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一个选择，换来体面的养老生活

我在北京生活期间，见到了各种各样的养老方式。根据北京市卫健委2023年的数据，全市60岁以上的常住老年人口约465万，老龄化率达21.3%，仅次于上海。走在街头、公园，到处都是银发身影，而他们的养老方式，也真是各有不同。

去年我在老妈住的养老院里，认识了一位70来岁的阿姨，我们聊天很投缘。她跟我聊起养老方式，我感到挺新鲜的。

阿姨说，她每个月的退休金只有4,000多元。我一听就有点儿纳闷，这家养老院不算便宜，她一个人住着一室一厅的房间，30多平方米，安静整洁，像这样的房型，每月租金要13,000元到15,000元。她虽然能自理，不需要支付护理费，可还要每月付清洁费和饭费，显然她的退休金是远远不够的。我就忍不住问她，您这费用是怎么负担的？

阿姨笑着说，靠“以房养老”。她的家就在养老院附近，是位于北京中心城区一套房子，在这黄金地段，即使是“老破小”，价格也不菲。阿姨把房子抵押给养老院，换来每月的居住权和一系列服务。这听起来和美国这边的“反向抵押贷款”（reverse mortgage）有点类似，不过也有不同。美国是把房子抵押给银行，贷款由联邦住房管理局（FHA）担保；而北京这类“以房养老”，是养老机构与老人签约，政府监管、保险机构承保、养老院负责服务 —— 三方合作，更接近“房换服务”。



我当时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既然缺钱，怎么不把房子卖了呢？阿姨笑了笑，说：“卖了就真没了，还是想留点儿念想。” 后来我才明白，像她这样的老人，其实不少。很多人不愿彻底失去房子的所有权，也想着万一哪天不想住养老院了，还能有个退路。再说了，把房子抵押给养老院，一方面手续简单，另一方面也能直接换来吃饭、住宿、清洁、照护这些服务，不用自己操心打理，对她来说更省心。

我没细问她的具体合同细节，毕竟那涉及隐私。但能看得出，这种方式比较适合那些有房，而现金流紧张的老人。阿姨自己也说，只靠退休金和不多的存款肯定住不了高端养老院，“以房养老”是个折中的选择，不必靠子女，也不至于太拮据。

更让我意外的是，她并不是被迫住进来的那类老人。她笑着说：我呀，不爱每天买菜做饭，这里有厨师做三顿饭，还有营养师给调配膳食；有保洁工人打扫房间；有意思的活动多，不容易寂寞。阿姨告诉我，最近在学电脑修图，还报了个书法班，平时也会参加唱歌和手工制作的活动，还会出去旅游，生活排得满满当当。相较于传统意义上的养老，这更像是一种“自主生活”的延续。

在北京的日子里，我接触到的老人真是形形色色。有的对养老院很排斥，觉得那是“没人要”才去的地方；有的是子女不在身边，没办法才去；也有像这位阿姨，主动选择入住，反而过得比以前更自在。朝阳区一家社区养老驿站的调研数据显示，65岁以下的“新老年”人群中，主动选择机构养老的比例，三年内从12%上升到了27%。养老，对这一代老人来说，已经不仅仅是“栖身之所”，更是一种生活方式的再选择。

北京的养老院大多是民营的，服务质量和收费差距也很大。从普惠型养老院，到配备社区医院和临近三甲医院的高端养老院，服务差异堪比经济型酒店与五星级度假村。像阿姨住的这种城中心高端养老院，如果完全靠现金支付，不少人很难长期负担，而“以房养老”无疑是一种现实路径。尤其对那些名下有房、孩子又不依赖那套房产的老人来说，这种方式，算得上是一种体面的选择了。

说到底，养老这件事，绕不过“如何老去”这个命题。有人愿意守着熟悉的家，有人追求生活的便利和社交圈，有人担心孤独，有人享受自由。认知不同，选择自然也不同。中国人民大学老年学研究所的一位教授曾说：“当老龄化遇上少子化，代际资源分配正在重构。房产从遗产变成养老资本，这种观念的转变，可能还需要二十年。”

我过去总觉得，养老不过是迟早要面对的问题，不复杂。到了北京，见过那么多老人各自的生活样貌，我加深了这种意识：晚年要想活得丰富多彩，要有经济条件，也得有选择的自由。

在硅谷，有公司推出了“时间银行”式的养老App；而在北京，一些社区也开始试点居家养老的互助新模式，让养老方式变得更加多样和灵活。说到底，无论身在何处，全球的老人们都在摸索一条适合自己的老去之路。

养老，不一定是被动的安置，也可以是主动的规划。在这个人均寿命突破80岁的时代，我们应当逐步建立一种新的认知：退休不是生活的尾声，而是另一种人生的开幕式。北京的这些老人，也许正是我们未来的模样。老年生活本应是多彩的，只要我们提前调好颜料，才能在暮年画出属于自己的那幅画。

图一，老妈所在楼层的护理班的护理员们在餐厅给老人们发午餐

图二至图四，我去看老妈时，遇到的两次午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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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张照片均为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