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里的孙凤 (106)

南瓜苏 (2025-03-23 17:13:06) 评论 (55)
孙凤含糊不清地问:“什么事?”


“过电。”齐啸轻轻含住孙凤的耳垂,说道。

孙凤清醒过来,明白将要发生什么。她知道,再不甘不愿,今天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去的。睡意遁去,取而代之的是溺水般的绝望。

她用力闭上了眼睛。

事后,齐啸把孙凤搂在怀里,沉沉睡去。

孙凤则大睁着眼睛,望进黑暗里。棺材盖严了,钉死了,认命吧。可是,她转了转眼珠之后,发现黑暗并不完全是黑暗,也是有光的。

心心念念期盼的事,达成所愿的那一刻,未必有多么欣喜。战战兢兢惧怕并逃避的事,到了面对的那一刻,也未必如想象中的那般惊悚。

与命运硬碰硬,头破血流,火花四溅,是一种活法。与命运周旋和解,太极推手,也是一种活法。生命自有出路,没有什么可以压住它。

除了死亡,什么都是能咬牙挺过去的,就如刚才的疼痛。而且那份疼痛反倒让她镇静,让她清醒。三年来悬在头上的剑终于落下,心里反倒踏实了。

第二天一早,孙凤起床第一句话就是:“齐啸,你答应我成婚后把李唐放走,今天该放人了吧。”

措手不及,心被突然扎了一刀,血咕嘟咕嘟地往外冒。他痛地几乎无法呼吸,良久,才开口说道:“凤,你真认为我用他来要挟你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么想会让我很伤心?”

其实,在齐啸低下头沉默的时候,孙凤已经意识到自己太直白,于是有些愧疚的同时,她也低下了头,忐忑地等待齐啸发作。

可质问了一句之后,齐啸又心疼了,解释道:“我昨天就已经让他走了。他跟着来咱镇上,你父母肯定很生气,如果让他住在外面,你爸百分之百会找人打他,那时候,肯定是满城风雨。”

“真的,你真让他走了?”孙凤眼神亮起来,望向齐啸。

“凤,我是你男人,你得学着信任我。要不这样,我带你去派出所,你自己去问问?”

齐啸以为而且也希望孙凤会说:“不用去了,我信你。”

谁知她却说:“行。”

齐啸心里很难过,但还是故作轻松地说:“那走吧。”

天下着牛毛细雨,雨细小的仿如一团团的青雾,落在人身上,一点儿重量也没有。这不是雨,是老天爷拿着晕湿的丝带抚弄这个塞外小镇。

两人也没有打伞,就这样走在湿气里。半路,孙凤突然改口,“算了,不去了。”犹豫了一下,又问:“我们可以去火车站看看吗?”

齐啸脸僵了一下,转眼又笑着说:“走吧,媳妇儿想去哪儿我都陪着。”

孙凤看看表,往西去的火车很快将要到站,就快步如飞地往车站赶,齐啸则心里酸溜溜地跟着。

到了火车站,孙凤隔着铁栏杆往站台上张望。站台上人不是很多。不一会儿,火车进了站,于是人群动了起来,纷纷往火车门口走去。

几番搜寻之后,孙凤还真的在人群中看到了李唐。他正低着头,排队等待上车。孙凤张嘴刚想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收口,把李唐两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李唐一脚踏在火车踏板上,一脚踩在月台上,蓦地耳边似乎传来孙凤的声音。他停了下来,想回头确认,却不敢。不能回头,不要回头,他告诫自己。

后面的人见他不上不下,便把他往边上一扒拉,然后陆续上了车。

李唐背对着孙凤,愣了片刻,最后一抬腿还是上了火车,很快消失在车厢里。

孙凤忍不住又要开口喊,却最终还是用力抿住了双唇。未说出的话,化作一对泪珠滚了下来。

火车门很快关上,车门两侧的车窗不断地闪过人影,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汽笛响起,火车起动,咔嗒咔嗒地越来越快,很快就消失在两山夹处。

再细的雨,时间长了,也会湿的。齐啸看见孙凤头发湿了,肩头湿了,更看见她的双颊湿了。

他感觉一阵寒意,心里仿佛开了个中药铺子,纷乱复杂,百味皆有。等到火车也没了,人也散尽了,他轻轻拉起孙凤的手,柔声说道:“凤,回家吧。”

廖新莲正在打扫院门口的鞭炮屑。齐啸接过母亲手中的扫帚,默默地继续扫。廖新莲揽过孙凤,却见她脸上悲戚,似乎还有泪痕,心里一惊,忙问道:“怎么了凤?齐啸欺负你了?”

孙凤很想扑进廖新莲怀里哭上一阵子,可她却硬生生地忍住了。说到底,她终归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没有,我们好好的呢。”她甚至笑了笑。

齐母夺过儿子手中的扫帚,又用胳膊肘悄悄戳了儿子一下,用眼神示意他带孙凤回屋,嘴里说道:“你两快回屋忙你们自己的事去吧,这点小活不用你们沾手。”

孙凤上了炕,把自己卡在墙角里,落寞神伤,低头不语。

齐啸也上了炕,抱起孙凤的一只脚。孙凤用力蹬踏,却无法抽出自己的脚,只得放弃。

齐啸把她的鞋脱下来,又去脱另一只。这回她不挣扎了。

齐啸心里沉甸甸的,靠着她坐下,柔声叫道:“凤。”

孙凤把头扭向窗外,虽然她看到的只是窄窄的一小条。

沉默中斟酌了半晌,齐啸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道:“凤,你是订婚的人,就不应该跟李唐来往太密切,因为你会伤害我,也会伤害他,更会伤害你自己。你又是个善良的姑娘,无论看到谁受伤害,都会难受的,对不对?”再痛再愁,这一页要想翻过去,就得摊开来,说开来,避不开的。

孙凤虽然没有把眼睛转向齐啸,却把耳朵支棱起来,认真地听着。他好像说的对啊,一番闹腾下来,每个人伤痕累累,可往东的终归还是往东,向西的终归还是向西。不过,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不是我一个人。

她一边后悔,一边恨。

齐啸把她的一只手包在自己的大手里,继续说道:“凤,九月份你就要去肥城上大学了,你会见到碰到更多更优秀的男人,我的小凤凰又长得这么好,肯定会有很多男人喜欢你,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什么意思?孙凤眼神飘忽起来,你是说我还会碰到第二个李唐,第三个李唐?她心里一惊,忍不住睁大眼睛,看向齐啸,眼神清澈。仿佛在说:我该怎么办?你快说啊。

“那你就要先认真地问问自己:我能离婚吗?”齐啸说道。

离不了。七嘴八舌的声音一起对她说。她微低了头,随即又抬头看向齐啸,等着他说下去。

“如果离不了,就要干脆地告诉别人:不行,我不能接受你的求爱,因为我有男人。你如果感觉你能离婚,也要先回来告诉我,说你喜欢上了别人,或者准备喜欢上别人,要跟我离婚。我如果不肯跟你离婚,你也是不可以跟别人开始的,否则又是对三个人的伤害。只有我跟你离了婚,你才能跟第二个男人开始,明白了吗凤?”

孙凤也不清楚,自己怎么就那么自然地点起了头。

多么可爱的点头。百味杂陈的心渐渐只剩了甜味,齐啸忍不住把孙凤搂进怀里,“在这个世界上,做任何事都是有成本的,所以做之前要先想想后果。”

他说的好有道理啊,怎么从来没有人这么耐心,这么细致地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周蕙没有教过,孙赞更没有。齐啸母亲没有,何伟叔叔也没有。

她再次与齐啸对视,眼神平和了许多。

现在看来,不论站在哪个角度,自己当时与李唐不计后果的开始,都是自私的,不负责任的。尤其是明知道退不了婚,明知道事不可为,却偏要一意孤行,结果害人害己。如今,李唐还不是伤心离去?李唐的心碎了,自己的心碎了,那么齐啸呢?齐啸难道就不伤心?他似乎没有做错什么啊。

愧疚爬上了心头,孙凤低下脑袋,轻声说道:“对不起。”说到底,自己终究嫁的是齐啸,跟自己走下去的也是齐啸,该放下的还是放下吧。即便意难平,即便没有爱,也不必有恨,更不必伤害。

齐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歪了头,好看清孙凤的脸。孙凤抬眼与他对视,同时露出一丝微笑。

齐啸竟突然说不出话来,定了好一会儿神,才重新开口,“凤,我爱你,非常非常爱,你知道我爱你吗?你明白我的爱吗?”

孙凤当然知道齐啸对自己很好,但却拒绝把这种好归类为爱,更不理解这份爱的因由。

她是被逼着进入到这份感情里的。从她的视角来看,里面杂质太多,成分复杂,却跟爱都扯不上任何关系。即使齐啸对她很好,但她感觉更多的却是无奈,愤懑,压抑,痛苦甚至是绝望。她也明白,这样的局面不能全怪在齐啸身上,也不应该让他一个人去承担所有的后果。然而,她没有第二个渠道去排解,去发泄。

如果跳出孙凤的视角,单独把齐啸从对立面抽离出来,前者对后者的感情又是如何?除了还债和责任,是否也存在着她个人的牵扯?孙凤从来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她被负面情绪主导了立场,既没有能力去想,也没有意愿去想。

齐啸见孙凤不说话,又问:“凤,知道我爱你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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