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满释放

我开车, 在高速路上, 有时风清云淡, 车无声无息的好像在大海上航行, 这样的爽滑, 不知不觉就过了限速, 当我还在音乐中陶醉的时候, 会被警车揽下来. 这时, 低眉顺眼的请求, 多数交了罚款完事.

 

上次不一样, 那天我心急火了往家里赶, 开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还是被拦下了, 也许是眉毛低得不够, 因为那天我满脸沮丧, 觉得生活毫无希望, 这情绪表达清晰且强烈的感染了警察, 他开了单子, 让我某天直接去法庭.

 

法庭我以前也去过, 我大大咧咧把单子收了, 看了一眼日期, 离当时还有一个多月. 接下来的一个月, 每天如同在打仗, 战役一个接一个, 等我精疲力竭的接到DMV的白纸黑字的宣判, 才急了. 由于我蔑视法庭, 那天忘了去, 一致文书吊销了我的执照. 那时, 是去年8月份, 不能开车的时间是6个月.

 

我大概知道破罐破摔的含意了, 如果我偷偷接着开车, 万一哪天出了任何事情, 警察再拦下我, 会被押送到监狱的小格子里面. 虽然我喜欢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 可是监狱这类地方, 我还是不打算身临其境的经历一回的. 我仿佛已经看见, 我进了监狱, 出来后更憎恨警察, 也许他们又接着延长了我的驾照吊销时间, 我呢, 出于报复, 接着开车, 也许就如此一辈子在监狱里蹉跎了. 我们老板, 也警告我, 这段时间, 你可以做任何事情, 就是不能在开车了.

 

本来想搬家, 搬到走路可以到公司上班的地方, 订金都交了, 又取消了, 舍不得我的房子, 和后院那几株玫瑰牡丹. 收拾搬家那几天, 肝胆剧烈的, 其他不说了. 单单就是墙上那几个破洞, 补好了, 远处看不出来, 近看多一层白色的, 好像是现代艺术作品, 也让我心疼而不忍离去. 咬了咬牙, 退了交了订金的房子. 好在朋友们都对我非常好, 接送我上下班. 后来又找到了做公共汽车的路线, 平时可以步行去最近的商店买菜. 其他活动, 一律缩减. 于是, 我开始在美国不开车的日子.


开始非常不习惯, 车给我以无比自由, 如今自由打了折扣. 虽然朋友都很热情, 我也不好意思总麻烦她们, 她们的时间我要遵循. 公共汽车, 更是铁面无私的半小时一趟, 有时我连跑带颠的到了, 刚好看见车远去的背影. 留下我形影孤单的, 在寒风中等待. 刚好让我好好反思, 怎么会沦落到现在的地步.


后来, 渐渐习惯了, 下了车, 也不用急着回家, 在咖啡馆里坐坐, 每天去最近的商店买当天想吃的新鲜蔬菜. 不多买, 就买一顿吃的. 好像在国内, 小的时候, 家里没有冰箱, 就是这样每天买要吃的饭菜, 认认真真的过日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 时间是我最喜欢的一种东西. 它悄无声息, 不理会任何人, 埋头向前走. 在它面前的人们, 喜也罢, 悲也罢, 它只是默默的看着, 你累了倦了, 喜也不激动了, 悲也麻木了, 爱也由浓变淡了, 孩子长大了, 父母背驼了. 时间只是匀速的滴滴答答的向前走着, 对人们这些的折腾, 不屑也不参与. 恒久的匀速, 任凭你肯求它再快一些吧, 再慢一些吧.


于是, 到了刑满释放的日子. 那是个午夜. 灰姑娘在午夜钟声敲响的时候, 要赶紧回到以前的样子. 我看着钟表跳过那一天的一刻, 感觉我也从咒语中解脱而变回了原型. 终于到了可以重新开车的日子. 我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去书店图书馆;去听音乐会;到我喜欢的饺子馆吃饺子;每天去健身房游泳;还可以去买我喜欢的那些东西, 不是在网上看图片, 而是看着实物, 感受那些精美的闪闪发亮的瓷器, 捏着华美的衣料, 一件件看过去. 只是, 解了咒, 变回去的并不是简单的过去的我, 这半年来, 生活教会我很多. 让我真正知道, 什么是珍惜. 的确, 没有了, 才会知道那熟视无睹习以为常的背景, 是多么的重要.


另一方面, 我也知道, 生活可以缩减到非常简单, 同样可以充实而愉快. 不去饭馆, 不去逛街, 不去应酬和交际, 可以省下大把的时间, 静心静气的读书. 可以多走路, 走路的时候, 可以抬头看见清朗的夜空, 那撒下一把的闪烁的星星.



那天, 办证的黑人姑娘, 大声的叫我的名字, 还叫错了. 他们永远不知道我名字的发音. 我接过我的新的驾照, 上面的照片依旧和所有的证件照片一样, 一如既往的难看. 不过, 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在门口, 揣着这个新驾照, 等着朋友来接我回去. 天很冷, 还好没有风, 天边有几片薄薄的云, 被夕阳染成了黄色. 对面是个工地, 工地上, 放着几个啤酒的广告, 绿色的啤酒罐画的很大很清晰, 四周非常安静. 我那一刻, 非常能体会从监狱里出来的人的感觉, 那是一种对世界的久违和陌生, 自由此时放在手里, 竟不知该如何使用. 还有一种模糊的不信任, 就这么被释放了? 那些惩罚就过去了?

 

尽管情绪十分复杂, 当我回家后, 我把我的车从车库里开出来, 音乐从音箱里温柔的弥漫开来, 皮座椅是热的, 很快就融入了晚间的车流中. 我发现自己依旧非常轻车熟路, 并没有想象中已经半年不开车, 一定会手忙脚乱. 这时, 我渐渐的真正高兴起来, 不管以后前面再有什么事情, 不过如此, 总会有办法的. 不过, 我决心, 以后要慢慢来. 开车再不要急急火火了, 其他的事情, 也要沉住气, 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