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启明家窗外看到的来袭导弹
中国留学生朱启明在6月15日晚间准备从耶路撒冷撤离,由公车辗转至以色列最南端港口城市埃拉特(Eliat),由此经塔巴(Taba)口岸进入埃及,由此前往开罗机场购买任意一张可以离开中东的机票。
此时距离6月13日凌晨以色列突袭伊朗过去两天,伊朗亦在隔天宣布对以色列发动反击,向以色列发射数十枚弹道导弹与无人机。
出于对签证安全的考虑,朱启明要求化名接受BBC采访。
在他的手机上,来自中国驻伊拉克大使馆的消息偶有弹出——提醒中国当地公民注意个人人身安全,此外再无其它。以色列官方的警告消息也时时弹出,宣布以色列官方对于伊朗导弹轨迹、数量的预测,以及以色列对反制伊朗的决心。
伊朗宣布反击以色列时,朱启明认为这不过是当地又一场“再常见不过”的小型冲突,直到他打开手机发现邻国领空逐渐关闭、甚至在15日晚,他原定于19日返回中国的航班被取消,他意识到“事情不对”并开始着手收拾行李,预备逃离耶路撒冷。
在过去几天里,双方局势不断升温,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强硬表态不会投降,美国总统特朗普再开战情室会议室,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宣称已控制德黑兰上空,伊朗革命卫队表示已作好长期全面战争准备。
伊朗媒体通报称,已有585人在此次冲突中遇难,另有1,326人受伤。
6月17日下午,中国外交部发言人郭嘉昆表示中国正会同相关部门组织撤离在伊朗和以色列的中国公民。
截止6月18日晚,中国外交部表示,目前已有791位中国公民自伊朗转移至安全地区,阿塞拜疆华侨华人协会陆续从阿塞拜疆边境口岸接回300位中国公民。但关于在以色列的公民撤离消息,中国当局目前暂未公开细节。
身在贝鲁特的BBC记者纳菲塞·科纳瓦德(Nafiseh Kohnavard)认为,此次伊朗和伊拉克之间的冲突或是1980年两伊战争之后,伊朗领土遭受的最大规模军事打击,两名伊朗高级核科学家在空袭中丧身,伊斯兰革命卫队总司令侯赛因·萨拉米(Hossein Salami)也在空袭中身亡。

朱启明在塔巴口岸排队
在伊中国人:回家一票难求

中国公民常用撤离路线
和朱启明相比,承受打击更早的伊朗方面民众反应更为快速。
在伊朗的中国公民柳珊(签证安全考量要求化名接受访问)在6月13日下午即开始着手逃离。她回忆起,从6月13日下午3点开始,伊朗全国断网,从那时起,她就一直在寻找可以回国的方式。
“我们当时在设拉子(Shiraz),飞机肯定不会飞了,所以首选水路。但不知道阿巴斯港(Abbas)是否关闭,”柳珊这样说。
柳珊一家在6月14日一早联系上了中国驻伊朗大使馆,得知隔天中午可能有船,他们立刻托酒店预定巴士票,预备前往阿巴斯港。因情况紧急,酒店拒绝预定,要求柳珊必须前往车站购票,抵达后又告知只能购买一张。
“我们求他们给我们两张,万幸他们最后同意,”柳珊这样说。
巴士旅程总长584公里,耗时10小时,高温45摄氏度,巴士空调无法制冷,在这样的环境下柳珊一行两人在晚上九点捱到了阿巴斯,并在当地遇到了游行的队伍——由于货运港口被炸,群情激愤。
隔日,即6月16日凌晨两点,柳珊乘出租前往伦格港(Lengeh)。当地时间才早上六点,港口排队人数就很多,几乎超出柳珊预期,但他们都已提前完成线上购票。一位在伊朗经商的中国男子告诉柳珊,他这张原价50美金的船票是花500美金买到的。
在“小红书”上,身在伊朗的多位中国公民不断抱怨,从港口城市离开伊朗的船票和车票被炒到极高,一千美金一张的价格依然难抢到一张,陆路撤离的巴士票价亦水涨船高。
从六点到八点,柳珊一直在寻找可以买票的管道——购票处不肯把票卖给他们,直到排队处的人全部走掉,还有两张没有卖出去,柳珊这才得以买票上船,此时已经是下午一点,船将在一点四十四离港。

柳珊一直用“幸运”概括自己的撤离:最早做出撤离计画,能买到票,能快速离开。
同在德黑兰的于女士表示,13日凌晨一点,轰炸还没到来,她照例玩手机到沉沉入眠,直到凌晨五点起夜收到多位友人发来的关心消息,她仍不以为意,在微信朋友圈发帖表示“哪有的事”。
但于女士逐渐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对,立刻着手打包行李,一边喊女儿起床收拾东西,一边让异地的儿子帮忙申请邻国亚美尼亚签证,得知机场关闭之后,她决定尝试陆路离开伊朗、前往亚美尼亚或土耳其。
13日上午,即遭遇空袭后的第一个早晨,德黑兰民众依然情绪稳定,当她背着大包小包上车离开时,当地民众还在问她为什么要走。
她说,在大巴站,她们遇到了正在发车的士兵,大家还在互相致意,道一声“保重,平安”。
撤离以色列:姗姗来迟

朱启明撤离路线
伊朗在德黑兰遇袭隔天宣布反击,向以色列发射逾百枚导弹。
朱启明当时沉浸在即将离开、但不知航班是否会取消的迷茫状态里。他所居住的楼宇附近没有防空洞,以色列官方在发送给民众的短讯里信誓旦旦地称将拦截大部分导弹。
6月14日的空袭预计在当地时间下午一到两点里开始,朱启明躺在出租屋内焦虑地看着邻国领空一一关闭,在实时全球航班航线追踪网FlightRadar24上,全球航线潮水般覆盖陆地和海洋,但唯独绕过他所在的以色列和伊朗,他于是顺势递交了约旦和埃及的签证申请。
朱启明抱怨中国驻以色列大使馆的两通领事电话一直没有打通,这让他更加焦虑。
16日凌晨,以色列袭击伊朗三天后,朱启明拿到了约旦电子签,埃及签证也已到手,他由此踏上了从耶路撒冷前往埃及开罗的迁徙之旅——他计划从开罗乘飞机离开中东。
“任何能离开这里的机票都可以,”朱启明这样说。
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他乘坐巴士从耶路撒冷市中心前往埃拉特,在边境被多要了一些服务费用后排队离开了以色列。

另一位同在以色列的中国人也在生活分享平台“小红书”上记录了自己的撤离路径:耗时4天,经以色列前往约旦,但航班再次取消。他经由陆路穿越到沙滩抵达阿拉伯境内,从那里飞回中国。
小红书上,不少撤离中的中国人发图零碎记载自己的回国旅程,多段影片显示各个关口排队人潮拥挤。有伊朗青旅和酒店打开店门欢迎民众免费暂居赶路,还有民众在询问“如果被困住要怎么办?”
和伊朗相比,在以色列的中国人人数稍少,以学生为主体,然后是外劳商人。朱启明说截止他离开以色列,中国人要撤离全靠自己,在开罗等待登机过程中,他看到中国驻以色列大使馆开始在学生群里组织大巴车陆路撤离。
两年前报考以色列的大学时,朱启明对中东问题并无太多研究,因为学校排名高、性价比不错,他并未多想就来到了以色列。结果在他落地后不久即遇上2023年10月7日事件,哈马斯袭击以色列,此后他目睹了长达两年依然绵延不绝的、以加沙为中心的巴以冲突。
“我来的时候几乎一无所知,走的时候一肚子火,”朱启明说。 “打仗到最后受苦的都是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