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树有些讶异的望向熊墨衣,心道,我的乖乖,事情看来有点不简单。
对面跪坐在沙地上的高瘦少年披着半长的黑发,浓密的眉毛下面一双情绪饱满的眼睛让他显得聪慧而又热切。而下巴上青色的胡渣,卫衣下面单薄却宽阔的肩膀,都在无声地宣示着少年向成年男人的蜕变。
理树瞄了一眼他手里肥白的树虫,心里没来由地泛起来一股“同病相怜”的辛酸。
她下意识地觉得,这个黑不溜秋的家伙也许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脸上和缓明媚起来,嬉皮笑脸道,“熊少,带你走是没有问题的。不过……”
对面的少年眼里越发热切。
理树得意了,腆着脸说:“带你走可以,不过,鳗鱼肉太腻了,我吃不惯。我要吃大嘴鲈。”她脸上一派甜美无邪,自在的好像在和自己管家撒娇。
熊墨衣默默吸了口气,父亲说女人善变,这是千真万确的。方才那女孩在海里凶猛得如同觅食海鹰一样,这会儿羽翼锋芒都收藏了起来,娇滴甜糯得好像一块牛奶软糖了。
他心里不满,脸上却不露痕迹,只微微向“牛奶软糖”撇了撇嘴,“理树,鲈鱼有什么了不起的,待会儿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野味。”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深一脚浅一脚回到落脚的木屋。
理树换下湿衣,从木屋里走出来的时候,熊墨衣已经在土灶上施展开了。
剥皮洗净的沙鳗被切成了拇指长的鱼块,墩在地上备用。而他面前的浅口小锅子里几块黑色的鱼皮在热力作用下微微卷了起来,好似一枚枚油亮乌黑的扳指。油脂从“扳指”里溢出来,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许是饿极了,理树吞了口口水,身子情不自禁的凑了上去。
一脸严肃的熊墨衣抬起眼来,示意她稍安勿躁。从身后的木托盘里拿起一块巴掌大小的“砖头”来。这砖头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暖的棕黄色光晕来,煞是好看。理树一句“给我摸摸”尚未出口,熊墨衣已经从腰间皮扣上解下把短匕首来,好像削苹果一样在砖头上刮了起来。就见寒光之下,棕黄色的砖头上有什么东西松动了,犹如雪花一般纷纷飘落。“雪片”轻轻停落在温热的油脂上,开出一朵朵油花来,转瞬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熊墨衣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来,利索地将备好的鳗鱼段滑入油里,“刺啦”一声,没多久便肉香四溢。鱼块煎到四成熟的时候,他头也不回的从身后的木托盘里抓了一把松针样的东西洒在锅里,一股似有若无的清香随即“砰”的在空气里弥漫开。
理树的眸子亮了,“什么东西,这么好闻?”
熊墨衣乐了,在锅柄上缠了块东西递给理树,“你管吃就行了,君子远庖厨。”
理树其实后半句话没太听懂,猜想熊墨衣这是在文绉绉的挤兑她,说她不是君子。“挤兑就挤兑吧,横竖在岛上的伙食算是解决了。过几天马叔上岛来的时候带这家伙一起走就是了,”这么想着,接过锅柄来,也不嫌烫,下手去捞还冒着锅气的鱼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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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墨衣坐在土灶后面,汗水从额头两侧滴滴答答的淌下来,汇入了深深的眼窝,又从密密的扇子般的睫毛上滴落下来,仿佛开了个水帘洞。
他眯起眼睛来看着理树。
新新鲜鲜捉来的鱼,和鱼皮油脂、盐晶,野生迷迭香一起在明火上煎烤出来的香味浓烈而诱人。这味道实实在在地刺激着他,挑逗着他。而他此刻却似乎丧失了嗅觉,只贪心地注视着面前大快朵颐的女孩,仿佛她的每一口咀嚼、每一次吞咽,便是世上最称心的褒奖,最惬意的享受。
这女孩一头浅金色的短发,额头和眉眼被额前的垂发遮住,只露出尖尖的下巴,小巧的鼻子,和油滋滋的两瓣薄唇。她身上宽大的T恤和长及膝盖的牛仔短裤让她几乎看不出什么身材来。露在外面的四肢细长而有力,有如一只灵敏的小鹿,既突兀,又自然无比的镶嵌在海岛的原始生态里。
熊墨衣入迷地望着短发女孩,觉得她和红松鼠来福一样,说不出来哪里很合自己的眼缘。想着又提醒自己:这女孩可不是来福,她将是你熊墨衣逃离荒岛的一张船票。
对面的“船票”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目,把锅子递过来,“你也吃啊,别饿着。”
熊墨衣笑着摆摆手:“别,紧着你吃痛快了,我怕你一会儿又让我给你捉鱼去,”说着又指了指三脚架上吊着的两条熏鱼,“喏,我还有存货呢。下午要是不累,我带你摘莓子去。”
理树也不和他客气,三下五除二把剩下的鱼块干掉,抹了抹油嘴,眼睛亮晶晶的望向熊墨衣,“熊少,以我犯下的这个事儿,我爸只不过是一时气晕了和我赌气,一周之内肯定会让马叔会来接我的。
“到时候你不如在我家小住几天,我让人去探探口风,看熊老爷子是不是还在气头上。要是老爷子气还没消,我们就来一出苦肉计,负荆请罪。怎么着也是两父子,哪里来的那么多隔夜仇,你说是不是?”
熊墨衣“噗哧”笑了,“沈理树,你还当起军师来了!” 随即脸上滑过一抹无奈,“但愿吧,光着膀子唱出戏就能把事情解决了。”
见理树的表情十分殷切,他收起苦笑,风轻云淡道,“别想那么多,咱们先出了岛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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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沈理树这张“船票”是不是过期了,木屋门口的水手结一共打了四十四个,沈家来接人的快艇连影子都没见着。
理树有点沉不住气了,一天几趟的往沙滩上跑。
熊墨衣怼她:“你每天蹲在沙滩上盼着,就能把星星月亮给盼下来啦?你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在这儿帮我,你看,我这条小船的骨架子都弄出来了。试水成功了,我们就划船去水深点儿的海域,没准能钓上来条大眼鸡呢。”
理树将信将疑地打量着独木舟的龙骨,这船虽小,但布局稳健,泾渭分明,看起来有鼻子有眼的,遂问,“嗯,样子瞧着不错。你打算怎么封底?总不能抬着条骷髅船下水吧?”
熊墨衣指了指木屋屋顶:“我盖房子的时候在屋顶下面铺了一层防水的帆布,当时还有富余的,收在我睡袋底下呢。你去帮我找出来,我们一起给它缝上。”
理树后来才知道,熊墨衣这个“缝”字是认真的。
一指长的鱼骨针引着鱼线,穿过厚重的防水帆布,将它牢牢地裹覆住独木舟龙骨,顶针的食指被鱼骨磨得生疼。理树搓着发红的双手,撅着嘴嘟囔:“你这帆布船能行吗?别鱼没钓着,自个儿先喂鱼了。”
熊墨衣“啪”一声在她头上招呼了一记板栗,“你这丫头,嘴没把门儿的。要不是你老惦记大嘴鲈,我费这劲干嘛。赶紧的,帮把手,咱们试水去。”
当帆布独木舟离岸渐远,理树悬空的一颗心,和刚下水时颤颤悠悠的小船一样,渐渐稳当下来了。她手扶着自己一针一线固定在船帮上的帆布,任由凉爽的海风亲抚着她的脸庞,吹乱了她的短发,内心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