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登符腾堡上空的鸡毛 (引子-第三章)

多伦多小珂 (2025-06-05 06:26:40) 评论 (1)

作家余华说:没有一种生活是可惜的,也没有一种生活是不值得的,所有的生活都充满了财富,只不过看你开采了还是没有开采。



引子

宏进从小就是个矛盾体。外表看似文静,内心却躁动不安。父母因为工作单位远,白天不在家。母亲怕他学坏,严禁他与邻居孩子玩耍,给他买了一堆课外书,让他在家阅读。可宏进偏偏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母亲越是禁止,他越是想往外跑。他每次放学以后,偷溜出去玩耍,被下班回来的母亲抓个现行,都免不了一顿打。但皮肉之苦非但没让他收敛,反而让他觉得——犯规,是天下最爽的事。

宏进虽然调皮,但学习成绩优异,语文学得尤其好,每次他的作文,老师都会在班上宣读。但他却是全班最后一批加入红小兵的。

宏进那时负责黑板报,每周写一篇小评论,点评班上的好人好事。每周五班会,老师念完他的评论后,紧接着就是他的保留节目——上台检讨。

他的检讨内容五花八门:

● 上课讲话,不认真听讲;

● 偷偷抽走女同学的板凳,害人家一屁股坐地上;

● 把垃圾桶架在教室门上,等着同学推门时“惊喜”降临......

某天上课,老师突然呵斥宏进:“你怎么不好好听讲,还在下面吹口哨!”其实,宏进当时只是在试验用嘴吹气翻书页。起初很顺利,小嘴一嘟,书页就翻过去了。可某一页怎么也吹不动,他一使劲——“嘘!”一声口哨响彻教室。老师认定他故意捣蛋,他百口莫辩。

冬天的某天,他陪妈妈去卫生所看病,妈妈做推拿的时候,他见四下无人,偷偷顺走一根针灸用的银针。第二天上课,他一面假装全神贯注,一边不动神色地通过课桌缝隙,一点一点把针拧进前排同学的棉袄里。对方痛得大叫,老师走近查看,没发现异常,对那位同学说:“你是不是很久没洗澡了?”老师走回台上,宏进继续作案,同学再叫,老师训斥对方扰乱课堂。宏进在后面偷笑,可惜得意忘形,最终露馅,银针没收,不得不在全班做检讨。

每次挨训,宏进都真心悔恨:“为什么我就管不住自己?”可没过多久,他又会找到新的“玩法”,再次体验那种刺激的快感。

小茹是宏进的同班同学,从一年级起就坐在他后排。和“小错不断”的宏进不同,小茹是老师眼里的模范生,从班长一路升到少先队大队长。起初,宏进也总捉弄她,但她不像其他女生那样娇气,被整了也不告状,顶多气得翻个白眼,转眼又没事。渐渐地,宏进有些不忍,不再对她使坏。宏进虽然调皮,但他内心却特别羡慕小茹这样自控力很强的好学生,而小茹做模范学生久了,心底也有些向往宏进这样无拘无束的调皮捣蛋。

四年级时,宏进读了一本关于知青插队的小说,被书中西藏生活的浪漫描写深深吸引,甚至给自己起了个书中的名字——“呼必日格勒”,惹得小组长发本子时满教室喊:“谁是呼必日格勒?”

受他感染,小茹、男生宁和女生玉也加入他的“西藏梦想团”。五四青年节那天,四人站在领袖像前,郑重宣誓:“高中毕业后,一起去西藏插队!”从此,他们每天放学后一起锻炼、打扫、琢磨怎么“做好人好事”。他们曾经收集粉笔头加水搅拌,试图自制粉笔,可惜最终只得到一盆糊状物......

那些日子,阳光澄澈,空气里飘着青草香。多年后回想,宏进仍能清晰记起那时的蓝天,和四个孩子幼稚却纯净的笑声。

五年级的一天,学校组织大家去郊区劳动,收集枯草沤肥。宏进弯腰干活,起身时,透过高高的草丛,突然看见小茹正在前方田地里忙碌。那天她穿着白底红花的衣服,弯腰拾穗的剪影被阳光镀上金边,像极了后来他在法国一家美术馆看到的米勒的《拾穗者》,从那一刻起,小茹就在他的心里埋下了根。

宏进盼望着早日高中毕业,四人可以共赴西藏,他想象着,将来他和小茹会成为一对恋人,而宁和玉会是另一对,但随着慢慢长大,他发现对方那两人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化学变化。

少年时的承诺就像夏日清晨落在荷叶上的露水,初时美丽,却不能持久,慢慢地,四人立下的去西藏的誓言,只有宏进还记得了,而宏进也分不清到底是西藏那块未知的地方吸引他,还是那个和小茹奔赴天涯海角的梦想更让他神往。

小学毕业后,两人去了不同中学。但时不时地宏进仍会想起小茹,他每天上学路上都幻想能在街头和她偶遇,可街头人潮汹涌,却从未出现过那张熟悉的脸。那个年代,“早恋”是禁忌,宏进只能咬牙压下所有念头,一头扎进书本里。

宏进的中学是区重点,竞争激烈。入学时他排名第24,第一次月考冲到第12,年底已稳居前五。他各科均衡,尤其喜欢文学,被语文老师指定为语文课代表。

宏进不仅喜欢语文,也很喜欢历史,历史老师在班上组织历史兴趣小组,宏进第一个报名参加。

但班主任是物理老师,他不希望自己的学生把过多的精力放在作为副科的文科科目上。一个周末,历史老师领着兴趣小组的同学前往当地的一座王府遗址参观,一边参观,老师一边讲解王府的历史,宏进听得津津有味,但星期一晨读的时候,班主任却勃然大怒,指责兴趣小组的同学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科目上,于是刚刚成立的兴趣小组无疾而终。

班主任未婚独居,特别喜欢学生们上门看望,但宏进却觉得跟着大家上门拍老师马屁,很无聊,他去看老师的次数很少。宏进还有一个毛病,上课喜欢插嘴,往往班主任在课堂上刚刚出了题目,等着学生们举手的时候,宏进在下面已经报出了答案,一来二去,班主任觉得宏进很烦。

于是尽管宏进物理成绩很好,但他和班主任的师生关系总是若即若离。

多年以后,再回想这段往事,宏进觉得当初班主任对自己冷漠,也不全是因为自己和对方私下走动少和自己喜欢插嘴的缘故,长久以来国内教育的偏差,导致从中学到大学对文理科的对立和分割,接受理科教育多年的班主任也对文科有所轻视,这可能才是他不喜欢宏进的原因。

高一开始,学校开始文理分班。班主任说,愿意去文科班的同学,请去他那儿报名。但宏进发觉,去找班主任的多是理科成绩不怎么好的同学,凭直觉,宏进知道班主任不怎么喜欢自己,想把自己踢去文科班,而身为语文课代表,语文成绩一向在班上名列前茅的自己,选择文科班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他实在不愿被贴上“文科生”的标签——因为那时人们普遍认为,“理科学不好的人才读文科”。

犹豫再三,宏进去问语文老师的意见。语文老师说:你如果放弃文科,实在太可惜了。你选择理科以后,你的理性思维经过训练,会越来越发达,但同时你的感性思维会慢慢枯萎的。

最终,宏进还是选择了理科班。

两年后的高考,那届文科班所有学生全部名落孙山。以后的日子,宏进常想:如果当初选了文科,我会是异军突起的那个唯一吗?如果真的走上了文学之路,我的人生又会怎样?

高考前一周的某一天,中午吃饭时母亲突然提起:“我今天碰到小茹了,她还跟我打招呼。”几年未见,她的名字突然被提起,宏进瞬间心神震荡,那些天他胡思乱想,费了很大功夫,他才重新打起精神,全力以赴复习迎考。

高考结束,填志愿时,他硬着头皮去问班主任的意见,对方冷淡地说道:“我觉得你学地理比较

好。”宏进回家气了半天,原来莫名其妙选择理科的他,这次又有些赌气地把N大物理系作为他的第一志愿——“你不是瞧不起我吗?我偏要考个物理系给你看!”

那一年,班上13人考入重点大学,而进物理系的,只有宏进一人。

大学四年,宏进并不轻松。对物理专业他并无热爱,他的真正兴趣是文学,他希望大学四年读遍图书馆所有文学、哲学名著,尽管大多数读得痛苦又无聊。直到大四,哲学书读多了,他才渐渐发现物理的自然美,开始真正喜欢上这门学科。

虽然所选专业非他所愿,但进入大学,还是让宏进格外兴奋 - 不仅因为考上名牌大学,让自己的虚荣心得到满足,更因为从此思念小茹再无阻碍,虽然那时的她,早已不知去向,宏进也没有想到,这份对小茹的执念会贯穿整个大学四年。

第一章

入学的第一个礼拜,宏进急不可待地给小茹发出了第一份信,因为不知道她现在何处,他只能把信发往她家。

但三个星期过去了,小茹依然没有任何回音......那段时间,宏进的心情总在希望与失望之间反复起伏,从一个猜想跳到另一个猜想。他揣测每一个可能的原因,却没有一个答案能让他安心。

班上负责分发信件的同学,成了他每天最期待见到的人。每当那人走进宿舍,宏进都会屏息期待,希望听见那一句:“宏进,今天有你的信。”可随着时间推移,舍友们陆续接到了家人和同学的书信,只有他的名字,始终没有被提及。

渐渐地,宏进不再抬头张望,也不再抱有期待,希望逐渐熄灭。

一天晚上,宏进正在宿舍和同学聊天,突然,耳畔响起:“宏进,今天有你的信。”怎么可能,宏进激动地扑到那位同学面前,一下把信抢到手里。

拿到信的那一刻,他愣住了 - 这不是自己写的那份信吗?信封上贴了一张邮局的纸条,查无此

人......

那一夜宏进几乎没有合眼,内心翻腾:难道她搬家了,还是她出什么事情了?第二天上午虽然有4门专业课,但宏进一点听课的心思都没有,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大家都去食堂吃饭,宏进借了同学的自行车,急忙往小茹家冲去。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记得她家的位置。

来到小茹家门口,宏进远远看去,门里走动的依稀是小茹的母亲。趁四下无人,宏进悄悄走近,打量门牌,哦,原来当初自己把地址写错了。

回到学校,宏进再次把信寄出,开始又一轮的等待......

2个礼拜以后,小茹终于回信。

由于高考成绩不理想,小茹目前在无锡的一所中专学习。收到宏进的来信,小茹虽然有些惊讶,但能和过去的老同学联系上,她还是很高兴。

那时没有微信,没有电邮,甚至电话都是奢侈品,宏进和小茹的联系全靠写信。每次宏进把信寄出,大约要3-4天才能收到对方的回信。每一封信发出,就是酝酿下一封信的开始,一旦小茹的信件到来,宏进立刻提笔回信,没有一点犹豫。

晚自习的休息时间,宏进喜欢一个人沿着安静的校园小道徘徊,微风拂面,想着相隔200公里远的小茹,宏进觉得特别快乐和充实。

为了让自己和小茹的联系显得自然,宏进自作聪明地又联系了宁和玉。那年寒假四位曾经一起宣誓的同学相约去了当地的公园,还一起合了影。

那年劳动节期间,在小茹的邀请下,宏进去了小茹的学校。在无锡的那一天半,小茹落落大方,为宏进在男生宿舍安排了住宿,并陪着宏进游览了无锡的各个景点,蠡园,鼋头渚,锡惠公园,梅

园......品尝了王兴记小笼包。和小茹漫步在无锡街头,宏进既兴奋又郁闷,兴奋的是终于可以这么近距离的走近小茹,彷佛周围的空气都泛着清甜,郁闷的是,平时能说会道的自己,此时却笨嘴笨舌,思维迟钝。

不知不觉大二了,两人保持这种平均一个礼拜1-2封的通信联系已经一年多了,宏进兴奋之余,

又有些困惑,他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双方的关系再推进一步。虽然小茹的来信很频繁,但每次宏进,小茹和宁,玉四人相聚的时候,小茹对宏进却显得很冷淡,似乎两人只是非常普通的同学而已。

宏进在学校有两个要好的朋友,都姓王,但个性截然相反,足球王喜欢运动,个性鲁莽,洒脱,做

事不计后果,刚刚入学,就找了一个外文系的女朋友,早早谈起了恋爱;提琴王自小喜欢音乐,来

N大报到都不忘带上自己心爱的提琴,他个性沉静,温润如玉。足球王和提琴王的性格好像光谱的两端,虽然彼此交情泛泛,但却都成了宏进最好的朋友。

宏进对他俩说了和小茹交往的情况和自己的困惑,但两人的意见却截然相反。

足球王对宏进说,你这样不行,哪有写信一年多不谈正事的呢?我和现在的女朋友认识一个月就表白了,你居然磨叽这么久?

但提琴王却对宏进说,异性之间能保持这么纯洁的友谊十分难得,应该好好珍惜,如果你贸然表白,也许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

宏进犹豫了好几天,足球王的鼓动,让宏进下了最后的决心。

那时候N大还没有通宵教室,宿舍10点准时熄灯。那一天夜幕降临,舍友都进入梦乡,宏进悄悄爬起身来,拿出准备好的蜡烛,铺开信纸,奋笔疾书,宏进一气呵成,写了十六页,却通篇没提一个“爱”字。搁笔之时,东方破晓。

在信的最后宏进对小茹说,如果你同意,请在回信的时候把邮票贴在信封正面的左上角,如果不同意,请把邮票贴在信封背面的右下角。

两天后,小茹接到沉甸甸的信,还没有打开,就有了异样的感觉。读完长信,小茹的双手开始颤抖,脸庞发烫。宏进的热诚让她感动,宏进的才情让她激动,但毕竟是第一次被男生表白,她有些手足无措。

小茹在学校也有一个好朋友-小周,小茹问她怎么回复宏进,小周说,我们还没毕业,将来的事情

谁也说不准,现在答应对方太早了,但也不要一口回绝。她自告奋勇,代小茹起草回信。

三天后宏进接到来信,没打开信封之前,他急急忙忙去寻邮票的位置,看到信封正面空空如也,心里一沉,心想:完了。邮票真的贴在了背面,但却在信封的左下角 - 这不是当初自己说的拒绝的位置啊,宏进莫名其妙地又升腾了些许希望,但展信之后,他的心凉了:

“宏进,

接到你厚厚的来信,我大吃一惊,一直以来,我一直都把你当做好朋友,没想到你居然有别的想

法。我们现在年龄还小,希望你把时间和精力花在学习上,为祖国的物理事业多做贡献。”

虽然此前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对方如此决绝的答复还是大出宏进的意外。从小学四年级到现在,八年的情感,原来只是建在沙滩上的一座房子,这些年来,宏进一个人埋头搭了门窗,树了山墙,盖了屋顶,但一阵风吹来,房子转眼坍塌。

宏进生平第一次旷课三天。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的水渍,那形状像极了信封背面那个似是而非的邮票位置。足球王和提琴王都来看望他,但两人都不知道如何开导绝望的宏进,说来说去,无非是“天涯何处无芳草”。

三天后,宏进爬起来,收拾心情,回到课堂,一心只想忘了对方。

小茹把信寄出后,一个多月再无宏进的动静,早已习惯读信,回信的节奏,如今音讯全无,现在的

小茹觉得生活中出现好大一块空白。

又过了一个月,她实在忍不住,给宏进去了一封信,里面只有大大的一个问号,一个感叹号 - “?!”,

占满整页信纸,三天后,宏进回信,也只有两行:

!!!!!!!

???????

小茹暗喜,心想,你回信就好。

从此两人又恢复了联系,这次足球王和提琴王难得地取得一致,看见宏进,两人都不由自主地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俩不知道,宏进的那份长信的最后引用了托尔斯泰的小说《复活》里的主人公聂赫留朵夫对玛丝洛娃说的一句话:这辈子我绝不会让你看到我的背影,我宁愿留下背影的是你......

但小茹不知道,两人恢复联系以后,宏进在家里早就焦头烂额。

自从与小茹开始通信后,宏进每次周末回家,都会带着她的来信。他总是趁着一个人独处时,小心翼翼地取出信件,反复阅读,仿佛每一字每一句都承载着对方的气息。时间久了,宏进的母亲逐渐察觉出儿子的不同寻常。

虽然她对小茹一直印象不错,觉得这女孩端庄懂事,可当真正意识到儿子已经陷入这段感情,她却表现出强烈的反对:一是她不希望宏进过早谈恋爱,影响了学业;二是,在她心中,一直有着“门当户对”的观念——她希望儿子将来能找一个同样读大学、背景相当的女孩。而那时的小茹,只是中专在读,这样的“差距”,让她难以释怀。

在母亲的反对下,那些日子,宏进过得非常纠结,他虽然坚持和小茹保持联系,但却没法对母亲说出小茹已经拒绝他的事实,但母亲却认定儿子和小茹谈恋爱是既成事实。

宏进越坚持,家里越反对,家里的反对加强了宏进的坚持,但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坚持的是什

么?坚持恋爱?对方已经拒绝。坚持和对方联系?可是这个联系却没有任何前景。

每个寒暑假,当小茹从无锡回来,四位老友还是聚在一起,宁,玉两位对宏进,小茹之间的纠葛一

无所知,大家嘻嘻哈哈的时候,宏进内心却觉得特别尴尬。

宏进郁闷至极,他不知道和小茹的关系到底要如何发展。小茹彷佛从来没有接到过宏进的表白信似的,一如既往的来信,被拒绝了一次,宏进很难开口第二次表白,而小茹心里却在暗暗鼓励宏进,你这次再开口,我肯定答应。

一年后,小茹毕业了。她被分配回宏进所在城市的军区医院,还参了军,未来在小茹面前一下子展现了无穷的可能性,她也不太在意宏进是否会再次表白。

虽然还保持通信,但两人的交往却慢慢淡下去,甲午战争中清军统帅叶志超面对日本在朝鲜的步步紧逼,采取的是“不战不和不守,不死不降不走”,此时宏进面对小茹的似冷似热,似远似近,也是一样的听天由命,无可奈何,他越来越清楚,自己苦等的已经不是小茹的投怀送抱,而是对方正式告别的那一天。

小茹进入医院以后,如鱼得水,她的乖巧懂事,受到同事的喜爱。这时候一位军人,突然闯入了她的生活。那位军人来医院看望在那儿工作的妹妹,巧遇小茹,一下子就被秀丽的她吸引住了,从此对小茹展开了猛烈的进攻。

军人工作稳定,行事果断,为人处世远比书生宏进老练,有一次他和小茹在街上遇见小茹父母,军人立正,向着对方啪的一个立正敬礼,给他们留下非常好的印象。

但军人喜欢抽烟,喝酒,他经常带着俏丽的小茹出席和战友的聚会,看着这些人喝醉了以后的胡言乱语,小茹不由地怀恋起儒雅,博学,烟酒不沾的宏进。

小茹开始犹豫,她给宏进写了一封信,约宏进那个周六在公园见面。信周三发出,周五抵达宏进的班级信箱。

那是寒假前夕,提琴王预备坐周四晚上的火车回西安,宏进作为好友,前去送行。目送提琴王的火车远去后,宏进回到火车站附近的家里,等宏进再次回到宿舍,看见小茹的信静静地躺在桌上的时候,已经是一个礼拜以后的事情。

读完信,宏进久久无语。此后宏进回信,对错过约会表示抱歉,但小茹再无回音。

坐立不安两个礼拜后,宏进决定周末去小茹家找到对方,当面解释。

那天下着小雪,天空一片阴霾,宏进骑车来到小茹家门口,正想敲门进去,却发觉里面已经有客

人。

宏进失约的那天,小茹在公园等了一个多小时,虽然没有等到宏进,小茹倒是把事情想明白了,对于如何选择,做了最后的决定。

那个雪天,军人也提着礼物,来看望小茹父母,刚刚坐下一会儿。小茹陪着他和父母说了回话,起身续茶,突然看见窗外纷飞的小雪中,宏进站在街对面的梧桐树下,四目相对之时,两人都愣住了。宏进看见小茹身旁的青年男子,一下都明白了。

小茹内心一阵慌乱,有一个声音似乎在告诉她,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太匆忙了?窗外,宏进远远地

站在那儿,雪花一片片落下,车水马龙的喧闹声中,不知谁家在放苏芮的《是否》:

是否这次我将真的离开你

是否这次我将不再哭

是否这次我将一去不回头

走向那条漫漫永无止境的路

是否这次我已真的离开你

是否泪水已干不再流

是否应验了我曾说的那句话

情到深处人孤独

多少次的寂寞挣扎在心头

只为挽回我将远去的脚步

多少次我忍住胸口的泪水

只是为了告诉我自己我不在乎

小茹一面看着窗外雪中宏进呆立的身影,一面敷衍着和军人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抬头看去,街对面的那棵树下已经空无一人。

很多男性觉得,在选择爱情和婚姻的时候,女性比男性要感性,她们不太清楚自己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其实恰恰相反,在选择的关键点上,前者一直都比后者清醒,她们才是两性关系的掌控者,很多年以后,宏进才真正懂得了这点。

那天晚上,他冒着被学校处分的危险,一个人背着书包,走进校园的小树林,找到一块避风处,从

包里拿出这几年小茹寄来的几百封信,堆在一起,划着火柴,看着火苗由小到大,慢慢升起,看着

那些曾经读了无数次的信纸,在火光中卷曲,翻滚,化成灰烬,恍惚间,火光里又一次出现小茹的

样子,宏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暗暗地对着火光里的小茹说,我毕竟还是信守了当初对你的承诺,最终等来了你的背影......

每一份感情的终结都不可能戛然而止,对于宏进来说,告别将近十年的感情,就好像要刹住呼呼前行的一长列货车,巨大的惯性让他依然忍不住在每一年小茹的生日前夕,给对方寄去贺卡,一直到小茹做了人妻,做了母亲。

小茹曾经托宏进买过一套《新概念英语》,拿到书以后,她一定要付钱,那张五块钱的人民币,宏进一直留在皮夹里舍不得用掉。

后来的岁月里,宏进又去过很多次无锡,但那些曾经和小茹一起去过的景点,宏进却再没去过一次。

宏进和足球王渐行渐远,却和提琴王成了难舍难分的挚友。两人考上同一个专业的研究生,进入同一个研究室,研究生三年,两人每天同出同进,一起在校园晃荡,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去实验室做实验,一起赴外地参加学术会议。

夜幕降临,在各自完成自己的研究工作后,宏进会给两人各泡上一杯清茶,那时的提琴王已经是校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他会拿出自己心爱的小提琴,在安静的实验室拉上一曲《梁祝》的片段,常常让宏进听得出神。

有一天两人一起去餐馆吃饭,小店的电视里正在热放《围城》,宏进对提琴王说,你说咱俩谁是辛楣,谁是鸿渐?提琴王说,我没追过苏小姐,倒是有人丢了唐晓芙呢。

宏进表面说笑着,走去柜台付账,没想到小茹的那张五元纸币从皮夹的夹层掉了出来,睹物思人,此生和小茹再无可能的巨大悲哀,像潮水一样从宏进的心底涌起,瞬间淹没了全身。

第二章

时间过得飞快,宏进不知不觉进入大四了。他一边写毕业论文,一边顺利地通过了研究生录取考试,直到此时,繁忙紧张的大学生活才在宏进眼前缓慢了下来。

那时候大学男生间流传着“四草”精神:

大学一年级,兔子不吃窝边草;

大学二年级:有草何必满山跑;

大学三年级:好马不吃回头草;

大学四年级:天涯何处无芳草;

眼看着身边的那些恋人,谈着谈着,淡了,走着走着,散了,而被情感困扰了三年的宏进,这时的

心情反而变得明朗了。

宏进的班上大部分都是男生,女生只有寥寥几位,但宏进和她们的关系都不错。大学四年,宏进一直是班里的生活委员,主要职责就是每个月给大家分发饭票形式的助学金。

因为这个原因,宏进每个月都要进一次女生宿舍。每次走进女生宿舍,宏进都会觉得尴尬。长长的走廊,经常有穿着内衣裤的女生从眼前晃过,这个时候宏进只能低头走路,目不斜视。

那时候的学生都比较清寒,助学金是同学们的主要经济来源,于是每个月的第一天,宏进就成了班上女生最想看见的人。

几个女生中,来自同一个城市的小卉和宏进最要好。那个年代理科女生普遍木讷,呆板,但小卉却是例外,她文静中带着活泼,单纯里透着成熟。上大课的时候,如果宏进去晚了,小卉还会给他占个座位。

和小茹无疾而终以后,宏进一直单着。提琴王怂恿他去追小卉,但宏进渐趋平静的那颗心,想起小茹还会微微发疼,所以对提琴王的鼓动一直不置可否。

大学的最后一晚,全班同学坐在草地上,一边喝酒一边合唱《友谊地久天长》,那夜宏进醉了,迷迷糊糊地看着身边即将分手,各奔东西的同学们,看着眼前生活了四年的校园,那些经过的人和事,似乎发生在很久以前,想着此时和军人相拥入怀的小茹,百感交集,不由记起苏轼的两句词:"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暑假开始,大家就要云散各地,十几位同学相约出游,宏进和室友小雷一路坐火车西行,两人在洛阳登上嵩山,游览了当时还很破旧的少林寺,白马寺,在郑州登上火车,和小卉还有另一位女生小敏汇合,一起奔赴陕西。

几天后大家陆续在西安集合,众人一起骑车去看了秦始皇兵马俑,碑林,大小雁塔,这是宏进平生第一次出远门,兴奋之余,小卉的温柔,体贴也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小卉比宏进大几个月,特别会照顾人,在家里,宏进是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长久以来他已经习惯照顾别人,为他人着想,疲惫之时,他觉得,此生最大的遗憾是没有一位姐姐。和体贴入微的小卉在一起,宏进觉得特别温暖和轻松。

一天下午,大家坐车来到华山脚下,连夜登顶看日出,深夜的华山之巅,温度骤降,穿着短衣裤的

宏进冷得发抖,小卉从包里拿出自己的外套递给宏进。

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温暖的光芒穿透清晨的寒意。站在主峰之巅,众人回望来时的险峻山路,不由得心头一紧,惊出一身冷汗。

旭日把主峰染成金黄,宏进无意间望向身旁的小卉。她的侧影柔和而清晰,那一刻,他忽然发现她竟是如此秀气,眉目间温柔而安详。

下山的时候,宏进陪着小卉,走在最后,一路经过险峻的百尺峡,千尺峒,鹞子翻身,长空栈道,每

次经过陡峭之处,宏进总是自觉地走在最危险的那一边。

从华山下来,和其他同学依依惜别,宏进,小雷,小卉,小敏四人继续坐车,奔向四川。成都的小吃让两位男孩欲罢不能,但他俩一路吃吃喝喝,带来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小卉说,为了确保大家能顺利的完成这次旅行,你俩必须上交所有金钱,由她统一管理。无奈之下,两人只能照办。

四人夜宿峨眉山脚,第二天一早出发登山,12个小时马不停蹄,虽然因为时间匆忙,没有登上金顶,但也到了洗象池。

青城山相对平坦许多,四人边走边聊,穿行在碧绿幽静的竹林里,宏进不知不觉走在小卉的左边,扭头看去,小卉的右边居然走着小雷,三人说得热闹,留下小敏形单影只地走在最后。

不知不觉,行程接近尾声,四人来到重庆。这几天在小卉的统筹安排下,每天的开支得到了控制,但两个男生饭量大,跟着两个女生,每顿吃着一样分量的伙食,饿得浑身无力,眼冒金星。钱上交以后,两人早已身无分文,又不好意思求小卉额外给点吃的,面面相觑,打量彼此,唯一有点价值的就是小雷戴着的那块手表。

下午,四人从嘉陵江缆车上下来,两人找了一个借口,匆匆赶到附近的集市,在一处摊贩处用小雷的手表,换了10元现金。每人点了四碗小面,两碗抄手,好多天来,总算吃了一顿饱饭,虽然站起身来,卖表得来的钱已经所剩无几。

游完重庆,众人在朝天门码头登上长江游轮。

那艘游轮分头等舱,二等舱,三等舱,散席,此时四人余下的钱只够买散席。所谓散席,就是没有

舱位,每人一张草席,夜晚在甲板上随便找个空位睡觉。

那年还没有三峡大坝,江轮顺流直下,瞿塘峡的雄奇、巫峡的秀丽、西陵峡的险峻,让四人看得如痴如醉。

中国地大物博,风景绮丽:

华山天下险

夔门天下峻

峨眉天下秀

青城天下幽

此次“险,峻,秀,幽”都被四人走过,以后的岁月里,虽然宏进走过世界几十个国家,但让他最难以忘怀的旅行依然是和小卉,小雷,小敏的这一次。

清晨,东方才露鱼肚白,四人就爬起身来,跑到船头看日出,黄昏,余晖把滔滔东去的江水染成金

黄,四人凭栏而立,畅谈人生。

钱钟书说,旅行是最劳顿,最麻烦,叫人本相毕现的时候,它最试验得出一个人的品性。经过长期苦旅行而彼此不讨厌的人,才可以结交做朋友。

夜里在甲板上睡觉的时候,四人并排而卧,宏进身边躺着小卉,辗转翻身之际,难免肌肤相触,每

当这个时候,宏进总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

美好的日子由不得人慢慢琢磨,在《长江之歌》的乐曲声中,轮船抵达了终点,17天的旅行,宣告结束。

宏进回到家中,休息了一个礼拜,心里却越来越放不下小卉,凭直觉,他觉得小卉对自己也有好感,他想,这次我一定要吸取上次的教训,再不写劳什子的长信了,直接面对面表白。

宏进拿起电话,拨通了小卉家。电话那头响起小卉清亮的声音:”宏进,真的是你啊,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我们能不能见一面,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宏进暗自琢磨,难道小卉也准备开口向我表白?这辈子宏进还从来没有被女生表白过,前往会面的路上,宏进兴奋异常。

宏进到了公园,不久,小卉也来了。两人寻长椅坐下,竟异口同声地发问":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宏进:“女士优先,你先说吧。"

小卉:"小雷前几天给我写信,向我表白了。"

听罢此言,宏进脑子里翁的一声,眼前一片漆黑。恍恍惚惚间只听小卉说:”宏进,你既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小雷的好朋友,所以我想了几天,觉得应该先问问你的意见。”

宏进心里非常矛盾,如果表示赞成,分明言不由衷,如果表示反对,和小雷肯定反目成仇,如果这

个时候自己向对方表白,能否抢回小卉尚没有把握,如果被班上其他同学知道,也都会骂自己不是东西。

小卉看宏进沉吟不语,急切地问到:“宏进,你不为我感到高兴吗?”。

宏进定了定神,说:“我同时是你们俩的朋友,站在小雷的立场上,我肯定赞成,但站在你,一个女生的立场上,我建议你慎重。”。

小卉听了,竟高兴地说:“太好了,我就知道小雷有你这个好朋友是很值得的。”

宏进懊恼,心里说:“傻丫头,你怎么不明白我的下半句意思?”

两人又聊了一会,小卉欢天喜地地离去。

第二天,宏进接到小雷电话,小雷说,谢谢哥们帮他说话,小卉答应和他交往了。

那一刻,宏进特别想唱张行的《迟到》,但张行歌里迟到的是女孩,而现实里,迟到的是宏进自己。

暑假结束,小卉被分到当地的一家研究所工作,而小雷则回到了老家的一家公司上班。

小卉时不时地到研究生宿舍找宏进,宏进会陪她在校园散步,每一次小卉都要告诉宏进她和小雷的交往,,什么时候两人怄气了,什么时候小雷向她赔礼道歉了。而宏进心里却在盘算:他们到了哪一步了?应该拥抱过了吧?也许已经亲吻了?

两个月后,小卉再次来找宏进,小雷邀请小卉去他家看望自己的父母,小卉问宏进她该不该去?

宏进还是一样的话:“站在小雷的立场上,我肯定赞成,但站在你,一个女生的立场上,我建议你慎重。”

小卉又兴高采烈地说,”宏进,你也赞成啊,谢谢你。"

宏进想,四年大学生活居然就这么把一个女孩搞傻掉了。

又隔了两个礼拜,小雷来电话,告诉宏进,他和小卉分手了。小雷天性散漫,抽烟,喝酒,打麻将,

但和小卉交往后,对方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小雷觉得这么被管制实在受不了,于是主动提出了分手。电话里,小雷拜托宏进劝劝小卉。

果然,第二天小卉又来宏进宿舍了,此前室友们就在起哄宏进和小卉在谈恋爱,让宏进请客,宏进有苦说不出,提琴王看在眼里,知道事情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悄悄对宏进说,你这”妇联干部“不好做啊。

以前每次小卉来,宏进总是放下手上的事情,立刻陪她下楼,这次也没耽搁,但宏进离开宿舍的时候,下意识地带上了平时上课用的公文包。

两人下楼,各自推上自行车,沿着北京东路一路走去,小卉很难过,这是她第一次感情经历,没想

到这么快就被分手,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宏进只能尽其所能安慰她,两人一路走到御道街,走到午朝门,走累了,两人找一长椅并肩而坐,宏进坐下的时候,把公文包放在了两人中

间。

那天夜里,宏进一直陪着小卉,劝解,开导,说笑话,直到小卉说她心情好多了,两人才起身,此时

已是凌晨一点。

后来宏进和提琴王说起此事,提琴王问宏进,当时怎么会想起来带公文包的,宏进说,直觉吧,看

着小卉风吹杨柳随风摇摆的痛苦模样,如果中间没有那只公文包,他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伸手拥她入怀,然后一树梨花压海棠......可是既然当初自己不忍挖朋友的墙角,现在就更不能乘虚而入了。

自那以后,小卉再没去宿舍找过宏进,一次宏进的系里举办学术研讨会,小卉也来了,会议空隙,

两人还是说说笑笑,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会议结束,宏进送她,两人走到校门口,突然沉默

下来,半响,小卉抬起头来,低声说到:宏进,前一段时间真的谢谢你了。宏进回道:别客气,我们

是朋友啊。小卉眼光暗下来,低下头,转身离去,留下宏进一个人站在那儿发呆。

半年后,小卉结婚了,新郎和她是一个研究所的。婚后,小卉请同学去她的新家吃了顿便饭,宏进自然也去了。席间,小卉在大家面前显得很高兴,但宏进发现,转脸之间,小卉表情上总有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大家依次向新娘敬酒,轮到宏进的时候,小卉轻声说,”宏进,那大半年来你忙活半天,到底得到了什么?"

宏进嬉皮笑脸地轻声说,”我得到你了啊。”小卉绯红了脸说:“胡说八道。” 宏进说:“我得到了你的友情了啊。”小卉眼神闪烁,举起酒杯,低声说:“宏进,谢谢你,在我最难受的时候,只有你始终陪着我,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然后一饮而尽。

第三章

研二开始,宏进进入科研阶段,没有了情感的纠葛,他彻底沉下心来,一头扎进实验,发表了多篇

论文。

那时候的校园每个周末都有舞会,慢慢的,单身的宏进也成了舞会的常客,没事就泡舞场,正所谓:只要功夫深,舞棍磨成针。

3月的一次舞会上,宏进认识了历史系的小洁。小洁梳着长长的马尾,戴着一只天蓝色的发卡,在昏暗的舞厅里显得特别醒目。她来自广西,自幼学习体操,是大学体操队和舞蹈队的核心骨干。宏进走上前去,请她跳舞,边跳边自我介绍。那时文科女生,对理科男生有一种天生的崇拜,宏进对于文史一向热爱,两人边跳边聊,好像老友重逢一样。

那天的舞会上,宏进带着小洁满场转,从华尔兹跳到探戈,又从探戈跳到狐步,从此,几乎每个周

末,两人都会相约来到舞场,成了固定舞伴。

那年的五四青年节,学校在礼堂举办了一场文艺汇演,小洁在台上跳了一曲独舞,演出结束,宏进手捧鲜花直冲后台,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花束献给小洁,刚刚结束小提琴独奏的提琴王,在一旁笑着对宏进说,我发觉自从错过小茹,小卉以后,你已经彻底变得“厚颜无耻”了。

从那以后,宏进和小洁开始了约会,当时没有别的娱乐活动,除了看电影,就是逛马路。和文静的小卉相比,小洁要活泼许多。过马路时,她总爱在车流中穿行,马尾辫在她苗条的腰身后跳跃。宏进每次都要小跑着追上,把她拉回身边。'怕什么呀!'她笑着甩开手,蝴蝶发卡在阳光下划出蓝色弧线

四月的一天晚上,两人看完夜场电影,吃完夜宵,才发觉已经过了女生宿舍的闭门时间,这时再要进宿舍,就要在窗外大声喊看门阿姨起来,非常麻烦。

宏进在新街口附近有自己的一小套住房,于是邀请小洁晚上去那儿休息,第二天再回校,小洁面露难色,但想到现在回舍要大动干戈,惊动很多人,还是答应了。

两人到了住处,宏进对小洁说:今天你睡大间,我睡小间。临睡前,小洁眼神迷离地看着宏进,轻

声说:“宏进,我是相信你的。”

宏进躺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虽然此前接触过小茹,小卉两位女生,但和她们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亲近的举动。和小茹交往的那几年,他连对方的手都没有触碰过,和小卉,也就在爬峨眉山的时候,拉过一次对方的小手。

深夜时分,小洁就在咫尺之遥,黑暗中,宏进隔着房门都能嗅到对方的体香,他几次都想爬起身来,推开房门,走去小洁的房间 - 冲动和理性同时撕扯着他的思绪。他想,自己如果现在过去,小洁肯定会骂我禽兽不如,但如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些“狐朋狗友”们肯定会笑话我不如禽兽。

想起孟子说过:“人有所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是啊,做一些事情很容易,不做一些事情却不容易,我就选择那不容易的吧。这么想着,宏进竟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两人各自起来,宏进这一夜睡得不错,但小洁倒是黑了眼圈,她看着宏进柔声说:“宏进,谢谢你”。

不知不觉间,时光已悄然步入五月。宏进为论文忙得不可开交,小洁也即将告别她的大学岁月。两人都清楚,再过几个月,他们将面临人生的新阶段,谁也不知道毕业后各自将去何方,但这一切,他们谁也没有提起,只是默默珍惜着眼前这段仍能彼此陪伴的日子。

小洁想趁这段空闲时间去北京玩玩,问宏进可不可以陪她一起去,但那个时候宏进的毕业论文正处在关键时刻,不仅需要复杂的理论推导,而且实验量很大,经常要去校办工厂加工部件,实在无法抽身。小洁见宏进迟疑,只能怏怏而去,和几个同班同学一起去了北京。

宏进在忙活和小卉,小洁的情感纠葛的时候,提琴王也开始谈起了恋爱。但和悲催的宏进不同,提琴王是被倒追的。

提琴王有一位数学系老乡,很久就仰慕他,经常来宏进的宿舍找提琴王,一来就坐很久。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很快提琴王就缴械投降。

但恋爱谈了一年多,曾经让女孩心动不已的提琴王书卷气,如今在她眼里,总觉得多了点阴柔,少了点刚性,她决定改造提琴王。

女孩觉得提琴王太散漫,天天睡到自然醒,于是每天早上定时来宿舍叫醒还在床上的提琴王,捎带着宏进也不得不跟着从被窝里爬起来。

她觉得提琴王太瘦弱,没有校队那些特招的运动员强壮,提琴王无奈,拉着宏进一起去学校附近的健身馆,结果第一次跟着教练举哑铃,因为运动量过大,提琴王竟然休克倒地,把宏进吓出一身冷汗。

两人坐火车回陕西,女孩不许提琴王再坐卧铺,那时候坐绿皮车回西安,全程需要将近20个小时,她拉着提琴王一起坐硬座,说是要培养他的吃苦耐劳精神。

提琴王对宏进说,我这不是找女朋友,是找个妈,而且是那种特别恶毒的小妈。

和女孩分手后,提琴王和宏进又变得形影不离。

小洁去北京快一个月了,一直杳无音信,那时候没有手机,没有微信,宏进也不知道小洁在北京的地址,只能盼着她早日回来。

六月了,小洁还没有回来,宏进有一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在做实验,一只蓝蝴蝶飞进屋来,然后反复撞击实验室的玻璃窗,他打开窗户,蝴蝶围着他绕了两圈,飞出窗外。

第二天,和小洁一起去北京的同学返回校园,宏进却不见小洁的身影。黄昏的南园,那位同学递给宏进一块折叠的手帕,宏进打开,里面竟是那只蓝蝴蝶发卡,翅膀随着宏进托着的手掌微颤。

原来临离京的那天,小洁和同学去天安门,发卡突然掉下,那抹蓝色滚到马路中央时,小洁像追逐自己影子的小鹿般冲了出去,没想到迎面驶来一辆出租车,刺耳的刹车声里,发卡完好无损地躺在柏油路上,而小洁却被撞身亡。

宏进握着发卡,呆呆地望着北方的天空,闪烁的群星中仿佛有一双小洁的眼睛。他想起许多往事,如果那夜自己走进那间小屋,是否小洁就不会去北京?如果当时自己陪她去北京,是否一切都会不同?

时间是一场旅行,我们一边参与历史,一边制造记忆,历史没有如果,回忆一次,就多一分哀思。

那一夜,宏进久久无法入眠,起身写下一首诗:

悲哀

是无边的夜空

欢乐

是寂寥的晨星



是一棵孤独的大树

默默抗拒着

秋的来临

松脂

从树上滚落

哒哒嘀嘀



一枚金黄的琥珀

封住

所有的秘密

终于

无奈的一切

沉入

惨白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