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

DueProcess (2006-10-25 19:31:02) 评论 (78)



把这篇放在“家人”一栏,是因为这个人在我心目中早已无异于家人。他是我的兄长,是我这几年来相依为命的人。

前几天终于看到了我男朋友从老家带回来的儿时的照片,他的脸基本上没有多大变化,就是把年幼时的脸放大了而已。这在我的意料之中,多少次我看着他熟睡的样子,想,世间还会有比这张更无邪,更具童真的脸吗?

 

我们从相识到现在,有三年多的时间了吧?刚刚认识他时,我正处于和前一个男朋友分手的痛苦过程中。他给我的感觉很儒雅,很有风度,不管我说多么孩子气的话,他总是淡淡一笑。那时候,我把他当大哥哥一样,常常对他哭诉自己有多爱那个人,那个人有多狠心,我又是选择了离家很远的学校这么一个多不争气的方法来摆脱自己对那个人的依恋。我后来想或许是这些哭诉招惹到他身上具有的男人喜欢“英雄救美的通病,他超快速度喜欢上我。他向我表白的那一天,我吃惊地不负责任地瞪着他说,我还无可救药地爱那个人,没办法接受新的人和感情。他微笑着说没关系,喜欢别人的你也是你,只要是你我都喜欢。他向我表白后的第二天,站在我住处的楼下打电话给我,再一次的希望我考虑接受他做我的男朋友。我把同样的话很果决地重复了一遍,告诉他赶紧回家不要在我窗子外面站个没完。说罢我看到在楼下的他把手机狠狠地砸在地上,摔成几片。我生气地打手机给他,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把响着铃的一片,闪着荧光的一片,连同其它的碎片重新拼起来后,小心翼翼的说“hello?”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说你不要这样,吓唬谁呢。他道歉说不是故意给我看的。表白后的第三天,我还是不愿意理他,但听到他坐在酒吧里狂饮的消息有些慌,我赶到那里,夺过他的杯子威胁道,再喝我就陪着喝,他这才听劝回家 …… 就这样反反复复,两个月后我终于禁不起磨,软化了。我内心深处隐隐感觉到很多不妥的地方,比如他很遇事很疯狂的作风,还有他来得过分突然似乎没有考虑成熟的对我的喜欢。这场戏还没开始,就注定要悲剧结束。

当初自己没有把持好,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那个时候有人要,被人爱的感觉对我有太大的吸引力,毕竟刚刚经过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单方向付出的惨痛经历。想来,自己太自私太不负责任。

开始的日子总是快乐的,被人呵护,被人关心的感觉的确很令人陶醉。但好景不长,几个星期以后就开始了艰辛的吵闹。争吵的主要原因是因为我对前一个男朋友的感情经常被拿来对比我对待他的表现。我可以为一个人付出这么多,为什么不愿意为了他做一些事情?这是个让我叫苦不迭又无法辨解的话题。研究院的生活苦不堪言,我学习之余还要回到家里处理这些永无休止的疑问,常常搞得筋疲力尽。

我的男朋友是韩国人。这是我的不幸,也是他的不幸。我低估了文化背景不同的杀伤力,以为同是基督徒,爱同一个神,同是亚裔血统,同是孔孟思想的认同者,就够了。很快我意识到自己错了。每当中韩两国之间有任何争执,我和他在家里也闹得天翻地覆,比任何时候都爱国。受不了他说中国人半句坏话,非要争一口气,他也是如此,甚至比我更甚。认识他的第一年,因为这种争执,离开家的第一个感恩节是自己独自过的,那个周末自己在宿舍里发了高烧,没有一个人在旁看顾。活该啊活该,我对自己说。

有一种男人,脸翻得比谁都快,忘得也快。他就是这种人的典范。动不动就生气,生气了以后就管不住自己的嘴,说一些极伤人的话,事后又诚心诚意的忏悔,请求原谅。我恨不下心一走了之,更没有宽恕豁达的胸怀。很多很残忍的话我想我会记一辈子。就这样背负着积累着怨恨,优柔寡断的下不了决心。

他是绝对的性情中人,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他不发怒的时候,是真的毫不保留的照顾我。什么都为我做得很好。两个人在同一所学校,都忙,但他坚持照顾我的三餐。冬天下雪,他每天早上不管有没有他的课都坚持开车到我的住处接我,送我上学。我喜欢什么东西,只要看一眼,他会自己偷偷买回来给我。很多时候我不经意看了几眼但并不喜欢的东西也被买来,说了多少次还是没用。常常想,这还不够吗?女人不都是想要一个爱自己的老公吗?就这样跟这个人过一辈子吧。

有了这样的想法,就变得比较容忍。喝醉了酒发疯,原谅。赌博输了钱,原谅,因为我对他关怀不够。甚至几次气急了动手打我,也一次又一次的原谅。是我欠了他。因为他即使一无是处,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爱我。这种爱虽不知何物又让人胆战心惊,但它的存在却不容怀疑。而他这些过分的行为,也是缘于我积怨以久下对他的冷漠造成。这种冷漠自己甚至不觉察,直到他有一次忍无可忍时咆哮着问我,“我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对我?我一生中只对不起一个女人,要是为了她这么痛苦我也认了,但我欠了你什么? 我才惊觉,自己不情愿的包容和忍耐,自以为是对他的迁就,其实是多么大的伤害。三年。人这一辈子有几个三年可以这样不负责任地欺骗自己欺骗对方?

可每次谈分手的时候,他惊恐痛苦的脸让我不敢正视。只得作罢后,还是这个人默默地为我做着一切。去年我脚扭伤了,几个星期不能落地走路,第一次尝到了拄拐的滋味。家住在二楼没有电梯,是这个人每天背着我和我的双拐上下楼,送我上学,送我看医生。每次下雪过后,他早早的起来在雪地里铲我车子周围的雪。每次出远门回来,他总是拿着我最喜欢的花到机场接我,几年了都是如此。

最近越来越发现我是个卑鄙的女人。在享受着一切的同时,怀疑着自己对他的感情。我爱这个人吗?


回中国期间的经历,给我了很大的触动。从踏上中国土地的那一刻起,压抑已久的心有开始被释放的感觉。奇怪的是回国不是第一次了,这种感觉却很陌生。听着亲切的中文在耳边,呼吸着小时候熟悉的空气,我的眼睛湿了。我哥和我弟在出关口跳了出来,好脾气的笑着,来接我回家。回家了!

到家后必须做的事,是吃姑姑的招牌捞面,吃罢后睡觉,脸上都带着笑吧?醒来到外面看着周围清一色黄皮肤的家乡人,不由自主地想套近乎,努力地用就久别了的乡音,装作他们中从未离开的一员。学到了一个新的流行用语如获至宝,同出租车司机交谈时要想方设法运用起来,以示自己在这地方土生土长的优越。几天后发觉,不用这样刻意,不管我经历了什么,在这里都会被接受,因为我是这里的人。

我和堂哥表弟是从小玩大的。回国后第二天一睁眼就有电话找我出去玩,口气平常得倒像我从未离开过。去唱歌,忘形的丑态百出,唱到凌晨12点到外面吃沙锅,吃羊肉串。成群结队的去威海,到了“天尽头,” 沿着山路拾级而下向海滩接近的时候,周围没有其他游人,我们忘乎所以的高唱“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并疯子一样的叫啊吼啊笑啊 。在海边清澈如无物的水里笑闹后,又爬回天尽头最高点的山顶,看着一望无际的海水,眯起眼睛享受海风的席卷。回家的列车上,把卧铺车厢的门一关,弟兄姐妹几个喝二锅头吃花生米。朋友来短信问候,得意地炫耀一番,朋友调侃道“够爷们的。”  然后醉了。三年了,三年中不敢喝一滴酒,连酒字都不敢提,生怕有人酒后发飚。在这颠簸吵杂的车厢里,竟尽情地醉了。第一次发现原来酒醉的感觉如此之好,就是两个字,快乐。看什么听什么都笑个不停,笑得东倒西歪,很清醒地记得自己在想“上次有人问我,上一次高兴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我答不出来,下次再被问到我可以回答了。”  酒醒后问自己,为什么在国外喝酒从没有这样的感觉呢?答案原来是因为身边的同伴。在兄弟姐妹中间,有无穷尽的安全感,列车包厢里没有任何外人,喝醉了可以倒头就睡,睡醒了一睁眼可以看到自己的家乡和亲人 …… 到家时我高兴的喊,“到家咯!” 随即愣住,问自己,“我有几个家啊?”我大哥没心没肺的打趣说“狡兔三窟!” 我却有欲哭无泪的感觉。

在中国期间,甚至忘了跟随了自己三年的男朋友。完全没有意识到应该打电话,发邮件。他当时也在韩国度假,却忘不了打电话问候我。接起电话时,有几次竟然没有立刻认出他的声音。发现是他的时候,会短暂的感到回国的日期一天天逼近的阴影。
 

要回美国了,我厌恶地给美国的手机充电。纽约机场,好像世界末日。我提着行李走到外面,冲了电的手机响了,我男朋友因出差不能接我,关心地打电话问候。我庆幸的想自己可以有一天的独处的时间。回到家里,收到他留给我的信“对不起没能亲自接你,向你保证这是唯一的一次。买了你喜欢的花,放在桌子上。旁边有给你的礼物,想你。” 负罪的愧疚感让我透不过气来。

他进门了,激动地抱着我说“好想你。” 他毫无戒备的脸上是久别重逢后的兴奋,丝毫不觉察我心里剧烈的争斗。

我对他是爱吗?我想说是。他遇到困难和不开心的事,我不是一直当作自己事情一样在为他分担,帮他解决吗?但似乎我爱他更像爱自己的兄弟,不是爱情却有亲情。他稀罕这种爱吗?当然不。更何况连这可悲的一点爱都被我近日来想离开的煎熬挤得无容身之地。我可以想象他气急败坏的质问我“你不爱我,为什么心安理得的接受我对你的付出?” 我无言以对。

他睡着了。我再一次翻看他从韩国带来的小时候照片。他只有三,四岁,穿着韩国传统的童装,绿色的绸子裤子和粉红色的小棉袄,兴高采烈地玩一个用绳子拴在棍子上的气球,浑然不知人世间的险恶。这个孩子和我一样,都是从小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呵护关爱,何曾想到多年以后,会有一个恶毒的女人让他尝到痛不欲生的感觉。我泪流满面地看着他熟睡后的孩子般安详无邪的脸,不知拿什么来拯救他即将面临的灾难。更不知离开之后,自己如何有良心上的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