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纽约打过工的两家中餐馆
(之九)
徐家祯
(八)
(接上文)从我在这家韩国华侨开的饭馆第一天上班开始,老板就不喜欢我, 总是对我爱理不理的一副样子,常常不给我好脸色看,我与他话也不多。 而他却很喜欢黄培,黄培也常与老板开开玩笑,相互很融洽的样子。我有 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年龄比黄培大,手脚没有黄培快,常常做起事情来笨手笨脚的,所以,老板给我看脸色,我都不放在心上。我的想法是:只要 你一天不回头我,我就借你的饭店赚一天钱;你给我看什么脸色,我都不 在乎。
有一次,我在托盘中托了两盘菜,送到一桌顾客那儿去。一不小心, 重心没有掌握好,菜在托盘上开始滑动起来。我想先把托盘放在饭店中央 一个放刀叉、筷子和小碟子的小柜子上,再重新平衡一下。不料盘子没有 放稳妥,一下子两盘菜都滑到地上去了,撒了一地的菜。刚好,这时老板 从我身边走过,看到了这一幕。我想,老板大概马上就要解雇我了吧。还 好,他只对我望了一眼,摇了摇头,叹了一声气,就走开了。
平时,老板不做什么事,就在酒吧里与客人聊天。这家饭店的酒吧, 几乎每天都有一位美国客人来喝酒。后来老板告诉我,这个美国人就在附 近开了一家什么店,店里生意不忙,而且有别的伙计在照顾,所以他可以 每天抽空来我们饭店喝酒、聊天。有时,他还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一天 来两次。每次一坐到酒吧的高凳子上去,他就从口袋里摸出五块还是十块 钱一张钞票来,放在吧台上,喝到这张钞票喝完,才走。他一边喝酒,一 边就与老板国际新闻、国内新闻、社会新闻、小道新闻,瞎聊。老板也爱 跟他瞎聊。酒吧里的啤酒、汽水没有了,老板懒得起身去拿,就叫我或者 黄培到地下室去搬上来。只要我空着没事,我都一言不发,就按老板吩咐, 到地下室把酒搬上来。而黄培,每次都要嘀咕,意思是:这又不是我们 waiter 的活儿,管酒吧是老板的工作,为什么要我们去拿酒?
平时,老板不做什么事,就在酒吧里与客人聊天。这家饭店的酒吧, 几乎每天都有一位美国客人来喝酒。后来老板告诉我,这个美国人就在附 近开了一家什么店,店里生意不忙,而且有别的伙计在照顾,所以他可以 每天抽空来我们饭店喝酒、聊天。有时,他还上午一次,下午一次:一天 来两次。每次一坐到酒吧的高凳子上去,他就从口袋里摸出五块还是十块 钱一张钞票来,放在吧台上,喝到这张钞票喝完,才走。他一边喝酒,一 边就与老板国际新闻、国内新闻、社会新闻、小道新闻,瞎聊。老板也爱 跟他瞎聊。酒吧里的啤酒、汽水没有了,老板懒得起身去拿,就叫我或者 黄培到地下室去搬上来。只要我空着没事,我都一言不发,就按老板吩咐, 到地下室把酒搬上来。而黄培,每次都要嘀咕,意思是:这又不是我们 waiter 的活儿,管酒吧是老板的工作,为什么要我们去拿酒?
饭店里的客人,倒都对我很好。知道我是从中国大陆刚来美国留学 的,英语不好,他们也能原谅我。饭店里有几桌常客,时间久了,都与我 熟悉了,每次来吃饭,我都知道他们要点什么酒,点什么菜。
每周二晚上,总有四位美国老太太,来我们饭店聚餐。她们每次坐 的桌子都几乎是固定的。一坐下,她们先点鸡尾酒,不点菜。等到一杯酒 喝得差不多了,才开始点菜:先点前菜,一般总是一碗酸辣汤和一客春卷 或者凤尾虾;等前菜吃完,才点主菜,一般总是点美国人最喜欢吃的甜酸 肉、什锦炒饭、炒什锦蔬菜、陈皮鸭、排骨之类的菜;她们吃中菜,也跟 吃西菜一样,都是各点各的,各吃各的,从不与别人分享。Waiter 点菜时, 要记住:每人点的是什么菜,上菜时不能上错。主菜吃完,她们才点甜点 或咖啡。每次都有条不紊、慢条斯理地按部就班点酒、点菜、点甜品。付 账时,各付各的,小费每次都给得很多。所以,虽然招呼这一桌,我要比 别桌多跑几次,但我还是很爱去招待这桌老太太。这桌老太太也喜欢我去 招待她们。要是一周不来,我就有点想念她们。
做 waiter 时间长了,熟练了,手脚也快了起来,老板终于开始对我 有了笑容,有时还在老板娘面前夸我几句。而黄培,则因为与老板太熟了, 有时为了一点小事,会跟老板争吵起来。有几次,黄培迟到,老板说他几 句,他都不当一回事。我常常劝黄培说:“我们不会一辈子在这里做 waiter。 现在在这里打工,只是借他这块宝地赚点钱而已。还是逆来顺受一点好, 不要跟老板一般见识。”但是黄培到底年少气盛,不听我的劝告。终于有 一天,他又迟到了。老板讲了他几句,他顶嘴,老板当场就辞退了他。于 是,这家餐馆就变成只有我一个 waiter 了!老板后来也面试过几个服务员,
做 waiter 时间长了,熟练了,手脚也快了起来,老板终于开始对我 有了笑容,有时还在老板娘面前夸我几句。而黄培,则因为与老板太熟了, 有时为了一点小事,会跟老板争吵起来。有几次,黄培迟到,老板说他几 句,他都不当一回事。我常常劝黄培说:“我们不会一辈子在这里做 waiter。 现在在这里打工,只是借他这块宝地赚点钱而已。还是逆来顺受一点好, 不要跟老板一般见识。”但是黄培到底年少气盛,不听我的劝告。终于有 一天,他又迟到了。老板讲了他几句,他顶嘴,老板当场就辞退了他。于 是,这家餐馆就变成只有我一个 waiter 了!老板后来也面试过几个服务员,
但不是老板不满意他们,就是他们不满意老板,都用不长。所以,后来, 老板就干脆平时晚上雇一个临时工,周末晚上则雇两个临时工,中午就全 靠我一人独当一面了。
这家饭店的生意很奇怪。中午一般是很清淡的时候,至多有两、三 桌客人来吃午餐,所以一个 waiter 完全可以应付得过来。但是,有时不知 怎么,神经搭错了,中午一下子来了好几桌客人,有时甚至整个饭店都坐 满了,二十来张桌子,让我一个人怎么招呼得过来?于是,老板、老板娘 全体出动,都来帮我忙:领座、递菜单,都由老板娘来做。有时,一桌吃 完走了,还来不及收拾盘碗,门口已经等着一批客人了,于是老板或者老 板娘来帮我收桌子,连桌上的小费,都是他们帮我代收了放在一个罐子里。
不要看看做 waiter,好像是很轻松的工作,其实每天从饭桌到厨房, 再从厨房到饭厅,不知要跑多少次。我做了两、三个月的 waiter,脚底就 开始起泡了。而我在上海还算是每年都要带学生下乡劳动,还要学军、拉 练的,一天跑过几十公里路,脚底都没有起过泡。现在在纽约中餐馆的红 地毯上,倒走出水泡来了!纽约中餐馆规定,waiter 一定要穿黑皮鞋。我 只好又去 Alexander’s 百货公司,买了一双黑布鞋,代替黑皮鞋。这样,脚 就舒服多了。
到了那年七月底左右,我夏威夷大学助教奖学金的申请批准了。大 学通知我九月一日前要去夏威夷报到,我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的老板。 他有点吃惊,但祝贺了我,还留我一直做到八月的最后一周才离开。但是我对他说:
“我在纽约住了一年半了,每天不是上学就是打工,纽约还没 有好好玩过呢。我想早一点停工,在纽约玩一玩再到夏威夷去。我也打算 从纽约坐 Greyhound (灰狗)长途车,横贯美国到旧金山去见我上海的一 家朋友,然后再换飞机飞夏威夷。”
不要看看做 waiter,好像是很轻松的工作,其实每天从饭桌到厨房, 再从厨房到饭厅,不知要跑多少次。我做了两、三个月的 waiter,脚底就 开始起泡了。而我在上海还算是每年都要带学生下乡劳动,还要学军、拉 练的,一天跑过几十公里路,脚底都没有起过泡。现在在纽约中餐馆的红 地毯上,倒走出水泡来了!纽约中餐馆规定,waiter 一定要穿黑皮鞋。我 只好又去 Alexander’s 百货公司,买了一双黑布鞋,代替黑皮鞋。这样,脚 就舒服多了。
到了那年七月底左右,我夏威夷大学助教奖学金的申请批准了。大 学通知我九月一日前要去夏威夷报到,我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的老板。 他有点吃惊,但祝贺了我,还留我一直做到八月的最后一周才离开。但是我对他说:
“我在纽约住了一年半了,每天不是上学就是打工,纽约还没 有好好玩过呢。我想早一点停工,在纽约玩一玩再到夏威夷去。我也打算 从纽约坐 Greyhound (灰狗)长途车,横贯美国到旧金山去见我上海的一 家朋友,然后再换飞机飞夏威夷。”
老板和老板娘两人都苦苦留我多做一段时间,但我最终只答应做到 八月十日就要离开这家饭店了。老板也没有办法再挽留我。在我离开饭店 前两天,晚上打烊了,老板和老板娘特地开车带我到曼哈顿的唐人街,选 了一家很大的中餐馆,请我吃了一顿饭。那天,吃完夜宵,老板再开车送 我回家,已经过了半夜。在路上,老板娘还跟我诉苦说:“不要看看我们 开了一家饭馆,很赚钱。其实,我们生活也很单调、清苦的。每天起床后 就要来饭店上班,等到收工,已经快半夜了。赚了钱,连花的时间也没有 呢!”我听了,也很同情开饭店老板们的苦衷。
最后一天在饭店打工了,收工时,老板娘还拿出一盒事先准备好的 Cross 原子笔来送给我,说给我留个纪念,也祝我顺利完成学业。
终于,我结束了纽约中餐馆的打工生涯,要去夏威夷开始我的新生 活了。虽然我还是很担心我在夏威夷大学能不能胜任我的新工作和我的新 学业,但是,我知道,我这辈子一定不会再进饭馆打工了。
最后一天在饭店打工了,收工时,老板娘还拿出一盒事先准备好的 Cross 原子笔来送给我,说给我留个纪念,也祝我顺利完成学业。
终于,我结束了纽约中餐馆的打工生涯,要去夏威夷开始我的新生 活了。虽然我还是很担心我在夏威夷大学能不能胜任我的新工作和我的新 学业,但是,我知道,我这辈子一定不会再进饭馆打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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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 45 年已经过去,我还是常常会想起我在纽约时打过工的这两家 中餐馆。我 2009 年和 2015 年两次重回纽约,都很想再去找找这两家饭店, 看看张老板和李老板夫妻是不是还在经营这两家饭店,但是,很可惜,李 老板的饭店,我连地址都忘记了,无从找起;而张老板的北京饭店,我却 记错了地址了:我以为是在 Queens Boulevard ,后来才记起来应该是在 Broadway,所以没有找到。不过我想,即使我找到饭店的话,很有可能, 这两位老板都已经不在这两家饭店里了吧。
我想再找到他们,是想对他们两位表示感谢:没有我小舅把我救出 来,没有我父母当时坚持要我留在美国,没有张老板和李老板给我在纽约 一个工作的机会,我想,我是不会能够像现在这样,在西方世界生活了大 半辈子的!
我也很想念我在纽约一起读英语,一起打工的同学小阎、黄培、陈 跃和小徐,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纽约?现在怎么样了? (全文完)
徐家祯
二 0 二五年四月三日日 于澳大利亚刻来佛寺爱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