东关理发的,会剃很平很平的平头,前边还留一撮,平头我还能接受,瞧不上那一撮……我就不留,理发的大哥很不理解,劝我:“你这个学生,现在流行前边留一撮,你咋不要呢……”

农村的大集,当然少不了牲口的交易,东关就有牲口市场,牛、马、驴都有,也有猪仔和羊。尤其卖羊的,为了优选绵羊品种,后来发展出了抵羊。我爱看抵羊,两头绵羊前脚离地,后腿紧蹬,冲向对方的时候羊头和羊角撞的噔噔响。喜欢看不是因为欣赏暴力美,是我们村的一个老大爷,因为参加了抵羊,并获得胜利,把自己养的羊多卖了好几百,连他自己都意外,记得他神秘兮兮的告诉我爹:“大兄弟,我都没想到,上去抵了两场,我的羊赢了!本来价钱五百,立刻就有人出七百,后来又有人出九百……”能感觉到大爷心里的激动,胜利的那只羊叫“黑骨眼”,易主之后也风光了好一段时间。是一个看似不起眼,实则有实力的大绵羊。

八岁时,我爹娘想买牲口,带我也去,旁边马的交易场面更是让我看了眼,一匹怀了孕的母马被牵来交易,因为不确定肚子里怀的是公是母,而引起价钱上的争议,中间的经纪人,马上叫来人,直接脱掉上衣,穿个跨栏小背心,把光溜溜的胳膊,伸进了马屁股摸了起来,我都看傻了……不多时胳膊拿了出来,笃定的说:“儿马蛋子——”经纪人转头冲卖马的:“得少五十了吧!怀的驹子不是骒马,是个儿马蛋子!”这场面我回来描述给二哥,他不相信,还笑我,直到若干年后,他悄悄的告诉我:你说的对,那天我也看见了掏马屁股的……

卖布一条街。一卷一卷,一件一件,放在水泥柜台上,在大隅首往西的地方,不过九十年代很快就被成衣取代了。跟我娘扯过几次布,布贩子一米长的木量尺一端有刀片,量罢尺寸,两手一拧刀片划出口子,双手一扬“滋啦”一声,布就截断扯好了,我娘特别在意他撕布时的横断面是不是够直……担心商贩少给布,她有她的理由:“这布扯得太斜了,下边少一寸,够补好几个补丁了……”“补丁”这个东西以前谁穿的衣服没有?而现在,谁的嘴里还会经常说出这俩字?

社会发展,世事变迁,不得不说生活还是好了太多太多。

任何一个环境,不止光有好的一面,肯定也有不太尽如人意的地方。就像我的家乡,这么繁荣的一个大集市,除了来赶集的老百姓,肯定也有另有所图的人们,人越多,集越旺,掏包的(也就是扒手)也就越多,据说还有师承关系,师父带徒弟……

我见过几次,我妈更留意,后来那些掏包的她能认出好几个,年底的大集是老百姓的盛会,也是那些人忙的时候。人挤人的状态更好下手。大隅首正中间,掏包的下手不利索,被人抓住了手,被偷的那人,扯着嗓子喊:“兄弟,我都看见你伸手了!你掏钱我都抓住了,你还好意思拿走吗?我就拿五十块赶集!赶紧拿出来!”小偷在人群中躲闪,想要脱身。那人拽着他胳膊,不依不饶,本来以为钱能追回来,没想到小偷又来俩师兄弟,把被偷的那人推推搡搡打一顿。被打的也不服,嗓门依然大:你们等着!我找人弄你们……以后的情况就不了解了,反正那天那人吃了小偷的亏。

如今再回去,我思念的场景大多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或许是档次更高,物品更全的新型市场,人们也能更便捷的获取想要的商品,不过对喜欢怀旧的我,还是忍不住怀念那个时候的农村大集和集上能见到的一切,即便时常会有小偷的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