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土耳其中部的卡帕多奇亚Capadocia 到西边的棉花堡(Pamukkale),需要十个小时的车程。朋友维拉建议做白天的长途大巴。即能实地了解当地市井人情,浏览沿路风光,价格又便宜。用一个流行词来说,就是高性价比。
长途大巴的设施是一流的,配备了两个驾驶员和一个服务员。路况也好,车开的平稳,不到两小时就停车休息一次,还送了三次饮料和小零食。每人三十美刀的车票,享受了比廉价航空还好的服务。本地乘客很安静,虽然不太会说英语,但是看起来很友好。当地的一个风俗是陌生男女不可以在一排同座。预订的座位如果挨着,服务员会给调开。路上有两次警察上车查身份证,不清楚查偷渡客还是别的什么。
一路的风光更是出人意料的好看。起起伏伏的绿色原野,带着雪帽的山岚,浩渺的大湖,景色都是大开大合。连续在几个小城经停,看到的居民楼都很新,漂亮整齐。这让我们很好奇,破旧的房子一个不见,难道土耳其全面实现小康社会了?如果不是出现在眼前各色的教堂和宣礼塔在提醒我们,这里是一个穆斯林教为主的国家。我们会确信来到了一个非常发达的国家。
镇上可见远处雪山

路边的山与湖


预定的旅馆在山脚下的小村庄,到棉花堡十分钟的步行距离。早晨起来一查寻,公园六点钟就开门。听从了旅馆工作人员的建议,我们打的先到山顶,走下行的路可以节省体力。
公园门内的山坡上,是希拉波利斯(Hierapolis)古城遗址,希拉波利斯在古希腊語中意为圣城,历经希腊、古罗马和拜占庭时代,这城已有两千多年历史,有神庙、剧场、市集和浴场,据说是有名的泡温泉的度假胜地,也曾是古代丝绸之路的重要站点,后来的大地震几将古城夷为平地后被废弃。
环顾山顶处的田野,满眼是倒地的石柱,残破的断墙。断垣残壁之间,倒是有一个石块砌成的拱门和进来时路过的正门一样保存完好。这个拱门大约用十块较大的石头拼在一起,让人好奇:那个年代没有粘合剂,古人是怎样砌成这样完美的拱形,又历经数次地震而不垮呢?他们的智慧和高超的技术实在让今人叹服。
大门

没有粘合剂,没有支撑点,历经地震而不倒,下边这拱门,属于奇迹。


保存最好的还是山坡上一座公元前的圆形剧场。是由帕加马国王阿塔利德三世于公元前2世纪时建造,可以容纳8700人,后修建过多次。这个剧场和后来在雅典卫城上看到阿迪库斯音乐厅高度相似,也属于状态最好的古罗马剧场,在这儿举行个音乐会啥的,绝无问题。

沿着遗址往下边继续走,眼前一大片白色的山头让人不禁一愣。有人形容这是凝固的雪山,极为精确。这样大面积的白色山头,雪山之外,我们从未见过。把镜头拉近再看,表面坑洼不平,凸起的白球像是棉朵。Pamuk在土耳其语中意为棉花,kale是城堡的意思,这也就是它名字的来历了。



面对着山下,右手边有一条木栈道,游人稀少。下边的梯池基本无水,天然梯田就这样裸露在我们眼前。
在坡度较缓的地方,是一些原白色波纹形状的网格。看起来似乎是平的,但仔细看,还是有很明显的阶梯排列,一层层下行,学者们给它起名叫钙华微梯田。

下边几张图阶梯越来越明显,一个个池子从高到低的排列着,有的连接起来成了一片,有的单独一池,像是巨大的贝壳。石坝外缘是一圈我们在溶洞常见的钟乳石,给梯坝镶上了漂亮的蕾丝花边。如果池中贮满泉水,再飘起一层雾气,定是极美的梦幻图画。



下边一幅照片,几个梯池大小高低,错落有致,在有水的情况下拍出来,就可以作为棉花堡的证件照了。

上个世纪末,棉花堡曾经一度管理不善:把温泉水引入酒店游泳池,让一些梯池断供干涸。允许游客穿鞋下水,踩坏了钙华地貌。酒店的废水排出,又侵蚀了钙华池雪白的色彩。当地政府意识到不妙,马上知错就改,拆除了酒店,禁止旅客穿鞋踩踏,对钙华池实施定点放水管理。右边这面山坡,大概率是轮值休憩。理论上说让太阳干晒,变色的钙华结晶就会恢复原样。
山坡的正面和左面,是有水池的地方,游客可以赤脚走在池中,感受温泉水的轻抚和钙华石地面的按摩。这项黄龙景区不被允许的参观方式,算是沉浸式体验吧。


水温不冷不热,体感非常舒服,适应了粗糙硌脚的地面,便得以零距离观赏。水池有大有小,水深从齐脚踝到没过腰部不等,水色清澈,偏浅蓝,水中几乎看不见水草藻类植物。凑到几个游客围观的地方一看,居然是两只正在交配的小青蛙。回想在黄石公园看牵牛花热泉,泉眼周围的水面蓝绿黄色彩一圈圈渐变。那是热水涌出后温度不断降低,适应不同温度生长的微生物分布所致。而这里居然住着青蛙,应该是水温更适于生命的成长,而不是温水煮青蛙的桥段。
下图 朋友维拉所摄

走了几个水池,池面平静,水波不兴。在白色的梯坝边缘处,泉水呈一层薄膜状悄然无声的漫过坝顶滑下。轻柔,安静的汇入下边一池的水中,连一点波纹都没有激起。水的运动毫无力度,那一个个高高矮矮的堤坝是怎样形成的呢?黄龙和猛犸温泉的钙华池都比较浅,那时只看了个热闹没有细究。这一次手头有了一本中国地理杂志主编单之蔷的新书《李白没有见过的风景》,里面有一篇介绍钙华景观的专章。
转述一段,单之蔷先生的文笔很好,他的描述比百科全书的介绍更通俗易懂:
“包含碳酸钙的温泉水被称为喀斯特水,喀斯特水一出地表,压力和温度都变了,水中二氧化碳的压力与大气中二氧化碳的压力相比高出很多。因此水中的二氧化碳开始逸出,进入大气。二氧化碳的逸出,打破了原来水中二氧化碳,钙离子,碳酸氢离子以及水分子这些要素之间的平衡,使得水中的碳酸钙开始结晶析出,如此往复调整平衡中,钙华在泉口开始不断沉积生成,随着泉水的流动,地形的变化,或生成层层钙华池,或流成钙华滩。”
还有一些原理和详细的成因介绍,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行查找。起码我们从上述介绍中 已经清楚的知道,没有带碳酸钙的泉水,就没有钙华景观。棉花堡这里共有十七处温泉流下,所以就有了高一百六十米,宽两千七百米这样大规模的钙华景观。



站在一处水池眺望,白色的钙华结晶漫山遍野,一个个浅蓝水池形状不规则,宛如天上落下跌碎的镜片,在玉石般的山坡上镶嵌着,随着时间和阴晴的转变而光影交错。让人联想到瑶池仙境这样的字眼。沟壑处呈现的黄绿色,或许是酸碱浓度比例所致,却把钙华地面勾勒出优美的线条和图画。在周围翠绿山坡的簇拥下,这一片白山与碧水格外独特,实属罕见。





因着它的稀有和独特,一九八八年,它和咫尺之隔的希拉波利斯古城遗址共同被列入世界世界自然与文化遗产,越发的声名大噪。人们赶来寻找奇景,也想浸泡在有疗效的温泉中,体验一下拜占庭帝国的伊琳娜女皇(Irene)和埃及女王也曾经的享受。

我们去时,那个底下还有千年石柱的温泉池正关门修缮,参观古迹遗址,体验温泉和欣赏钙华美景,只用了不到一上午的时间。
走回小镇,路遇一个滑翔伞的推销人员。因为有一下午的时间要打发,我们欣然答应参加,完全没摸清状况,也忘了自己早已是姥爷姥姥的年纪。到了以后,看到组织者好像不那么正轨,又不允许自己拍照,已是“骑虎难下”了。手机和相机需要上缴,同行的谢尔顿没来得及给自己的太太发出“我爱你”的动人遗言,就慷慨上阵,第一个跳下山梁。着陆回来,感觉这次的“老夫聊发少年狂”收获不小,除了又添加了一个人生的第一次,还给了我们认识棉花堡提供了另一个视角。
滑翔伞起始地点是山巅之上,滑翔伞平稳,速度不快,可以清清楚楚,全无障碍的俯视山谷与大地。那一刻,仿佛自己真的就是一只翱翔天际的鹰,对,是用老鹰的视角再次的面对山上的这两个奇迹。
棉花堡顶部

山顶处的希拉波利斯古城遗址几乎看不见踪影,那些曾经让人惊叹的建筑,那些显赫的达官贵人曾经活动的场所蹉跎成废墟,掩埋在青山绿树之间。紧挨着古迹的棉花堡却一直是主角的位置,气场强大,夺人眼目。无论是在起飞的高点,还是在降落的山脚,那大片的洁白始终如影随形,让人浮想联翩。
泉水在山脚下形成小湖

快降落时,棉花堡还在视线范围。

钙化景观在自然景观中是脆弱的,许多外界的因素都会对它造成毁坏。即便是这样,在岁月的变迁,时代的淬炼面前,生命力的蓬勃与持久,还是完胜人类的作品。在空中俯看文化遗产与自然遗产同框的那一瞬间,再次从心底由衷发出了这种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