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事难言(下篇之一)

渔.鹭 (2025-09-16 08:03:27) 评论 (0)
事难言(下篇之一)

         撒切尔夫人,在西方政坛以“铁女人”的形象而闻名于世。中学的蓉蓉在搜寻撒切尔夫人的各种新闻时,搜索到了这一条:1982年,造访中国的撒切尔夫人在人民大会堂的台阶上摔了一跤。当时有的同学在毕业留言上说:愿你成为下一个世纪的女首相。同一时期,活跃在世界政坛上的女性还有甘地夫人与贝布托夫人等等。年少的蓉蓉在《政治》这门课上都不会过80分,看到同学的留言,感到好笑,不是喜欢读名人传记的人,都对政治有兴趣。有关撒切尔夫人“摔跤”的另一个故事,是撒切尔夫人对“摔跤”的评价,原句的意思是:玛吉!当你摔跤时,记住,只有你自己才能帮助自己站起来!此名言鼓励了蓉蓉的人生很长的一段时间。中国后来真的出了一个女总理,她的名字叫吴仪,终身未婚。这个世界,一个拚搏的女性是很难在高位上维持家庭与事业的平衡。蓉蓉在电视上看着这个女总理的身影,在她的身后,人生是否有着落寞与孤单?

         现在的女孩会反感家庭的逼婚,如果你问蓉蓉:“后悔结婚了吗?”蓉蓉会回答:“没有。一段婚姻太他妈的能成就‘人’了!姑奶奶我前生后世的眼泪,全部哭干了。现在浑身上下,退化的最快的器官就是泪腺。”

         只有婚姻才让一个女孩痛定思痛的成为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女人,此间划分“女孩”与“女人”的定义是“婚姻”,而不是封建传统意义上的划分。即便有些大龄女人活得自在潇洒,游戏人间,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婚姻,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母亲,但真的是没做过母亲的人,人生不够完整。当然不是每一个女性都在遵循着传统,也不是每一个女性都愿意成为一个母亲,现代社会给予了女性更多的机会去追寻想要的人生与幸福。也不是所有自己经历过婚姻的男性,都会感动自己的女友或妻子为自己繁衍后代,里面有太多的应尽的责任与义务。蓉蓉认为自己由不婚族变成结婚族,由丁克族变为妈妈族,这个过程中踏遍的千山万水,吃过的千辛万苦,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逻辑可以解释。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婚姻?什么是家庭?蓉蓉没有答案,她只是尽力做事,尽心做人。      

         结婚前,老公告诉蓉蓉:我的大半积蓄都用于培养弟弟上了。蓉蓉当时点点头,表示理解,想想;做为一个成年男人,依赖家里的时间总是有限的。再说两个叔子都受过高等教育,即使再想深造,有个二三年,就可结束了。可是在后来的日子里,蓉蓉却是拼了命的与老公一起拖着夫家这辆沉重的马车前进,差点赔进了所有的人生,叔子们深造的年份与过程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你若问蓉蓉你爱过什么人吗?或在你的心里真的有过什么人吗?蓉蓉只想回答:“这世上真的有人爱过我吗?或许又有人真的把我当心尖子疼过我吗?起茧的心已层层缚起易伤的情。”没有什么比自己先学会爱自己更重要的了,蓉蓉明白这个道理时已太晚,不过好歹是明白了。

         当蓉蓉成为长嫂时,两个小叔子的婚事都压在了她的肩上,以致于蓉蓉有时候在怀疑人生,人间有真爱吗?可是谁来爱我?当蓉蓉看了一堆心灵鸡汤书,口焦舌烂,语重心长地教着叔子们如何与女孩子相处,如何建立有效的沟通关系,才发现《爱情三十六计》全是放屁。所谓的爱情就是对的时候遇到了合适的人,王八对绿豆的对上了眼,然后什么都不在乎,至少有一方是稀里糊涂的,就进入了婚姻的城堡。老公曾经有一次感慨说:“深爱过的人是进入不了婚姻的。就像他与他的初恋,从相识到谈婚论嫁,经历了生死相依的三年。双方父母一盆又一盆的冷水,浇熄了他们之间感情的火花。”

         即使二十年后,老公在回忆过往,当初若娶了初恋,也许还是会被自己的家庭情况给拆了,不像现在至少还有一些美好的回忆。弟弟们的婚事,是蓉蓉未来岁月里的大事,人间或许有真爱,蓉蓉相信,但不相信自己可以看见。那些年代,最初的网络是电话登陆上网,有一次蓉蓉查了账单,既然要交掉四百多的网费,一千二百多的电话费,比起公司销售部门一个月的电话费用还高,蓉蓉怕是电话公司搞错,一查再查,才发现是叔子们上网无节制,告诉老公,老公说是弟弟们上网找工作。

         蓉蓉答道:外面的商业上网,才2元钱一小时,为什么要这样浪费我们的钱?一次闲谈中,老爷子漏了嘴风,蓉蓉才明白,是两个叔子上网下载A片,造成了大笔的费用,一口气活生生的上来,想要问个为什么?1999年的时候,近一千八百元一个月的电话上网费用对普通人家可是天价,那年公公每月的退休费只有275元。公公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钱从天上掉下来的。轻松笑道:“1800元算什么,你两个弟弟都快三十的大小伙子。到外头嫖一次,或打一次炮要花费多少?得一次性病要花费多少?至少小五千罢。我老大挣钱,你操个什么心。”以后公公都是如此的态度处理自己儿子们的事,蓉蓉从现实中严重明白了什么叫强辞夺理,欲盖弥彰的内涵。 

         蓉蓉自己与先生的结识是在无数次相亲以后的抉择,每一次的相亲,在蓉蓉心里或多或少都留下了一些痕迹。其实生活即使是微风拂过,仍会有感;只是有些人不值得你去记忆,或有些人在你的生活里根本就没有迹,只是偶经的路人,似曾相识,却无缘无份。她看腻了同龄男孩子在交友中的自私、生涩与打小边鼓的心思,觉得他们对人生的思考过于肤浅单薄;有些能勉强谈得来的男孩子与她一样,也是孤傲的,彼此都在选择与被选择中,不会彼此将就。人与人之间就这样错过,所谓“好柴烧破灶,好男娶赖妻”。什么是MR RIGHT?什么是MISS RIGHT?蓉蓉在张罗自己两个叔子的“相亲对象”时,人生又翻开了另一章的教科书。蓉蓉曾经对夫家人说:“别叫我嫂子。我负不起这个责任。我宁肯你们对我直呼其名,这样我可以免去人生所有应担的或不应担的责任。在认识你们哥哥时,我只是想成个家而已。”可是生活却赋予她太多的或根本不应由她来承担的角色。

         大叔子第一次相亲是在当地的一个著名商场里,还是千万遍相同的开始,“月上柳梢前,人约黄昏后”,蓉蓉与介绍人约好了晚饭时间的相见,男孩女孩坐下吃吃谈谈,基本第一次见面就可决定是否会留下好感。双方相互介绍以后,蓉蓉与介绍人在一隅,慢慢的喝着茶,大叔子与女孩在另一隅,也开始点菜,开聊起来,持续了约二、三个小时,也还是千篇一律,大叔子的单还是得大嫂买。蓉蓉都有点心疼,自己与介绍人都是已婚人士,点的都是经济实惠的菜肴,叔子那一桌竟然花了近二百元,她想想:两人谈了近三个小时,看来也是颇有好感,好歹“宁毁十座庙,不拆一座婚”。这一晚过后,再没自己什么事了。谈的好坏可不由自己决定。

         第二天,蓉蓉打电话问之:“大刚,你对女孩感觉怎么样啊?介绍人问我,我要答话。女孩身高与样貌都还满足老爷子的标准,家庭也挺般配的。”

         大刚生气答道:“这女孩太粗鲁了,我不喜欢。”

         蓉蓉耐着性子问道:“为什么?”

         大刚急急说道:“我告诉她我妈去世不久,她竟然面无表情,也不说抱歉,也不说这真是一件伤心的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对人又没有教养,又没有同情心。”蓉蓉暗自在心里道:阿弥陀佛,你老妈的丧事还是我一手操办的,我还没叫出声来,你对一个陌生女孩就开起了涮。蓉蓉对介绍人赔着笑脸,以后这样的笑脸太多了,蓉蓉觉得“不笑的时候”反倒是自己的最自然状态,否则这样的笑多了,皱纹也要多了。

         N次的介绍以后,N次的见面以后,大叔子大刚终于选定了意中人,蓉蓉夫妇俩也不知花了多少钱在打发介绍人的人情上。蓉蓉没有成为这家的“功臣”,反道成了公公日后将两个媳妇进行比较的“眼中钉,肉中刺”,以至于蓉蓉住院时,这个家里竟然没有人探访在病的蓉蓉,一向宽厚的老公第一次抱怨自己弟弟与未来弟媳的不懂事,这种“不懂事”在今后的岁月中一直持续着,直到他们与公公的关系也在决裂状态中。大弟媳曾问过蓉蓉:“我老公如此的不懂事,你为什么从未告诉过我?”

         蓉蓉看到憔悴的弟媳,悠悠答道:“婚姻是需要经营的,这个家你们在哪出过力呢?”蓉蓉的潜台词是:“你给过我机会告诉你吗?问如此白痴的问题,我是长嫂,认识的时候还不知你是哪家人呢?你们踢我时,也问过我我会痛吗?”

         蓉蓉已准备移民,没有太在乎这些东西,她算看清楚了一切。之前准备手术时,医生告诉她:B超显示,肚内的阴影部分增长太快,急需手术,做切片检查,怕是恶性的肿瘤。蓉蓉安排好一切,父母远在千山之外,若真是癌症,没有必要让他们替自己担心,看不到的悲哀,会在时空中流逝。那时的父母在照顾再次流产的芳芳,芳芳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时有打雷闪电,让父母揪心,以致于婚后的蓉蓉学会了不在父母面前抱怨自己的婚姻,不想父母两头都伤心。俗话说:嫁给有钱人,伤的只是你的心;嫁给一个穷人,你赔的却是你的命。蓉蓉在手术通知单与麻醉手术意项书上自己签了字,不用通知亲属,若有三长两短,作为被手术人,全权负责。护士诧异地看着这个无比冷静的女人,给她做手术的、做麻醉的可是医院里最强的专业人员,如何她却一个人来到医院?

         术后的蓉蓉醒来,将鞋子里藏的三百元钱,给自己在医院订了一日三餐,长久以来,她已经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这个世界,所谓爱情与家庭是个可笑的事。小李不是一个小气的丈夫,却有着一个颐指气使的被宠坏的,不知感恩生活的家长,差点让蓉蓉堕落于深渊。蓉蓉的病房,一屋三人,其他的两个病人,一个是下岗女工做子宫肌瘤手术,一个是怀胎七个月,胎盘前置的孕妇,她们的周围都有老公围着,蓉蓉孤零零的从手后醒来,透过病房的窗户,看着深远的天空,她仿佛想透了一切。孕妇是政法学院的老师,怀的第一胎,老公与公婆天天换着法做饭与她,她像所有那些骄傲的准妈咪一样,骄傲又自豪。蓉蓉看上去年轻,心态却早已老了,第一个孩子就这样在人们的无视与无知中拜拜,留下自己持续病痛的身体与心口上深深的烙印。热闹是别人的,而我独有我的寂寞。传说中,蛇在受伤时会匍匐在山里,四处寻着草药疗伤,会在黑暗中栖息,直到伤势好转。蓉蓉发现自己也是这样的,悲哀中的动物,疗着自己的伤,一口一口舔着自己皮开肉绽的伤口,让其愈合。

         当大叔子的婚事尘埃落定时,公公的再婚又不显山不显水的在蓉蓉他们准备移民时袭来。在鳏夫公公的“找伴过程”中,蓉蓉看到了再婚男士内心的阴暗与算计,让人感慨:婚姻里,男人与女人相比较,还是女人勇敢些、直率些,所以在感情里女人总是输家。以前,曾经有个阿姨告诉蓉蓉,不要找再婚的男士,他会刨根问底你的过去,把你的过去与现在做比较,也会把你与他的过去相比较。有的人慷慨些、宽容些,会慢慢把自己挑出的刺软化掉、消耗掉;有的人心胸狭窄,随着你的渐渐上钩,那“比较”成了如鲠在喉的一根鱼刺,在慢慢算计、慢慢得手之后,你又再次被弃,让你复苏的心田再次犁下深深的沟壑。这是为什么有些女人一再离婚以后,又很快的投入了另一次寻寻觅觅,除了被比较以后的不甘,还有着对永得不到手的“幸福”的不甘。这种“不甘”很是脆弱,原本你的幸福就是自己给的,别人的爱只是一道主菜的辅料而已:来的时候如火锅底料一样,滋味俱全,走的时候,也如吃剩的火锅一样,各种残渣浮出水面。让人对所谓的爱倒了胃口,不过也有人好吃剩食,为了不再饿肚子,百般忍耐。

         婆婆去世后,公公一改常态的每年开春都要回老家探访,连续三年,蓉蓉很敏感的意识到了这里面气氛的不对!当把与自己一起办理移民的小叔子阿强送上飞机后,公公终于撩开了自己的面纱,开了家庭会:“我为你们母亲守了近三年了,没有男人像这样。如果你们不让我找老伴,那就得给我请个小保姆侍候我。”公公在这个家从来一言既出,什么马都追不上。大学毕业以后,在家呆了多年脾气古怪,动不动掉眼泪的阿强被送上了飞机后,公公才敢提出“终身大事”,并堂而皇之的把早已认识的女朋友带进家门。在阿姨进门之前,公公拍着胸脯向小辈们保证:“我不会与你们未来的继母结婚的。大李的青梅竹马父亲要动心脏手术时,二婚的太太卷了积蓄跑了,以前也是甜言蜜语的,到病重时,还是孩子买单。我只是年纪大了,需要人唠唠嗑,端个茶送个水,最终病了,还是要你们这些孩子侍候的,你们要孝顺。谁说不同意,就是反了天。”

         在国内的两个儿子瞞着刚去国外的弟弟阿强,接受了这个阿姨。那时的大刚已订了婚,还在备婚状态,蓉蓉识趣的后退了,但并不等于蓉蓉夫妇两个人开垦了荒地,种上了果树与其它庄稼,到了要收获与收割的季节,别人摘了果,收了庄稼。蓉蓉夫妇俩就没有出过力,流过辛勤的汗水,但这个世界,真是人情凉凉!夫妇俩开始了准备移民的手续,在登陆纸快过期的最后一个星期,他们去了异国他乡,想开始一场永远没有家长干涉的婚姻生活,人算不如天算,蓉蓉永远没有算赢过自己的公公,公公的手伸的老长,可漂洋过海,可遥控指挥,可隔岸观火。

         据公公介绍,这个阿姨长的极丑,所以自己开诊所的老公与护士有了外遇,到了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程度,所以只好抛泪放弃了自己的婚姻,想离开人言可畏的家乡。有时蓉蓉对公公编故事的能力,佩服的五体投地,以致于以后她一直想对自己的公公说:“谢谢您对我如此的好,才铸就了今天刀枪不入的我。”

         第一次回国时,公公说:“你后妈来这个家时又黑又瘦,看我把她养得又白又胖,脸上褶子都少了许多。”而事实上,公公一次也没去过阿姨家,甚至不知道她儿子长的啥样?阿姨也有着自己的算盘,来江城时,房子过户给了自己的孩子,所有的工资本及医疗卡等等都留给了自己的儿子。她向蓉蓉笑道:“我是就是个吃白饭的,你的大弟弟也是吃白饭的。“

        蓉蓉只是赔着笑,自己是“全民公敌”的身份,就不要另惹战火了,另外开辟一个新的战场,她一直对这个阿姨客客气气。又过了几年,阿姨在自己的人生上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攻克了长满了有着陈腐气息的青苔的碉堡,拿到了自己的结婚证,证明了自己的存在。就如她进门总是不换鞋,走进卧室,坐在那张与老头共枕的大床上,始慢悠悠地换下自己的鞋。卧室里的木地板上,那一道长长的已被蹭掉漆的印迹,证明了她的存在,也证明了她无声的抗议与反抗,最终她还是赢了。那年的蓉蓉,看着地板上那道刺目的白印,再看看客厅里,被毛泽东的像压在下面的前婆婆的遗像(公公说是防小鬼做怪,将放在床头的毛泽东像移出,贴在了客厅的正上方。公公说过只有毛泽东,神鬼不欺),恍如隔日,灵魂出窍。世间女子,为什么要婚?蓉蓉的回忆再次被人逼回了那条已走出的黑暗的甬道,世间有多少这样的公公,算计着与自己原来八杆子也打不到一起的女子。记忆力有时还是不要太好,否则鸡毛蒜皮会败了胃口。

         摆在蓉蓉面前最厉害的是,事实中告别了“老爹”,现实中迎来了“小爹”----老爹的替身,老爹一直手里捧着,心尖儿供着的幺儿子,蓉蓉的小叔子阿强。让欲哭已无泪的蓉蓉感觉到自己的前世一定是个江洋大盗,心黑手狠,欠了这一家人的情。所以这一世来了,就得当牛做马的还。其实妈宝男也罢,爸宝男也罢,这两种孩子都是极端自私之人,万事的开头都想着是自己,只是表面怯弱而已,其实依赖人已成了习惯,被人照顾着,照顾着,已经忘记了自己独自行走的能力。

         蓉蓉夫妇与小叔子开始在异国他乡一起生活,只有一岁之隔的蓉蓉与小叔子之间形成了长辈与晚辈的关系,换句话说蓉蓉尽着长辈的责任,把叔子当晚辈尽量照顾着。俗语说:当自己的母亲去世以后,孩子们会瞬间长大成人。从自己的叔子们身上,蓉蓉却没有发现这一点,他们身上的孩子气与自私,在公公的教唆下,只有发展,没有减少。蓉蓉一直想与小叔子分开生活,离开阿强所在南方的城市,夫妇俩去北方的石油城,据说那里读书是免费的,还给生活费,但这个观点很快被老公否定。公公在电话中说:“你们去世的母亲托梦给我,要你们兄弟互相照顾,老婆就是一件旧衣服。你弟弟读书娶亲的事情,你们一定要当大事要事来办,否则你们的母亲闭不上眼。”

         孝子贤孙的老公对父亲的话是百般服从的,蓉蓉最终也没用“道理”战胜过“愚孝”。蓉蓉在婚姻的第一年里就碰上了婆婆得了晚期癌症的大事,那一年除了蜜月,后边的日子都是灰暗的。多年以后,蓉蓉的梦中仍能梦见婆婆走得那一晚:

        电话叮铃铃的响着,刚下班的蓉蓉急急忙忙打开家门,接起老公的电话,他焦急说道:“我刚把我妈背下楼。老爸说,老妈脚肿了,有可能过不了今晚,你熬些绿豆粥,送过来。”蓉蓉说:“你跑了一天的业务,刚从江边回来,不能让两个弟弟去吗?”老公答:“他们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没在家,竟然没有一个人能把老妈背下楼,小的那一个居然还在家发脾气。”蓉蓉没有多言,放下了电话。还没过一个小时,老公又打电话过来:“我通知你一下,医生说老妈今晚过不去了,已上了呼吸机,你也准备过来守夜吧。我家我已打了电话,我爸说他是长辈,不方便的。”蓉蓉看看表,已来不及熬粥,拿着钱包到楼下的饺子馆订了二斤不同口味的饺子,打了包,坐上公汽来到了医院。两个叔子已在那里,冷眼看着蓉蓉,像是千年的宿敌,蓉蓉赔着笑脸,看着病床上憔悴的婆婆,端了几个饺子给婆婆,可是她什么也咽不下去了。老公也没吃什么,蓉蓉瞬间消失了胃口,以后的日子里,蓉蓉对食物也不在有太大的胃口,虽然她长了一个“黄金舌”。

         时钟滴滴答答的走着,仿佛很慢,下了班的蓉蓉与跑了一天业务的老公都很疲惫,两个人坐在病房外的小椅子上,略着歇息。老公说:“老爷子说了妈脚肿了,过不了几天了,不能呆在家里。你得按着性子,不要惹他们。以前你不懂事,婚前的那个电话,刺激我妈不停的唱歌。老爷子说妈年青时有个男友,离开她走了,所以她会偶尔精神病一下子。今天你若还未学会说话,就闭嘴,不要刺激我妈。让我妈好好的走。那两个也不懂事,今天还在惹妈生气,没人背妈下楼。妈在车上说:她像是只生了我一个孩子。”蓉蓉很委屈,一天累下来,张罗这家人吃喝,还落了一顿损,但蓉蓉做媳妇已被训得没太多脾气,老公情绪不好,她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允了。晚上九点多钟,婆婆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显示器上的心博看上去很慢,快成了一条平线,老公按下了警示器,医生与护士都急急赶过来,做起了心脏起博,那时蓉蓉觉得人的骨头真是强壮,两个大大的像熨斗一样的东西拍下去,肋骨竟然没有断。婆婆没有再醒过来。

         从知道自己是晚期癌症起,婆婆没有撑过六个月,悲伤的老公木然地走出病房通知公公去了,留在病房里的蓉蓉与两个呆然的弟弟们在一起。护士清理着婆婆的身体,两个呆瓜竟然做为亲儿子,都不知道搭一把手。护士麻利的清理着婆婆的身体,用剪刀剪开衣服,用棉签堵着人体的七窍,避免人死后,秽物四流。护士做完以后,问道:“你们谁帮助清洗一下你们母亲的遗体,呆会就会送到太平间。”两个弟弟大眼瞪着小眼,没人挪步上前,蓉蓉宁肯想那一刻他们是悲伤过度了,蓉蓉接过了护士手上的毛巾,仔细的帮婆婆擦拭着身体,护士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一言不发的走了。婆婆已瘦得只有一把骨头,老公告诉她,病床上165厘米的婆婆只有九十斤左右。家里的老祖宗----公公,终于搭着的士赶到,坐在婆婆的床产一迭声的说着“对不起”,转过身却横眼看着蓉蓉:“怎么不知道把你妈的嘴合上?”蓉蓉自己家里的很多长辈过世时,都没有打扰过逐渐成人的蓉蓉,蓉蓉刚拭完婆婆的身子,自己也是累的不行了,中气十足的公公转身又是一记雷,轰隆隆的。护士通知要送病人遗体去太平间,公公吩咐道:“你们两个弟弟都是单身处男,不方便送你们妈妈去太平间。你们知道刚走的人会舍不得离开人世间,我做为她的老公,也不方便去,我年龄长于她,不太好。”老公懂事的点了点头,拽着想发火的蓉蓉,随着护士一起去了太平间。

         太平间在这家医院很偏僻的一个角落里,是个灰暗的平房,平房的旁边还有一个暗黑的小院子。护士告诉他们:“这是看太平间的人住的地方。”护士走上前去,敲了敲院子的门,一个个子不高,皮肤黝黑的瘸腿男人举着一盏灯出来,掏出一大串长长短短的钥匙,熟门熟路的打开了太平间的门,那时侯的蓉蓉感觉到了盛夏的夜晚竟然有了一丝的阴凉,冷飕飕的。眼前的情景像是无数小说里描写的情景一样:冰冷的太平间,幽暗的小院子,吱吱哑哑的门,飘忽的灯火,阴晴不定的人脸。看到一排排的停尸柜,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公公不让另两个儿子来,而让这两个疲累不堪的人送。蓉蓉在想,自己要有多大的能耐才能耗住所有的中伤?

         第二天,老公没有起床,世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蓉蓉可以理解,收拾了一下自己,上班去请假去了。公司领导对蓉蓉一直都很好,蓉蓉的婚假与丧假都是公司最长的。只上了半天班的蓉蓉与老公约好了去办婆婆的死亡证明,老公一直都在“无感”壮态。蓉蓉支楞起精神操持着一切,包括婆婆家的一帮陆陆续续到来的亲戚,公公坐在椅子上,交待着:“你妈家的人会闹的,你们要耐心。”蓉蓉没想自己又成了这个家里的替罪羊,在交待婆婆犯病的过程,从装修婚房婆婆刷的几刷油漆,到蓉蓉婚前的刺激性电话,到去火葬场,蓉蓉没有跪拜婆婆,蓉蓉的家人没有在婆灾坟前祭拜等等,一桩桩一件件的蓉蓉做过没做过,在乎没在乎的事情都成了呈堂罪证,幸好蓉蓉的公司领导从蓉蓉问同事如何办丧事的电话中了解了她的处境,送了办公室主任亲自到婆婆家里慰问,给足了公公面子,算是解了蓉蓉的僵局。

         最终骨灰盒落入墓地,盖棺封墓那一下,蓉蓉觉得天晕地转,但还是勉强支撑下了山。同事们都说她被鬼打了。办完丧事后的蓉蓉,蜕了一层皮,同事们笑蓉蓉道:“以后,再有相同的事发生,轻车熟路了。”在火葬场,蓉蓉看到小黑板上写着几个年轻死者的名字,等待着化妆,其中有一个是只出生了几个月的婴儿,蓉蓉的心被揪起,感觉到了生命的无奈,生与死两个世界的截然区别。她对自己暗暗下决心,若有一天,自己走了,将捐献眼角膜,其余直接火化,不留碑,不举行追悼会,不举行告别仪式。经过了丧礼的洗礼的蓉蓉,发高烧三天,以后的日子,媳妇没赢过丧了妈的需要人支持的“孩子们”,随时随地“妈妈”就成了各种事情的借口。

         多年以后,蓉蓉看有人评介中国的CPR是骑式的,外国的CPR是侧式的,让她差点笑岔了气。其实紧急情况下的处理,是用各种方式保持病人的呼吸通道顺畅,以骑式与侧式去区分,是外行充内行的话。蓉蓉手捧咖啡,看着自己云淡风轻的打下这些文字,那些灰暗的东西犹如一间久未打扫的屋子,散发出陈腐的气息,仿如祭拜时,烧过的纸钱,灰黑的纸屑轻轻飘上衣摆,掸过去,留下灰黑的印迹。蓉蓉闭眼回想着过去,人,都有误区,其实活着的时候解决不了的事情,就不要想死了以后,会有解决的办法。人生,要不活着比别人多一口气,比着气长;要不,就痛痛快快地死去,比听到钝刀子割肉,数着日子去死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