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 專訪馬來西亞總理馬哈地 內鬥，將一無所有
專訪馬來西亞總理馬哈地：內鬥，將一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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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育琪 天下雜誌178期 1996-03-01
「內鬥，我們將一無所有。我們要創造新財富、分享新財富。」
強調國家成敗深繫領導人的哈馬地，在過去八年，將全副心力放在經濟成長，創造了吸引全世界企業的投資環境，成工地將人民的注意力，從分餅轉移到做餅，種族對立因而大大減低。馬哈地更以願景二○二○，號召人民更上層樓。一向表現出強勢作風的哈馬地，在天下專訪中談到了他的領導哲學，以及對台灣的看法。
問：邁入二十一世紀，亞洲最重要的議題是什麼？
答：最重要的是全亞洲的和平。有了和平，每個國家才能發展，彼此互利。
問：領導人最重要的特質是什麼？
答：領導人必須有願景，有能力比一般人看得高、看得遠，他要決定新目標，衡量跟隨者的能力，啟發、激勵、引導他們完成更偉大的目標。
領導人要批判性地檢視過去的做法，質疑它們是否正確？是否是唯一的方法？是否仍具時 效？如果答案是否定的，他必須勇於改變，並提出自己的策略或政策。
領導人奉獻、專注的精神，常來自堅強的性格，這種性格很容易引來怨恨和反對。但一個溫和、通融的領導人，雖然很受歡迎，但不大可能有太多成就。領導人有必要調和人性及堅決這兩種衝突的特質。
一個國家是成功、是失敗、或是平庸，很大一部份由領導人的領導力決定。領導力比民族文化更能決定國家的命運。因此他最重要的是要關心人民的福利，促進國家發展，而不是只想到自己。
政府角色
問：那麼在一個市場經濟的國家，政府應該扮演什麼角色？
答：當然，政府應該形成政策，但更重要的，政府要扮演經濟促進者的角色。所以我們有「馬來西亞公司」的概念，政府和民間共同為國家發展而努力。
政府不該成為企業發展的絆腳石，政府應該確保企業能成功，因為利潤會經由稅收回到政府。
問：所以你花那麼多時間拜訪企業、出席企業座談？
答：對呀！因為當他們獲利，我們分到三○％的利潤，所以我們也是私人企業的股東，如果你讓他們賠錢，我們也會賠錢。
問：不少人指出，政府是馬來西亞經濟快速成長的動力。根據IMD的評等，馬來西亞經濟政策的適當性，排名世界第二，你們是如何做到的？
答：基本上是與人民合作、了解人民的需求。我們有一個由十四個政黨組成的聯合政府，代表所有的種族、次級團體，反映他們的意見。
在聯合政府裡，即使是最大的團體--馬來人，也要表現誠意，不拿走所有的東西。雖然他們所佔比重超過五○％，可以自己組成政府，但他們減少角逐的席次，和其他政黨合組政府。如果最強的團體什麼都要，居於少數的團體會懷恨在心。
問：強勢團體為什麼願意讓步？
答：當然，會有想獨佔的欲望，但我們的哲學是，贏的人不會不給人留餘地，輸的人也不至於全盤皆輸。我們說服佔最大多數的馬來人，如果他們想獨佔所有的東西，那就不可能有新的財富被創造出來，到頭來，他們還是輸了。
立國精神
問：願景二○二○對馬來西亞的意義何在？
答：願景二○二○是指在公元二○二○年之前，馬來西亞要發展成已開發國家。目標確立後，每個人都有努力的焦點、研究自己的角色為何、該做些什麼，整個國家知道要往哪裡去。否則有人往這個方向走，有人往那個方向走，彼此無法協調。
有個目標，就像找出制勝關鍵，大家比較能夠一起努力去達成。
問：要如何落實？又如何讓不同種族的人民、公務員動起來？
答：經由解釋，向他們說明，讓他們知道成為已開發國家，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問：馬來西亞的立國精神是什麼？
答：馬來西亞是個多種族國家，我們最重要的課題是，形成對國家的認同，並接受有不同種族同胞這個事實。因此有必要了解異文化族群的需要，互相通融、配合。
問：那要如何調解差異呢？
答：第一件事，是體認如果我們互相爭鬥，我們什麼都得不到，只毀了自己、毀了國家。彼此分享，共同發展，遠遠好過內鬥。
不容許極端
問：為了使大家能合作、分享，有哪些原則該遵守？
答：內鬥，將一無所有，我們這個體認，來自一九六九年的種族衝突。它的結果是經濟衰 退，人民生活在緊張的氣氛中，大家都不快樂。
在這樣的體認之下，我們認為，最好是分享。但分享不是拿走別人的東西，而是促進國家發展，分配新創造出來的財富，使得大家更平等。分配的是新財富，而不是舊財富。
問：分配新財富，正是新經濟政策一再強調的目的，那為什麼將新經濟政策改為國家發展政策？
答：並不是改變，而是新經濟政策已經或多或少達成目標，我們仍然維持新經濟政策的目標，但將重點放在國家整體發展上。透過國家發展仍可分配新財富，以確保平等。
問：轉移重點的過程中，遭遇什麼阻力？如何調和各種不同的利益？
答：我們沒有碰到太多阻力，因為馬來人已有足夠信心獨立競爭。
問：施行政策時，如果碰到強烈抗爭、杯葛，該如何處理？
答：合理的反對聲音，我們必須去了解，但我們不容許極端主義，使國家完全不能發展。
問：「務實主義」似乎已成為馬來西亞行事的原則。為什麼要務實？如何反映在政經政策上？
答：務實主義是指做可行的事，做你能做的事。如果我們發現某件事的立意良好，但是不可行，勉強拿頭去撞牆，是沒有好處的。
務實主義就是找個不會把自己毀掉的方法，把事情做出來。
問：所以沒有意識形態之爭？
答：我們沒有意識形態，我們相信該做的事，是我們做得到的事。而不是死守社會主義或資本主義或基本教義。
與台灣競合
問：九年前你接受天下雜誌專訪時表示，要成為第五條小龍，馬來西亞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經過幾年快速的成長，你的看法是否改變了？
答：我們仍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跑在前面的人也進步很快，新加坡遠在我們之前，現在已經是已開發國家了。我們往前衝的時候，別人並不是站著不動，他們也在跑。
問：你當時也提及馬來西亞歡迎台灣投資，對雙方能產生互補作用。但隨著馬來西亞的進步，和台灣一樣致力發展電子工業、要成為亞太金融中心、研究發展中心，你認為雙方的關係，是否會產生變化？將成為競爭對手嗎？或者可以競合？
答：我認為，部份競爭、部份合作是很好的。在某些領域我們競爭，在某些領域我們可能需要合作。當然，東亞國家之間，不應該競爭到玉石俱焚。
我們很高興台灣的公司仍繼續在馬來西亞投資，有些公司已經往高科技發展。我們希望當台灣企業要往海外發展時，他們能發現馬來西亞是個很好的地方。
自制的民主
問：你經常批評西方式民主，那什麼是馬來西亞式的民主呢？
答：我們希望看到人民能自制自律。即使他們有自由，例如，有罷工的自由，但如果你每天罷工，最後會要了自己的命。示威抗議也一樣，如果你天天上街頭，國家就無法發展，如果你變窮了，那民主又有何意義呢？
問：你怎麼看台灣的民主化？
答：民主的傳統，在台灣算是比較新的。民主的發展需要時間，並不是決定要民主，你就變成一個民主的國家。
人民必須要了解，民主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自制，要自我控制。沒有自律，就沒有民主。
問：邁入二十一世紀，你認為馬來西亞最大的挑戰是什麼？
答：大家共同努力，全心發展國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