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鸭子上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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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鸭子上架的故事

蒋闻铭

袁磊从小学到高一,平平无奇,既不聪明也不勤奋,而且固执一根筋,不像弟弟袁铭,机灵懂事,到哪里都得大人们喜欢。文革中大学关了,但是小学中学开着。小县城的学校,老师教学生,都还认真。就说小学生,家庭作业天天有。袁磊小时候,最不愿意做家庭作业。能不做就不做。每学期开学前的几天,是袁磊最难熬的日子。整个假期的作业,都欠在那里,也没个林妹妹宝姐姐帮忙写,真不知道开了学该如何见老师。红楼梦里,林妹妹宝姐姐二选一,大家都选林妹妹。不过计较起来,问林妹妹好在哪里,宝姐姐哪里不如她,还真不大好答。这个事在袁磊那里的答案,是一个帮你写作业,一个劝你写作业。自然是喜欢帮你写作业的,不喜欢那个劝你写作业的。

他的天性里,有不少天不怕地不怕的顽劣。自家对面,是县委招待所,招待所的大门楼子里,有一大堆的草垫子。他带着几个小朋友,在垫子堆里搭地道,从地道口爬进去,在里边点蜡烛,搞地下党聚会。招待所后面,是县监狱。聚会到了一半,外边大人们察觉到了草堆里的动静,以为有越狱的犯人躲在里边。结果自然是警察掀开了地道,地下党全体被抓。这几个被抓的顽童,没被反动派枪毙了,但都受了各自家长的拷打。袁磊的记忆里,挨妈妈打,从小到大就这一回,妈妈一边拿笤帚打他,一边自己哭着,说与其让你把自己烧死,我伤心死了,不如干脆把你打死,然后我上吊。

袁磊的童年记忆里,还有两件趣味无穷的游戏。县城北边,有个玻璃厂,厂子外面,是一个玻璃垃圾堆,里边有无数的小玻璃瓶子。袁磊会走几里路,到那里捡完整没碎,里边有水的玻璃瓶子。用这些瓶子砸其它小朋友,把瓶子往墙上甩,乐此不疲。另一件,是到小河边抓青蛙,拿一根小管子,扎到青蛙的肛门里,使劲吹气,把青蛙吹成一个球,扔回到河里。小孩子天性里显出来的残忍,真是想想都让人怕。

虽然顽劣不做作业,但袁磊平日里的功课,数学语文,学会了的,好像也不比按时交作业的同学少。就说数学,从小学到初中,分数加减,因式分解,解一元二次方程,老师讲的,他不但听得明白,而且都还记住了。从小学升到初中,袁磊最高兴的,是老师不怎么布置家庭作业了。老师不布置作业,是因为布置了也没几个学生会做;有几个会的,也都是一学一忘。那时候所有人,包括老师们的想法认知,都是孩子会不会做题写作文,没什么要紧,反正以后大家都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袁磊上的县中学,当年响应伟大领袖的教导赶时髦,不单办了校办工厂,还靠在海边芦苇荡的边上,搞了个农村分校。县中学的高一,一共十个班,分两批,在芦苇荡旁边,过集体生活吃食堂。

邓小平七七年恢复高考,一件滑稽的事,是好像前面十年积下来没有机会上大学的人不够多,还要再从在校的高中生里,选一批成绩优异的,提前参加高考。高中就两年,高二是应届毕业,所以在校生只能在高一选,袁磊正好是高一,在农村分校半天学习半天劳动。

下面发生的事,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魔幻。 选拔怎么选?直接考数学。数学老师按高考的内容要求出试卷,五道题一百分。一道一元二次方程,一道平面几何,一道三角函数,一道排列组合,一道解析几何。题目简单直接,没有弯弯绕。不过这五道题的内容,老师教过的,只有前两道。

选拔的结果,四百多高一学生,一多半做了一回张铁生。不过也有不少,记得如何解一元二次方程,得了二十分;平面几何的题,会做的也有,后面三道,就没人会了,所以大家最多四十分,惟独袁磊,得了五十分。他其实也是除了前面两道,后面题目都看不明白。不过最后一道,虽然没明白这道题问的是什么,却看到了里边的抛物方程和直线方程,他福至心灵,直接把两个方程放在一起,多解了一个一元二次方程,结果算是比所有人多做对了半道题。

这可就了不得了。学校选了四名高一学生,参加七七年高考。袁磊排名第一,从农村分校,提前回城里准备考试。这个时候离初试,剩下不到两个月。县中学的老师,不少是文革前的师范生,辅导高中数学语文,倒是没问题,不过想要在一个多月内,把这些林林种种的七七八八,灌给几个其实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孩子,凭谁也没招。结果这四位,初考全军覆没。初考的题,不像学校的选拔题那么简单直接,袁磊事后怀疑,自己也做了一回张铁生。不过初考的结果,只有通过不通过,分数不公开。所以哪怕是真得了零分,袁磊还是全校第一的优异生。

袁磊个头不高,有些瘦弱,爸妈是普通工人。在学校里欺负同学,轮不到他。不过他不是受欺负的性格,不怕和个头大的孩子打架。所以在他的记忆里,小时候最多的,第一件是被妈妈带着,鼻青脸肿地去老师家和别的孩子家长理论,第二件才是交不上家庭作业被老师训斥批评。这样的孩子,肯定不受老师待见。他小学五年级,才入红小兵,初中又是最后一批入红卫兵。在学校,好像从没得过老师表扬,除了有一回学黄帅,五年级的孩子,在班上第一个写老师的小字报,写毛主席说学生如果学不会,抄也是好的,然后责问老师他考试看同学的答案,为什么要挨批评。老师读了,说袁磊同学写得可以呀,超水平发挥,要表扬。

这一回莫名其妙,袁磊居然成了排名第一的优异生。一夜之间,所有的老师家长,人见人夸。连小学里最不待见自己的班主任,都说她几年前,就觉得袁磊这孩子不一般。有个成语,叫摇身一变。不过这一变,袁磊没觉着是自己摇来的。好事好像是好事,不过他起初,更多的是被这个天外摇来的好事吓着了。

接下来,就有点意思了。有句俗话,叫赶鸭子上架。十四岁大的孩子,这一回真的是在被全体人往架子上面赶。袁磊从小贪玩不好读书学习,脾气倔一根筋,越是被老师家长逼着,就越不学习。他其实是顺毛驴。这一回,被大家捧着哄着,居然自觉自愿开始没日没夜地读书做题。不久他就觉着了,老师们讲课,不如书上写得简单明白。中学的数学语文,物理化学,其实真正计较起来,没多少东西。他一边看书,一边做题,越看越做越容易,半年多的功夫,连微积分都有些看明白了。

七七,七八两年,全体人关注的事,除了高考,还有从学校到全县到全地区再到全省,一层一层的中学生数学竞赛。学校的前五名,参加全县的竞赛;全县的前十名,参加地区的竞赛;地区的前二十名,参加全省的决赛。袁磊是县中学最厉害的学生,学校和县里的竞赛,都是第一;地区竞赛,是第十五;后面在全省,排到了四十三。那时候清华北大,对江苏的学生,没什么吸引力,大家看重的,是中科大,复旦和南京大学。袁磊自然是想去中科大,在省赛的发奖仪式结束后,他去跟中科大来招生的老师说这个事。得到的回复,是全省四十三,四百二十分的统考成绩,过得去,欢迎你报名。这个话搞得袁磊很不爽,决定不报中科大了。复旦和南大二选一,跟老师商量,老师说如果报数学系,复旦南大二选一,自然要报复旦,但是南大有天文系,南京又有紫金山天文台。到复旦读数学,不如到南大读天文有前途。于是袁磊就报了南大天文系。

就这样,袁磊一半糊涂,一半顺理成章,进了南京大学。

现代文明和近代中国 (全书目录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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