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全是监控,你房间也有。”
“镜头在哪里?”
“在壁橱右上角。”
立夏坐在桌前,双手放在盲文书上,心里却在回忆着上次和Felipe的交谈。这几个月里,妈妈把她看得很严,而Felipe也不常来。每次他来,都是为了工作。极少机会能够单独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基本保持沉默,或者只是谈论文学作品。但奇怪的是,Felipe一直在妈妈面前表示出对自己的关爱,甚至有时候故意做一些亲呢的动作给妈妈看。而妈妈似乎很开心,像是在鼓励Felipe对自己展开追求一样。立夏彻底迷惑了。
不过,直觉告诉她,和她在一起的沉默的Felipe是更真实的那一个。当然,也许他碍于监控镜头,不敢说什么。可是他在妈妈面前的表现是要干嘛?就是为了取得妈妈的信任?他不会是个坏人吧?
这么一想,立夏就慌了。难道他一直在撒谎?包括他说的监控镜头?
为什么呢?立夏说服不了自己。她虽然看不见,可是她能感觉到Felipe对自己的关心,也能感觉到他的忍耐和犹豫。这都是为什么?这世界怎么如此混乱?
立夏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疼,心烦意乱的她猛地合上了书本。
镜头?Felipe说在壁橱右上方。如果能证实它的存在,也就侧面证实Felipe没有欺骗自己。
可是,她一个盲人,如何能证实?就算是站在凳子上去摸一摸,那么一定会被妈妈发现的啊。想到这里,立夏沮丧至极。
不过,她咬咬牙告诉自己:必须踏出这一步。
她努力思考,耐心等待机会。终于在一个午后,妈妈说她要去医院检查身体,并且见一个美国来的医学专家,机会难得。
“影儿,昨天订的鲜花收到了。你喜欢就自己插着玩儿吧。我按照你说的,把花瓶和水壶都放到餐桌上了。小心剪刀哈。”立初霜说。
“好,谢谢妈妈!晚上你会看见我的作品的。”立夏甜甜地说。
几个月前,那个被辞退的墨西哥老保姆曾经带着立夏摆弄鲜花,立夏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活动。立初霜也很支持,经常订购鲜花给立夏。今天她订购了一大盒玫瑰,一大盒百合。立夏摸着包装盒就开心起来,说花的香气让她头疼减轻很多。
立初霜走了之后,立夏坐在餐桌旁开始摆弄鲜花。在餐桌旁边是一个巨大的落地窗,阳光涌入室内,让立夏和满桌子鲜花沐浴其中。立夏虽然还是看不清,可是她对光影的感触更敏感了。她知道今天的玫瑰是红色的,百合是白色的。她拿起两朵花凑近眼睛,居然可以辨别出来一点点色差。
她细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抚弄花瓣,感知不同色彩——她如今相信了:对于盲人来讲,很多时候色彩是有温度的。
立夏拿着剪刀修剪花枝,小心插入玻璃瓶,再注入清水。想象着花朵的美丽,听着流水入瓶的声音,立夏心里一片宁静,她很享受这个过程。都插好之后,立夏摸索着收拾桌子上的残枝败叶,忽然她惊叫了起来——居然摸到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蜜蜂!准确说,应该是蜜蜂的尸体。立夏跳起来,撞倒了靠在餐桌旁的妈妈的一根拐杖。这是妈妈在家用的那种铝合金的拐杖,她出门一般用另外一个有把手的。
这么一惊之下,立夏忽然灵光乍现。她弯腰拎起拐杖,对着空气挥舞起来,嘴里叫道:“打死你,看你还要叮我!”
“啪”地一声,她打到了椅背上;再一挥,又打到了玻璃瓶上……立夏知道,如果妈妈晚上回来查看监控,就会看见一个发狂对抗蜜蜂的女孩正挥舞拐杖边战边退,摸索着退回自己的房间。
然后她接着挥舞拐杖,嘴里还不断警告那只虚构的蜜蜂:“打死你!我听你嗡嗡就能打到你!看你往哪儿逃!”
“砰”!立夏觉得自己打到了壁橱门。然后她踮起脚,用力一挥,壁橱右上角的镜头就被她打歪了。立夏一不做二不休,用拐杖猛击那个镜头。虽然命中率不高,可是最终将它打碎了。
她气喘吁吁蹲下身,捡起来被打烂的镜头,不由得泪流满面。
Felipe没有骗自己。妈妈在自己卧室装了监控。这是为什么?立夏伤心地抱着膝盖痛哭。这一刻,她好想Felipe能赶到她的身边,将她拉起来,用力拥入怀抱。
“铃~”电话响了起来。立夏喘了口气,摸到了床头柜上的电话。
“影儿,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了?都好吧?”妈妈听起来很焦急。
立夏的眼泪再次涌出,妈妈这是在手机上收到了镜头损毁的警报了吧?她的心揪了起来,但是她保持镇定,知道自己要怎么办。
“妈妈!”立夏的声音带着哭腔:“妈妈,花里面有个大蜜蜂。妈妈,我最怕蜜蜂了。我……我觉得我打到它了。”
想到那个被自己丢在卧室地板上的蜜蜂尸体,立夏知道妈妈不会怀疑。
“妈妈~你快回来。呜呜~我打碎了花瓶,到处都是玻璃碴子,我害怕再踩到上面。妈妈,我怕……而且,我不舒服,想吐……我好像对百合过敏……”
“影儿,别怕别怕。我还有一会儿才能回去,我打电话让Felipe去看看,好吧?不过,他需要先来医院拿钥匙,要耽搁一会儿。”立初霜听起来真的急了。
立夏忽然紧张兴奋得浑身发抖。她努力以平静的声音回答:“好。妈妈你快点回来。”
“要不我不等专家了。这就回去,你别怕。”立初霜似乎有一点犹豫。
“妈妈,算了吧。你好不容易约到了专家,还是等一等吧。Felipe来也可以帮到我的。”
“好好,你乖乖地等着,别到处走动,小心玻璃!”
挂了电话,立夏展开自己的手,把里面攥着的百合花的花瓣塞入嘴里,皱着眉头硬吞了下去。她在书里读到过,百合花浑身都有毒,虽然对猫咪是致命的,对人毒性比较轻,但是人吃了以后,会有胃肠不适的反应。有的人对花粉过敏,反应更大一些。
她摸着墙走到客厅里,很快“哇”地一声将午餐吐了个干净。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吐在了妈妈喜欢的白色沙发上,居然心里有一种恶作剧的快感。
Felipe,你快点来!
Felipe在公司上班,最近他严密监控加密货币市场,发现了一些异常:另一个区块链的交易渠道和他们的MetaCoin使用的区块链非常相似。而且在亚洲市场的推广方式也很相近。这个公司是在匈牙利注册的,其中的创始人是个亚裔男子,姓段。Felipe在各种网络不断挖掘,发现他和Faith在旧金山曾经有过生意合作。难道,他们如今依旧在合作?而且,盗用了不少自己的技术?
“叮铃~”手机铃声把Felipe的思绪打断。接起来电话,Faith语气焦急地请求他帮忙,说是Lilia在家出了点状况,需要他赶过去。
“你来医院拿我家的钥匙吧。没有钥匙电梯上不去的。”Faith说。
Felipe的心忽地一下就提了上来。“好,我马上来。不过,这个时间开始塞车了,我尽快赶过来!”
他跑到楼下,跳上自己的摩托车,风驰电掣般开到林中小屋,从一个大工具箱里翻出来几样东西塞进衣服口袋,然后拼命踩油门,在拥堵的车流里穿行,疾驰到了医院。拿到钥匙,立刻赶到了Faith的公寓,在电梯里插入钥匙,直接上了顶层penthouse。
电梯门一开,他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客厅餐厅一片狼籍,Lilia坐在厨房地板上,脸色苍白,眼睛通红,衣服前胸带着污渍。
“Lilia!”Felipe冲过去握住她的肩膀:“你还好吧?出了什么事?”
脸上泪痕交错的Lilia眼睛里立刻汪起来泪水,她一把揪住Felipe的衣袖,委屈地抿着嘴说不出话来。
“来,站起来。”Felipe拉她起身,Lilia一下子扑进了他的怀抱,浑身发抖。
Felipe感到Lilia尽量把嘴贴紧他的耳朵,低声说:“你没骗我,我打到监控镜头了。我……妈妈为什么这样?我需要你的帮助。”
把颤抖的女孩紧紧护在胸口,Felipe的心被扭了一下,酸痛不已。
“你说。”
Lilia哽咽道:“你配合我。”
“好。”
Lilia深吸一口气,仿佛是演员即将登台。她从Felipe的怀抱后退一步,大声说:“我最怕蜜蜂了!我觉得应该是打死它了。我……它……在我卧室,你可以去看看吗?”
“好,我们去看看,别怕,别怕。”Felipe扶着Lilia,小心避开地上的玻璃,走进她的卧室。看见躺在地上的监控镜头,心里大吃一惊。Lilia这是自己把它击碎了?以打蜜蜂的名义?
地板上果真躺着一只硕大的蜜蜂尸体。不过Lilia根本没管它,在Felipe耳边说:“我要去医院。我必须住院,停药。现在你借口找蜜蜂,去我浴室看看,有没有监控。”
“好的。”
Felipe大声说着找蜜蜂的事情,走进浴室,赫然发现了另外一个监控镜头,不由得一阵反胃。Faith这是有多么谨慎,多么变态!
然后他在各个镜头下“表演”找蜜蜂的戏码,把Faith卧室之外的各个镜头的位置都记了下来。最终,他们在卧室角落里“找到了”蜜蜂尸体。
随后Felipe扶着Lilia在浴室呕吐,做出了去医院急诊的决定。当他们到了医院,见过医生,抽了血之后,Faith正好赶到了急诊室。她在手机里看见了两个人在家的一举一动,看起来两个孩子就是在找蜜蜂,然后Lilia又吐了。他们两人做足了戏,完美地骗过了监控者。
而Felipe则利用这次事件的机会,拿到了公寓钥匙的压模,并且在Lilia壁橱角落里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通讯信号检测器。他一直怀疑Faith拥有卫星电话。
虽然这两件事情完成得很顺利,可是想到Lilia下定决心要停药,那么也许她恢复记忆指日可待,Felipe心里五味杂陈。Lilia恢复记忆之后,会如何处理和Faith的关系呢?自己如何处理和她们的关系?无论如何,自己在MetaGlobe的潜伏状态必须保持下来。
或许,告诉Lilia真相,寻求她的帮助是唯一的出路?
躺在病床上的Lilia,脸色苍白,对着妈妈流眼泪,抱怨自己胃里还是不舒服,而且头晕眼花。Faith明显紧张又心疼。
医生来了,说验血报告没有太大问题,不过有些指标比较高,比如微量元素。Lilia脱口而出:“上次验血也是这样,医生说应该是我吃中药的关系。”
Faith的一抖没有逃过Felipe的眼睛。
医生翻看了Lilia的病例,摇摇头道:“这么久了,你还在吃中药?为什么吃?”
“妈妈说是帮助我恢复记忆的,可是我吃了头疼、做噩梦,视力也受损……”
“Lilia,视力问题不一定是中药造成的啊。”Faith急忙辩解。“这药是老中医开的……”
“我还是建议停药一阵子,再做判定。也许,她不适合吃这种东西。”医生显然不喜欢草药这个概念。
Faith张嘴要辩解,可是忽然收住了。
医生说:“Lilia已经是成年人了,她自己对身体的体会也很重要。希望家长能尊重……”
“我们会找专家会诊的。”Faith不想和这个医生聊下去了。
“我好难受,我还是想吐……”Lilia干呕了几次。医生看了,立刻决定:“转入住院部吧。”
医生离开之后,Faith缓缓地问:“Lilia,上次你住院,也停药了?”
“对。停药我很舒服。记忆力和视力虽然没有改善,但也没有变得更糟。妈妈,要不咱们试一试停一阵子药?我对记忆和视力的观察体验,随时向妈妈汇报?好不好嘛?”Lilia哀求道。
Faith第一反应,居然是去看Felipe。后者马上明白,Lilia作为成年人,有决定自己是否服药的自由。Felipe在场,就是一个证人。
“那好吧……你,有任何……不舒服,也可以再换一种药的。”Faith退了一步。
这时护士走进来,对Faith说:“请你跟我去办理住院手续。”
Faith又看了一眼Felipe,笑笑说:“那你陪着Lilia吧,谢谢!”
听到妈妈走远,Lilia伸手给Felipe。当她抓住Felipe的手之后,快速说:“我如果回忆起任何东西,你一定要帮我去调查。Felipe,你是我唯一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了。”
Lilia不能聚焦的眼睛充盈着泪水,看起来大得吓人。在她苍白的面孔衬托下,仿佛两汪深潭,从最底下发出来冰冷刺骨的求救的呼唤。
Felipe的些许沉默,让Lilia恐慌起来:“你一定要帮我,求求你!”
“Lilia……”Felipe握紧了她的手。
“为什么,妈妈会这样对我?Felipe,我好怕……她也许根本不是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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