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我的护照是暗红色的,像嫁衣的底色。
那时我刚结婚,丈夫拿到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点头,心里想着“几年就回来”。母亲往我行李箱塞进一罐辣酱、一包莲子,还有一本《唐诗三百首》。“想家的时候翻翻。”她说。
在海关,官员盯着结婚证看了很久,又看看我,再看看照片,仿佛在确认这个年轻女人是否真是“陪读家属”。我攥紧护照,忽然意识到,从今以后,我的身份首先是“某某的妻子”,然后才是“父母的女儿”。
1997年,绿卡寄到的那天,我看着那张薄荷绿的卡片薄得像一片树叶,边缘已经有些卷曲。我捏着它,想起刚来时租的房子,厨房的窗户正对着一棵梧桐,秋天落叶会飘进锅里。心里充满了喜悦,虽然这张卡意味着我们可以长久的留在美国,但更开心的是终于可以随时回囯看望久别的亲人和家乡!夜里,我翻出那本中国护照,手指抚过每一张签证页,像在数算离家的年岁。
1999年,我们第一次持中国护照回国。飞机降落上海浦东机场时,我的心潮激动,手也微微发抖。海关的姑娘笑着说:“欢迎回家。”这句话让我眼眶发热。父母都比以前老了许多,父亲的高大身材依旧笔挺,小巧玲珑的母亲还是温婉如旧,只是头发更白了。
2006年,因为工作的原因,我们又换了深蓝色的护照。 丈夫说:“明天要唱美国国歌。”我张了张口,发现歌词记不全,心想反正跟着大家一起唱随便也不要紧吧。入籍仪式上,法官让我们念的誓词我是没有认真是理解,只是跟着会场上的各国人民一起重复着,感觉有点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的感样子了,那一刻,我忽然想起父亲的话"花儿,心安即是家。”
随着岁月流逝,现在,我的美国护照已经换到第三本,几本中国护照也早已过期。 可我还是完整的保留着它们。感觉它们似乎是我们人生春秋的变迁,历史的印记。女儿上大学前曾经问我:“妈妈,你为什么总留着这些旧证件?”我翻开1992年的入美签证,2000年的回囯入境章,好像又看见了年轻的我们,飞越万里,异乡扎根生活的一幕幕!老护照上的入境章印泥缓缓晕染开,像极了一滴化开的胭脂。
有时深夜,我会梦见自己变成一本双面书——左边是丈夫的论文,右边是母亲的菜谱;前页贴着女儿的涂鸦,末页压着父亲没写完的信。醒来时,月光透过窗帘,照在并排的两本护照上,一红一蓝,安静得像岁月的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