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亲将气撒在我身上,我是一点也不怪他们。当初为了和吴垣解除婚约,我得罪了村里很多的人。那时候的父亲被人指着鼻子骂,他都忍气吞声地熬过来了。现在我和周宁的婚事眼看着散伙了,这回连累妈妈娘家的亲戚也遭人白眼,因为周宁的母亲和我妈是远房亲戚,差点害得妈妈与娘家断绝来往。
我羞愧难当,父亲吩咐我干活的时候都不看我一眼,即使被父亲眼角的目光扫过,我也是大气也不敢出,因为他的脸都让我丢光了。我恨自己,要是没有我,也许父母亲的日子会好过一点,甚至连父母亲的婚姻也许会更加幸福美满。
乡下人无事不会出远门,都蹲在地里忙着农活,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在外面的日子不好过,我在家时更是坐立难安,日夜听到的不是妈妈叹气声,就是父亲粗暴的怨气声,成天过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惶恐不安,感觉自己活成了一个有罪的弃儿,孤零零地生活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世界里,身还未冷,心却凉透了。
从省城回来不久,是乡下双抢的季节,根据以往的经验,我在遭受重大打击时最好的解药是干活。我几乎是拼了命地干着地里最繁重的农活,满头大汗地弯着腰割早稻谷,烈日当空时弯着腰站在蚂蝗横行的水田里插秧,还在天气酷热难当的正午,背着沉重的农药桶给棉田打农药。每天低着头早出晚归的干农活,汗水湿透了衣衫,泪水也流干了,我只想着用肉体的劳累去忘掉心里的伤痛。每天都是一些芝麻大的小事刺痛着我,日积月累地聚拢起来的芝麻也有半麻袋的搁在心上,能不累死人吗?
当我还以为自己与周宁的婚事,是经过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订下终身,将来肯定是要嫁周宁的,也打算从此不与命争了,安守本分地去做人做事,谁知道自己这回不小心又一脚踩空了。
周宁没有再来找我,当流言蜚语如飘在村里上空从未散去的炊烟那样聚在我身上,当现实的压力迫使周宁抬不起头,他不声不响地退缩了。我就是再傻也看得出自已的处境,当然也不会厚着脸皮上他的家去解释,去受辱。因此我和周宁的婚事就这么捂着,谁也不提,时间一长就变味儿了,自然也就没人愿意留着过年。
在这艰难的日子里,我心里本来就有火,那个当初甜言蜜语的为我做媒的邻居又从中添了一把柴。四十岁左右的李司珍媒人当不下去,为了替侄儿周宁打抱不平,私上加私的她狠狠地 “ 踩 ” 了我一脚。李司珍站在她家大门口,面对着我家,手里拄着一根粗棍子开始骂,而且还用棍子敲着地面,非常有节奏地骂,简直就是把我当成垃圾桶了,什么脏话都往我身上泼。李司珍从前的那张笑脸此刻臭得像茅坑,指名道姓地大声地咒骂我:“ 不要脸的臭婊子!还想攀城里人的高枝儿,想做城里男人的小老婆,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就做梦去吧。” 怎么恶毒怎么骂,李司珍的骂声又招来一大堆看热闹的闲人。
妈妈坐在院子里的青石上,头上包着深绿色的围巾,神情憔悴不堪。年轻时风华正茂的妈妈在戏台上甩着水袖,声情并茂地演唱着采茶歌。在乌央乌央的群众大会上,妈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宣传国家的政策和计划生育的好处,一套一套的理论讲得头头是道。
李司珍当着全村人的面羞辱我,妈妈试着把我丢的脸面捡回来,只是反复地说:“ 你怎么血口喷人呢?你没有证据就胡说八道,败坏我女儿的名声,你还讲不讲理?你以为声音大就有理吗?”
我的心里窝火,嫁不成周宁就没理?我没有做对不起周宁的事,我也没说过不嫁周宁的话,婚事是他的老子给搅散的呀!李司珍恶毒地咒骂我,使得我更加恼恨周叔,以至连无辜的周宁也怨恨上了。
人嘴两张皮。李司珍骂完了我还不解气,又开始一声高一声地骂我的妈妈:“ 啊呀!你还在梦里吗?养个女儿这么丢人现眼!不就是从前逼着别人去计划生育吗?让别人家断子绝孙,你女儿的堕落就是报应,知道不?…… ”
你李司珍骂我也就算了,你骂我父母干什么?骂我祖宗十八代干什么?他们都没有得罪你。我心中那个气呀!可又没脸也没胆出门和李司珍对着骂,只是哭给自己看。
可怜我的妈妈!女儿我走错了一步,步步错,以至连累您有苦难言,连累您在人前受辱。在乡下,面子是天大的事。妈妈!是我连累您半生挣来的好名声被毁掉。妈妈!对不起!请您原谅我的懦弱,原谅我被人骂得狗血淋头却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更没有勇气出去和她吵架,让您独自承受着这一切的痛苦。妈妈!我恨自己不争气,恨自己连累了您受气,受辱。如今的我心无所寄,身也无所靠。我曾经几乎尝遍了童年时最欢乐的时光,如今长大了,又差不多尝遍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妈妈啊!我最亲最爱的妈妈!人世这么艰难,你为什么还要生下我呀?妈妈一!
李司珍骂得我家人气全无,所有的亲戚朋友好像都在一夜之间从我面前消失了,从我家院门口消失了,没有人上我们家串门,真的是门前冷落车马稀。关于我的流言蜚语在村里仍然是余波荡漾,奶奶这一年基本上都在叔叔家住,她老人家早就说过:眼不见为净。 我的前途已经是看不到丁点希望,唯有我家满院的花草,还在阳光下静静地争相开放。
更让我震惊和愤怒的是,我们村那个叫刘二的单身汉,就是我小时候在村里的打谷场上,被刘二猥扰过,现在的他活成了色胆包天的男人,还常常对村里已婚的妇女动手动脚。如今竟然托人上门提亲,说他刘二愿意收留我! 真是破鼓万人捶。还不满二十岁花样年华的我,至今还没有和任何男人一起牵手洞房花烛,竟然就这么一文不值的了?连我与生俱来的一些优点,也就这样被谣言一扫帚扫得光光的了吗?
大约三年前,目睹家里陷入贫困的生活,我不顾后果地抛弃大好前程而回乡务农,借口是帮助家里脱离穷困,并幻想着自学成才,没有想到自己也陷进去爬不出来了。如今不但一事无成,还落下满身满心的伤痕。躺在被窝里,我悔恨不已地抹着泪水,直悔恨到当初自己为什么鬼迷了心窍要缀学?为什么不听从父母亲的苦口相劝?却相信别人自学成才的鬼话呢?相信什么广阔的农村大有前途,相信勤劳致富等等的鬼话。在贫穷的乡下,无钱又无势却要守着良心,想出头却又想守身如玉,再想着跳出农门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是白日做梦。即使我想要先立业,环境和自身的短见都会迫使我想先成家。我虚度了多少光阴,没立业也没成家,一事无成的混得灰头土脸,还落下个神憎鬼厌,遍地都是仇人。
从前我总是活在别人的眼里,如今恐怕是要死在别人的嘴里了。是的,绝望的我又想到死, 恨不得一头扎进清河里一了百了。到底还是舍不得死呀!我还未尝过做新娘的喜悦心情,一朵花儿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要亲手掐断,不甘心啊。心里实在是太难受的时候,我甚至希望自己得急病马上S掉,这样自己少受罪,还可以为父母省下一笔医药费。
妈妈眼看着我像霜打的花儿一样一天天地枯萎凋谢,心疼地将我搂在她的怀里,一边低声痛哭一边说:“ 兰儿!我错怪你了。” 而我这回却没有陪着妈妈哭,因为我的泪水早就流干了。
忙完双抢后,我依然独自低着头下地干活,然后满怀颓丧地回到家里,累得有气无力,走路丢了魂儿似的。愁得肝肠俱碎的我眼神空洞,面色更是死气沉沉,自个儿摸着脸感觉到骨头硌手。妈妈吓得处处留意我的一举一动,生怕我一时想不开做傻事。
父亲依然是早出晚归的干活,他不再疾言厉色地站在院子里吩咐我干活,也不叫我的小名兰儿了,基本上不怎么管我了。常常是父亲让母亲传话给我:“ 叫她去棉田打农药 ” ,或者是: “ 叫她去田里薅草 ”
一天早晨,我从河边洗衣服回来后在院子里凉衣服,眼角里看到父亲愁眉苦脸地坐在大门槛上,那顶退了色的蓝色布帽萎靡不振地扣在头上,他勾着脖子点烟的背影,就好像被一副沉重的担子压弯了似的。父亲拿火柴的手轻轻地颤抖着,廉价的香烟在父亲的唇边抖个不停,好像随时要掉下来似的,打火机的火苗老是晃荡着对不准香烟,父亲伸出右手扶住香烟才点着,深深地吸了口烟后便张开了嘴巴长长地吐了口气。浓烟从父亲嘴里冒出来时,他又被烟呛着了,涨红了脸不断地咳嗽,那烟雾还在父亲乱糟糟的头发上缭绕,像是他的头发着了火似的。
我放下手中的湿衣服,进屋倒了一杯凉茶,一声不吭地塞在父亲的手里,然后走开。我鼻子酸酸的地背着父亲继续凉衣服,泪水混合着湿衣服上的水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父亲!我不是成心的要与你作对,我也想做个孝顺的闺女啊。
(待续)
上集:
无奈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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