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节那天,我死了
复活节的洛杉矶,阳光一如既往地慷慨,洒在棕榈树梢和街角的咖啡店,暖得让人想脱下外套。可我站在自家杂物间里,盯着堆满节日装饰品的纸箱,心却冷得像块冰。那天,我“死了”。不是身体没了呼吸,而是那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绝望,把我的灵魂碾成了灰。
我叫王建国,大家都喊我老王。五十三岁,十年前从中国拖着两个行李箱和一腔热血来到加州。没啥大志向,就想给老婆孩子攒点安稳日子。我做的是节日礼品生意,圣诞节的雪人摆件、复活节的彩蛋灯、感恩节的南瓜挂饰,全是从义乌进的货。生意不大,薄利多销,一年赚个几十万,够儿子在UCLA念书,老婆逛Costco,我咬咬牙供房贷。日子紧巴巴,但总算有点美国梦的影子。
直到2025年春天,一切崩了。
三月中旬,我收到一封邮件,标题是海关的冷冰冰的宋体字:“Due to increased tariffs, your shipment is held at port. Additional duty: 37%.” 三十七个巴仙,不是税率,是捅进心窝的刀。我手抖着拨通货运公司的电话,客服是个懒洋洋的美国口音:“没办法,总统刚签了‘强化中国商品审查法案’,节日装饰品算‘非必需奢侈品’,税率三倍起。” 挂了电话,我瘫在办公室的地毯上,脑子里全是港口那柜货:五颜六色的兔子灯、花环、彩蛋,静静等着我付一笔天文数字的税款,不然就得烂在仓库里。
我试着涨价,客户却像约好了一样,笑着摆手:“老王,你这彩蛋比墨西哥货还贵,谁买啊?” 一周内,五个大客户退单,电话再打过去,已经是忙音。生意像雪崩一样垮了。我开始卖车,先是那辆开了七年的丰田,又把老婆的SUV也挂上Craigslist。信用卡刷爆了,401K也拿去抵押贷款,可窟窿还是填不上。银行的最后通牒像把斧子劈过来:“You are in default. Full amount due in 10 days.” 我坐在餐桌前,左边是电费账单的红字,右边是法院传票,抬头一看,老婆红着眼问:“我们还能不能去夏威夷?” 我低头喝了口凉咖啡,没敢说连下个月的房贷都快没了。
儿子小杰在UCLA读大三,他的学费账单像钟点工一样准时,每月寄来提醒我:你还行吗?还能撑吗?我不敢告诉他,爸爸已经连给他买杯星巴克的钱都没有了。那段时间,我夜里睡不着,盯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数字:欠银行的,欠供应商的,欠房东的……数字像绳子,一圈圈勒紧我的脖子。
到了复活节前夜,4月19日,我彻底崩了。那天晚上,我站在洛杉矶一条高架桥上,手里攥着银行的催款信,风吹得纸哗哗响,像有人在耳边念催命咒。桥下是车流,灯光晃得我头晕。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我跳下去,五十万的寿险能保住老婆孩子,至少他们不会睡大街。脚往前迈了一步,手机突然震了。是詹姆斯,我邻居,一个五十多岁的白人老工人,失业快一年了,因为钢铁关税让他厂子倒闭。他发来一条短信:“老王,明天复活节,社区有个祈祷会,过来坐坐吧,大家都在互相撑着。”
我不知道为啥没跳。也许是詹姆斯那条短信,也许是手机屏幕那点微光,像黑夜里有人拍拍我肩膀说:“别怕,你不是一个人。” 我攥着手机,哭得像个小孩,跌坐在桥边,活像个被世界扔进垃圾桶的破布娃娃。
复活节清晨,我去了那个祈祷会。不是教堂,就是小区门口几条石凳,周围摆了一圈蜡烛,火光在晨雾里跳。来的都是邻居:黑人阿米娜,丈夫在工厂裁员后跑了;拉美裔玛丽亚,女儿的学区经费被砍,课都没得上了;印度人阿什温,家里人还困在战火里的老家,签证遥遥无期。每个人轮流说话,有人哭,有人骂,有人只是紧紧攥着旁人的手。阿米娜说:“我每天祈祷,可上帝为啥不救我?” 玛丽亚低声说:“我在等一个奇迹,可奇迹在哪儿?” 我没说话,只是听着,心里的冰好像化了一点。
那天,电视上川普还在喊:“我们在赢!美国优先!” 赢?大公司也许赢了,可我们这些小人物,赢来的只有破产申请和失眠的夜。我突然明白,真正该“破产”的,不是我,不是詹姆斯,不是阿米娜,而是这场荒唐的政策,把我们当棋盘上的卒子,随手扔进火里。
复活节那天,我“死了”。但几天后,我又活过来了。不是因为中了彩票,也不是因为政府发了救济金,而是因为那些石凳边的烛光,那些握着我手的人。我申请了破产保护,房子没了,信用分跌到谷底,可我开始在社区教中文,帮邻居写移民表格,还加入了一个反关税的网络社群。我们在TikTok发视频,讲普通人怎么被关税逼到墙角。詹姆斯拍着我肩膀说:“老王,你没死,你醒了。” 我咧嘴笑,眼泪却掉下来。
复活节不是兔子和彩蛋的狂欢,它是痛过之后的喘息,是死去之后的爬起。我活下来了,靠的不是川普的“美国优先”,也不是银行的宽限,而是人和人之间的那点温度。那温度,比任何竞选口号都真实,比任何关税法案都强大。
我想对那些高高在上的政客、媒体,还有每一个路过这故事的人说:我们不是数据,不是贸易报表上的数字,也不是关税清单里的商品编码。我们是活生生的人,是父亲、母亲、邻居,是这个国家的血肉。别再用战争和关税把我们推向天桥了。复活节是重生的节日,我希望这个国家也能重生——不是靠征税和强硬,而是靠共情和彼此的支撑。
那天,我死了。但我又活了。这就是我的复活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