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饮血九环刀]
襄阳城的黎明总是带着铁锈与霜寒混杂的气味。天色未亮透,青砖城垛上的刁斗尚在嗡鸣,范天顺的身影已如铁塔般立在阅兵台前。
他那柄九环刀插在夯土地里,刀柄上的红绸被北风扯得笔直,猎猎作响如战旗。刀身映着将明未明的天光,泛出七点寒星似的寒芒。台下黑压压站满了披甲执锐的兵士,铁网靴底凝结的白霜,早被踩作一片泥泞。
范天顺忽的拔刀出鞘,刀环相撞发出“哗楞楞”一串碎响,惊得檐上栖鸦扑棱棱向北飞去。
“都上前来,细看此刀!”
他的嗓音不高,却似裹着沙子般粗粝,穿透清晨的寒气,撞在每一个士卒的耳膜上。几个新兵畏畏缩缩地挪上前,其中一个小兵喉头“咕咚”一声,咽唾沫的声响竟清晰可闻。他攥着雁翎刀柄的指节已攥得发白。
范天顺以指抹过刀刃,刀身登时发出“嗡嗡”低鸣,宛如虎啸。“这刀,痛饮过七十二个鞑子的血。”
小兵哆哆嗦嗦道:“将军,这刀气比汉水北风还刺骨……”
话音未落,范天顺已猛然旋身,九环刀划破晨雾,刀背重重击在盾牌上,发出“哐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看真切了!”
但见刀光如电,劈砍似霹雳。刀风过处,竟真带起隐隐血腥气。刀势时而沉猛如泰山压顶,时而轻灵似乳燕穿林。台下士卒个个屏息凝神,唯闻铁甲束带随范天顺的身形转动而不时发出“咯吱”轻响。
忽听“轰”的一声,一个白发老兵将铁枪尾顿在地上,青砖登时裂开蛛网般的细纹。
“好一个’铁锁横江’!当年岳武穆破金兵,便是如此使刀!”
范天顺却不答话,反手收刀入鞘,刀柄上的睚眦兽首发出“咔咔”咬刃之声。“适才这招’青龙偃月’,可还入得眼么?”
台下静了一刹,旋即爆发出炸雷般的呐喊:“愿随将军赴死!”
声浪震得城墙垛口的积雪簌簌落下。范天顺猛地将刀尖插向地面,发出一声清脆的“当”响。额角汗珠在晨曦中闪着微光。
“兵怂怂一窝,将怂怂一营!今日范某托大——可配得上虎将之称?”
下边哄笑喝彩声响成一片,掌声如雷。“配得上!将军威武!”
范天顺以刀背击掌大笑:“既然如此,虎将麾下,岂能容得孬兵?”
“誓死追随将军!”三军连吼三声,跺地震天,刀枪顿地之声不绝于耳。
范天顺突然跃上练武石,钢刀尖“叮”地刺入石面,迸出几点火星。他踏石瞪目,声如洪钟:“看好了!这口痛饮胡人血十七载的宝刀,利是不利?”
刀尖忽的点向台下九人:“你!你!还有后排八个!出列!练’九宫破阵’!败者——”刀背拍在盾上,嗡嗡震响,“给全军磨箭矢!”
被点中的士卒声若蚊蚋的应了“是”,护心镜后的中衣已被汗水浸透。
范天顺牙缝间呵出白气:“看某的破阵刀法!”
刀光乍起,竟似将初升的朝阳劈作碎金。九杆钩镰枪慌忙架成“井”字,枪杆相撞“梆梆”作响。范天顺鹞子翻身,七尺身躯在枪隙中穿梭自如,刀背“啪啪”敲在枪头上。
九人齐声倒吸凉气时,刀光骤停,刃尖距最近一人喉头仅半寸之遥。汗珠“嘀嗒”溅落刀面。
城墙根处,不知哪个老卒喃喃道:“范将军的刀法啊…比当年岳武穆的’白虹贯日’还快三分…”烟袋叩墙之声隐约可闻。
那九个兵士膝窝一软,竟在夯土地面上跪陷三寸深。
范天顺振腕甩去汗珠:“蒙古弯刀,可不会等你们磨完箭!”
“死战!死战!死战!”士卒吼声震得垛口积雪簌簌落下,箭囊嗡嗡震颤。
操练继续,钢刀破空呜呜作响,八枪架作寒星。范天顺旋身如猛虎,一声“破!”,刀背猛砸,喀嚓声响中,木制枪杆应声而断。八个士卒踉跄后退,铁靴在夯土上犁出数道深沟。
一个满面风霜的老兵缓步上前,以裂口的手指刮过范天顺的刀身血槽,嗓声磨砂般沙哑:“范将军此刀,饮过郢州的血。”
指甲“嗒”地弹在卷刃处,远处恍然传来嘉熙年间箭楼冰棱断裂的幻听。
范天顺突然反手插刀入地,“轰”地震起三尺尘土:“襄阳城——是孟珙老将军以骨血砌成的,刀柄红绸忽被江风扯得笔直:“今日多流汗,为的是来日——”抽刀指北,“少流血!”
刀尖寒光铮然刺目,士卒踏裂地砖,声如闷雷:“遵命!”铁网甲哗楞作响,似猛兽磨牙。
老卒高山忽的揪住心口箭创,猛咳出一口黄唾:“可知蒙古人为何称此刀为’鬼头刀’?”不待回答,便自顾自道,“那年雪夜,孟珙将军以此刀砍翻十夫长,刀身弯如钩月——上头还挂着三块天灵盖!”
空气里仿佛响起“嘎嘎”骨碎之声,由近及远,似在砸冻梨。
浊泪溅落在铁衣上,老泪砸锈了护心镜:“襄阳城墙缝里…每道血槽,都是孟将军用崩刃刻下的兵书啊!”
江风卷沙而过,簌簌似撒纸钱。
范天顺横刀向天,声裂帛绢:“孟公的刀尚在——”忽的劈断练武场旗杆,“襄阳的骨头,能朽吗?!”
旗杆轰然倒地,惊起鸦群蔽天。三军听得血脉贲张,拊掌如雷,江风骤卷飞沙,打在地上沙沙作响,似为这铁血忠魂奏一曲苍凉挽歌。
范天顺抚刀而立,望向北面蒙蒙天色。那里,蒙古大军的营火如星点般,隐约可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