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的少年时代
(一)我们俩都录取了
我们在崇明县报考中学回到家以后,母亲把我视为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似的要我在家好好的休息,并为我做了许多我喜欢吃的菜。但我第一次感到有些不自然起来,因为我只是为自己的前程开始考虑并做了一件事而已。也似乎意识到自己开始从童年时代走进了少年时代。
母亲根据我以往的学习成绩和这次报考中学的考试情况,似乎断定我将赴远门去读中学,已经早早为我张罗起来,做了一切的准备。其实我毕竟是个孩子,哪有母亲考虑那么周全、细致?因为当时我们农村的衣服、鞋子都是自己缝制的,根本不像城里人那样只要有钱,一上商店什么都能一下子备全。于是母亲带着小姐姐一起去镇上的杂货店买了一只当时旅行时最时髦的柳条箱;在同益公布庄买了几件内衣和外套的布料,百货商店里的牙刷牙膏、肥皂等。接着让小姐姐为我赶制几双鞋,母亲为我赶制里里外外的好几套的衣服;被子倒是家里有现存的。在这段时间里让母亲和小姐姐可忙坏了。我在家除了享受母亲为我做的美食外,开始慢慢的考虑着未来。
我估计录取通知书应该在近日里到来,我便骑着脚踏车去镇上找王均正他们。显然,此去的目的不是为了玩,而是意味着我们长大了的一次会晤。首先打听一下我们的录取通知书是否来了?因为我们当时留下的地址是王均正家的地址。其次了解一下其他要好同学的考试、录取情况。
当时我们的母校虽然是余榖区中心小学,但当年只有我们一个毕业班。我与王均正一起去了母校,班级里来了不少同学,都三五成群站在教室的内外在议论着,当然都在议论着考试、升学的问题。我的几个要好的同学看见我们去,大家都围了上来。半个多月不见,大家都似乎长大了些,不像以前那样一见面就想着玩的事,大家都在关心着自己的前程,特别那些自己感觉在这次考试中失利的同学,堪忧着自己的前程。因为他们大多是镇上的商家子女,似乎读书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我倒并不是因为家在农村就没有他们的这种担忧,我也同样希望能继续读书,但我感觉这次考试考的不错,况且我们是报考了邻县崇明县的中学,我的升学的机率要比他们高许多。所以我应该表现出来的情绪是乐观的,但是我并没有真实的暴露出来,因为我不想让我的要好同学的自尊心受到一点伤害,而装得与他们一样的忧虑。他们反而来关心我,甚至为我打起了不平来。
他们都知道我的父亲和哥哥都在上海,而且我曾在上海读过两年小学,他们就是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去报考上海的中学?他们都知道在上海读书要比我们老家容易得多,学校也比我们老家的好。但当他们知道没有上海户口是不能报考上海学校时,又一起埋怨起我的父母来,当时不该让我回老家来读书……。我反而找一些不是理由的理由来安慰他们。但我觉得他们对我的友谊是真诚的,我一直在自己的心里,一直到现在。
正当我们在议论的时候,我的要好同学王均正的妈妈,我一直叫她王妈妈的,她气喘吁吁的赶来,高兴地告诉我们俩的录取通知书来了。王均正一下子抱着我高兴地跳了起来,同学们以羡慕的眼光看着我们俩,并纷纷过来拍着我们肩膀表示祝贺。当然也有一些同学可能·出于某种原因,总是离的我们远远的在斜视着我们,小声地在议论着什么。或许他们在议论我们录取的学校不怎么样?是的,我们当时录取的学校不是省里的重点中学—崇明中学也不是县里稍有名气的民本中学,确实不值得自豪。我们只是为能继续读书而高兴。我也真心地安慰他们说:“我们俩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我的话似乎很应验,不几天他们中的部分人,都分别录取了启东中学和才创办的大江中学(只有初中),我也深深地为他们高兴。
我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当时报考老家的中学,其难度要比我们高许多,他们当中能录取于当时的省重点中学—启东中学(有高中部)是很不容易的。我真心的为他们感到自豪和高兴,为那些不能继续读书的同学感到惋惜和同情。
我被崇明县大新中学录取以后,我才知道我的父亲事先曾与在大江中学教导处工作的一个亲戚联系过,试图通过他的关系让我考入大江中学读书。后来,据说他在所有的考生中寻找我,却始终没有找到我这个人。
我在现在这个时候,我还真的非常非常感谢我的第一个贵人—王妈妈,她让我顺利地考取了大新中学;才有机会后来又考取了省重点中学—崇明中学;最终又考取了全国重点大学—上海交通大学。如果在我的人生中没有王妈妈的出现,我或许通过人际关系进入了当时的大江中学,那我可能会是另外一种命运。因为在一九五八年崇明县开始划入了上海市,崇明中学成了上海市的重点中学,为我读大学创造了更有利的条件,因为上海市的高考升学率一直是全国最高的。后来,事实证明,当时即使是启东中学毕业的学生,在当年报考大学时,其录取率是无法与上海市比拟的。许多非常优秀的学生都被拒之于重点大学门外,只录取于一般的大学或专科学校,甚至有的就此辍学。
当时,我立刻把录取的消息写信告诉我父亲,他非常高兴。我想,他除了高兴外,应该开始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长大了,并开始有了一些自己独立行事的能力。于是他在精神和物质上给了我很大的支持。让母亲为我在生活上做了充分的准备。特别在他的来信中有这么一句鼓励我一生的话:“只要你肯读书,我即使卖铁卖锅也会让你读下去的。”虽然这句话很朴实无华,但表达了一个父亲对于自己的儿子所寄予的希望。并随着我的成长愈来愈觉得深重,也成为了我在人生道路上的一种原动力。
母亲为我准备好的那一天终于来了,这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读书,当时,我的思想还是很单纯,就是读书和读好书。但还没有一个充分的准备,那就是从今以后的一切将由自己独立来完成,尽管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吃过早饭,妈妈和姐姐还是不放心,一定要把我一直送到镇上。临走前,妈妈和姐姐又好一番的叮嘱,我只是点头应着。妈妈又把我足够花的钱用一块新手帕紧紧的包着,让我亲眼看着把钱放在柳条箱底层新衣服的口袋里,然后,关上箱子并上了一把不知什么时候买的小锁,又边叮嘱着:“钱就放在这里,钱该花的时候,一定要花,不该花的要注意节省着花。”同时又把那穿有绳子的钥匙交给我,让绳子栓在裤带(皮带)上,将钥匙塞进我的裤袋里。又把路上足够花的零花钱塞在我的另一只裤子口袋里边说:“这是路上的零花钱,与同学同行,不能太小气,均正是你的好朋友,他妈妈又那么的喜欢你,你一定要与他好好相处。”说着,妈妈要姐姐帮着背被包,手里还要拎着柳条箱,我觉得这样太委屈了小姐姐,于是我建议用我的脚踏车来装这些行李,便把脚踏车从堂屋里推出来,将柳条箱平躺在放在后面的书包架上,再将被包放在柳条箱上,再用麻绳将它们捆住。试着推动一下,感觉不会松开。姐姐便高兴地夸我说:“还是弟弟脑子灵光,我就在后面扶着就是了,回来时,我负责把车子推回来。”我便推着脚踏车,她们跟在后面,三人一行向余角镇走去。
到了镇上才知道还有两位上届的两个同学(我并不认识他们,但在一个镇上的,我同学与他们很熟悉。)也是我们大新中学的学生,他们应该算是我们的学长,正赶着去开学。一路上我们多了两位学长一起同行更是热闹和高兴,家长们见了面,开始寒喧起来,寒喧一阵以后,认为时间差不多了,分别为自己的孩子要了独轮车,又边整理行李边叮嘱一番才让我们与他们挥手告别,登上了新的求学之路。
这次一路上并不陌生也不感到孤独,我们不停的要求两位学长向我们介绍学校的情况,因为那里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全新的环境、课程。总想在那里学到更多的知识,为以后的学习和工作打好基础。可是我们乘坐的独轮车总是发着吱吱呀呀的响声,使我们都提高了嗓门在交流,快到三和港码头时,经过近三个多小时的交流,我们的嗓门都快冒烟了。码头上许多学生模样的人在那里静候着,几条帆船停泊在江岸边,看来开船的时间还早。我们从车上取下行李,付了钱,一起朝着船码头走去。
因为我们才去报到,所带的行李比较多,不像两位学长那样随身只是带着一只小包显得很轻松。虽然他们很主动的要帮助我们,但因为我与他们才刚刚认识,不好意思劳累他们,让他们为王均正帮忙,因为王均正所带的东西要比我多,且他的个子和力气都不如我。他们便为王均正各分担一只柳条箱和一只装有脸盆、陶瓷杯、鞋子等的网线袋。使王均正轻松了许多,他自己只背着一个被包,一手提着一只随身带的包。我自己背着被包,一手提着一只柳条箱,另一手提着装有杂七杂八东西的行李。说实在的感觉有些艰难,好在离候船的地方不远,我们终于走到了那里,但大家都已汗流浃背了。
快到中午时分,我们身上的汗还没有干,船上的老大纷纷走下船来,可能启航的时间到了,他们招呼着大家上他们的船,我们顺从地提着,背着行李上了向我们招呼的那条船,我和王均正把所带的行李在认为合适的地方放下,在行李旁边紧靠着坐在一起。这样的帆船已不是第一次乘坐,已经没有晕船的忧虑,况且又是个晴好炎热的天气。
码头上秩序很好,没有争先恐后,他们的潜规则使船老大们相处很融洽,几条船所载的客人几乎相同,没多久,各条船的船工相继将风帆很有节奏地沙沙向上升起,船先后徐徐地离开了码头。
码头渐渐离我们而去,刚才的一阵劳累还未消失,一种新的莫名的失落感油然而生。从此我将远离了母亲和姐姐,以后再也没有人来照料我的生活了,衣服脏了得自己洗,肚子饿了……。王均正可能已经发现了我正沉浸在沉思不语之中,他轻轻的推了我一下说:“怎么?想家了?”我忙抵赖说:“没有。只是想现在要读中学了,肯定有很大的不同。”他便指着旁边的两位学长说:“他们不是一直在为我们介绍情况吗?”我无言以对只能点头连连说:“是啊,是啊。”
我向船上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都没有一个像我的,个个的在兴高采烈的谈论着什么事;有几个还正在眉飞色舞的高谈阔论着什么;我们的两位学长还正在不无谦虚地向周围的介绍他们的学习和生活的经验。他们的那种乐观、积极向上的精神渐渐地感染了我,使我忘却了劳累和莫名的失落,慢慢地融入到他们的话题里。学长的一些经验和对未来的展望,使我对未来充满着期待和希望。
在这样热烈气氛中度时光,感觉特别的快,不知谁首先发现,隐约可见的崇明岛已经清晰地展现在我们的眼前,已经可以看到岛上的农舍和树木,我虽然来过一次,但在我的头脑里还没有形成概念,于是我问了一下坐在我不远处的船工:“师傅!还需要多久能达到港口?”他挺直了身子眯着眼向远方遥望了一下说:“快了!大概还半个小时就到了。”我似乎宽慰了许多,忙谢他说:“谢谢你!”他又继续靠着桅杆养他的神。
那个船工估的时间还真准,约莫过了半个小时,熟悉了的简陋码头渐渐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了,船上的学生顿时沸腾起来,有的忙着整理行李,有的站起身来伸着懒腰活动关节……。
船老大很有经验地叫船工将风帆落下,船乘着惯性继续徐徐向前滑行,正好到达岸边停下,船工放下跳板,我们几乎在最后艰难地下了船。
这几天正是学生来崇明岛报到时间,码头的远处停着许多人力车(独轮车)。因为我们要去的路途比较远,行李又比较多。所以,姓殷的学长要我们等在那里,由他去要人力车。一会儿,他根据当时的统一价格为我们各自要了一辆人力车,人力车夫直接将车推到我们行李旁边,他们熟练地将各自的行李装在车的一侧,并用绳子把行李绑在车上,车的另一侧是乘客的座位,一般有一块软软的坐垫垫着,然后将一块盖在车棚上的绣有花纹的布拉下来盖在上面。乘坐之前,他们总有一个习惯动作,用他擦汗的毛巾掸去上面的灰尘,然后让乘客坐上,我们四辆车奔跑在去新开河镇的粘土和小石子混合的马路上。车子伴随着他们奔跑的脚步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响声,仿佛在向大新中学呼唤着:“您的新学子来了!您的新学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