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缘起

11月22日，文学城著名博主阎润涛博士因病逝世。消息传来，举城震惊！人们纷纷或写文，或在文后留帖，悼念。不仅文学城，其它网刊，例如万维，也有十人写文章悼念。在华夏文摘的读者论坛，四人分别开线悼念，许多读者留言——我熟悉的华夏文摘读者论坛的评手几乎倾巢出动：OldHorse，令胡冲，jouyang62，tugan0820，panycan_2，PurestCrystalClear，.麟址.，林海平兔，lookfl，新疆老李，萧雨生，gongchang，寒韩，blackspan_zr，wen6lucky，大侃，Jidi，e2p718281828，牛仔，Amusing，hongliangingtheuk，osp，红洋，Willy（仅列出在萧雨生开的线上的评手，恕我遗漏，如有的话）。需要特别说明的是，Willy是坚定的川粉，在CND读者论坛，发表过许多支持川普的言论，2016年和2020年两次大选，都投票给川普。这说明，即使是坚定的川粉，也有表达对一贯批评川普的阎润涛博士的敬意的。在此，我作为坚定的反川斗士，对坚定的川粉Willy表示敬意！

文学城热门博主之一，小思维，写下《阎润涛学错了专业？》，引起争议，甚至谴责。

小思维的文章，尤其是评论美国政治，批评川普的，我每一篇都读过，都很佩服，如同我都读阎润涛博士的。我认为，他二人的文章，视角不同，内容侧重有别，文笔各有千秋，水平不分仲伯。但，小思维这篇文章，《阎润涛学错了专业？》，漏洞实在太明显了，应该是他思考不足，一时草就而成。

例如，他写道，我想给粉丝们一个小小的提示，阎润涛同志也许选错了专业，他读的是生物学博士，读书期间确实有些造化，在<<细胞>>杂志发表了一篇论文，是生物学顶尖杂志。不过后来的发展，我不敢恭维，他似乎没有寻找(到)教授职务，直到四年前工资还在6万左右。六十岁的人是一个高级博士后的薪水。另外，他似乎一直跟着老婆干活，所以夫妻店开得不错。说明他在专业的事业上有些吃软饭。不过夫人SHU-ZHEN WANG是一个正牌大学眼科系教授。夫人三十三篇文章，有31篇他参与了。应该说他甘当孺子牛，为夫人服务，是一个贤丈夫。当然，他在文学和社会学的成就惊人。我觉得他的知识面确实广博，如果不半路出家，一直从事文学和史学，也许要成功更大。当然，人无完人，他的文章有时候毕竟牵强附会，不一定经得起历史学家的推敲，在茶余饭后大家欣赏也绰绰有余。无论观点正确与否，他写的文印象总是旁征博引，深入人心，让子民，让凡夫俗子，感觉到心服口服。无论他的观点如何，他的论据总能说服一大批人。

我认为，小思维在以上这段话里，犯下二个错误：一是用挣钱的多少，职位的高低，来评判阎润涛博士的人生价值；二是低估了阎润涛博士所受的科学训练，对“他在文学和社会学的成就惊人”所起的作用。

二、阎润涛博士的人生价值

众所周知，人，各有其人生价值。也就是说，没有统一的价值观，可以用来评判所有人的人生价值。然而，在社会统计学里，又可以把绝大多数人的人生价值，用很有限的几个因素来概括：位子，票子，房子，车子，孩子——俗称五子。因为，人类的延续，也和所有物种一样，须服从物竞天择这个自然界大法。以上五子，是人在社会里生存的必要条件，因此可以用来评判绝大多数人的人生价值，综合得分越高者，意味着所获得的生存资源越多，越适合生存，尤其是，越可能比别人活得长，传播出比别人更多的基因。因为活着就是胜利。然而，有极少数人的人生价值，是不能只用以上所述五子来评判的。阎润涛博士就是这极少数人里的一员。

怎么知道，阎润涛博士就是这极少数人里的一员呢？很简单，只需数数，他去世后这几天，有多少人，自发地，写悼念文章，不得一分钱稿费。只需浏览，有多少读者在相关文章后面留言。自华夏文摘创刊，我看海外各中文网站的文章，有25年了，从未见到这番“热闹”景象，不管谁逝世，谁出生，谁结婚，谁当总统、主席或书记。小思维这篇文章的点击次数，17013（截止2020年11月29日，比利时时间9点15），也是一个例证。这个点击次数是他平时热门文章的五到十倍。试想，阎润涛，一介布衣，无官无爵，一辈子窝在人家的实验室里，给人打工，年薪只六万美元，还不如一个刚毕业进厂的，20郎当岁，嘴上没毛的化工博士！这样一个人的去世，引起这么轰动的效应，他难道不应该算极少数人吗? 他一定有什么极特殊的地方。

什么地方呢？他的专业？按小思维所述，阎润涛博士“在<<细胞>>杂志发表了一篇论文，是生物学顶尖杂志”。此外，和他夫人合作，当其助手，发表了31篇论文，眼科学方面的。是这些论文，令阎润涛博士去世后，海外中文网上，出现前所未有的一片哀悼之声吗？不用想都知道，不-可-能！因为一，我尚未看到有任何一个作者或读者，说读过阎润涛博士的任何一篇论文。因为二，阎润涛博士的那些论文，他不写，或她不写，一定，立刻，有写人。举个例子，爱因斯坦。有人说，老爱要是没在1905年发表侠义相对论，几个月后，就会有别人发表；即使是老爱的广义相对论，难倒天下几乎所有人的，别人发表也不过只会比老爱晚二年。从这个说法，我们可以断定，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在科学研究上，是不可替代的。人类几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如老爱者，都可替代，更不要说没什么人读过其论文的阎润涛了。也就是说，阎润涛博士费尽一生求学，所做的那点研究，从科学史的宏观角度看，是有他不多，没他不少，不可能因为他的去世，造成科学上的损失，而引发这么广泛的哀思。

那么，就只能是阎润涛博士在工作之余，作为主要副业（其它副业还有，做饭，持家，带孩子，种菜园，修理汽车和除草机，等等），写的文学、史学和社会学的几百篇闲文，引发这么广泛的哀思的。我认为，阎润涛博士这些文章的最大特点，是观点独到，经常令我眼睛一亮，脑洞大开，对着电脑屏幕徒然感叹：我，怎么就没想到？！

比如，他在《母系社会产生的原因，是因为男人的流氓成性》一文里说，“在远古，人人都是裸体的。由于男人里边的流氓个体靠牙齿咬断别的男人（情敌）的生殖器非常困难，个体流氓的危害也不是很大。但到了新石器时代，流氓借用锋利的石刀切断其他男人的生殖器就容易得多了，便导致了大批男人成了废物。这就最终惹怒了女人们，她们便联合起来把所剩不多的还带有生殖器的男人管理起来。男人们也看到了种族灭绝的前景，在这极端的环境中也就只好认同了由女人来管理这个社会，毕竟流氓有怜香惜玉的特征。这样，母系社会就诞生了。”他这个论点，不同于我们在正规出版物里所读到的。后者一般认为，母系社会的产生，是生产力发展的一个阶段。远古时代，人类裹腹靠狩猎所得，因为男人跑得快，力气大，猎获的动物多于女人，所以那时是男权社会。后来，随着农耕的出现和发展，在家负责生育和种地的女人所生产的食物，超过男人狩猎，于是产生了母系社会。再后来，农耕进一步发展，男人力气大，挖地开荒的效率高于女人，所得高于狩猎，男人便不去打猎了，改在家种地，社会又恢复男权至上，直到今天。按照这个学说，可以预计，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男人的力气，越来越没有用处，而女人，因为天生的有耐心，适合学习，发展人工智能，最终将夺回对社会的控制权，未来又将是母系社会。这个趋势，现在已经相当明显。这不仅是因为，已有越来越多的女人担任国家领导，例如德国、芬兰、爱尔兰、克罗地亚等，而且因为，在西方发达国家的大学里，女生数量普遍高于男生，而且两者的差别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大。这个结论，未来是母系社会，与阎润涛博士在以上文章最后得出的，是一致的。区别只是，他从女人要夺回生育主导权，以免人类灭绝，这样一种主观愿望而导出。这听上去，有些唯心主义，有些随意，不那么严格，不那么逻辑自洽。他的许多文章，与此类似，观点大胆、独到，但小心求证，似乎不够。但这没有关系，他不是在写文科的学术论文，好拿去当敲门砖，封官进爵的资本。他是在宣泄，他那成天在高速运转的大脑漩涡里分泌出的东西。他图的，于他而言，是宣泄的快感。王小波写过《思维的快乐》。阎润涛博士的一生表明，人类还有更高一级的快乐：表达思维的快乐的快乐。

这样说来，阎润涛博士的数百篇闲文的价值，在文科专业人士看来，就不可能很高。不要说不能跟马克思的划时代的巨著《资本论》相比，就是跟现代法国经济学家汤玛斯·皮克写的《21世纪的资本论》也不能比。那么，为什么阎润涛博士的去世，在海外华人世界，引发这么广泛的哀思呢？我认为，是因为阎润涛博士不得一文钱好处，持续25年，孜孜不倦，写出的那数百篇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闲文，所代表的一种精神，折服了无数的海外读者。

我以为，评判前面所说的极少数人的人生价值，可分两个着眼点，一个是他们所做出的贡献本身的价值，另一个是他们为做出那些贡献所付出的努力和牺牲。前者可称为物化价值，后者可称为人格价值。以爱因斯坦为例，他人生的物化价值非常高，可以说，是牛顿以降，300年来最高的。但若考察爱因斯坦的人格价值，我看不出，有什么值得说道的。1905年，他发表狭义相对论，声名大噪，不久就获得一所大学的教职，收入稳定，生活优裕。1933年，希特勒上台，排犹。爱因斯坦未雨绸缪，早早地移民去了美国。此后他一生，未因为是犹太人吃苦头。假如我们取一个数学公式，量化人格价值，则我认为，以下公式或可适合：

人格价值 = 1/因物化价值所获得的世俗好处 ≈ 1/五子

那么，爱因斯坦因为提出了相对论，获得了多少世俗好处呢？难以精确统计。为简单计，也为了与阎润涛博士和马克思做对比，姑且就以爱因斯坦因为提出了相对论，而获得的教职的年薪作为分母。那么他的年薪有多少呢？我们不用费事，去查爱因斯坦一九零几年当教授，或1955年去世前的工资收入。为方便与小思维说的“六万”比较，就取现在美国大学正教授的年薪计算，应该有20万美元。于是，我们可以计算前述三人的人格价值：

爱因斯坦的人格价值 ≤ 1 / 20万美元；

马克思的人格价值 = 1 / 0 = 无穷大；

阎润涛的人格价值 = 1 / 6万美元。

需要说明一下，计算马克思的人格价值时，分母为什么取0。因为，他在大英图书馆，面壁30年，写作《资本论》期间，没有稳定收入，主要靠恩格斯施舍度日，六个孩子，生病都没钱请医生。虽然，《资本论》第一卷出版时，马克思还在世，但出版商拖了16年才给稿费，而马克思此时已死多年。所以，我认为，马克思一生的物化价值和人格价值，都非常高。马克思生前说过，高尚的人，在我的墓前，将洒下眼泪。诚如斯言！

从以上计算式可知，年薪六万美元的阎润涛的人格价值，远小于没有固定薪水的马克思的人格价值，但大于爱因斯坦的人格价值的三倍。若将1905年后的50年间，爱因斯坦的巨额稿费收入，受邀到无数的地方做报告，所获得的出场费、免费旅行和住宿的好处，加入分母，则他的人格价值，就不是阎润涛的人格价值的1/3，而可能是1/30，1/300，1/3000，乃至更小。而我们知道，爱因斯坦的人格价值，在一般老百姓心目中，是崇高的。他的许多名言，例如“人类的第四次世界大战，武器将是棍棒”，为世人所熟知，重视和引用。于是我们就明白了，为什么阎润涛博士的去世，会引起海外华人读者广泛的哀思：因为他的人格价值，比爱因斯坦崇高的人格价值，还要崇高很多！怎么会不引起广泛的哀思呢？至此，我们明白了前面所引的小思维的论述里，第一个错误所在：他只考虑了阎润涛博士人生的物化价值，而忽略了他人生的巨大的人格价值！

这个人格价值，才是阎润涛博士的人生价值里，最重要的部分。而且，他的离世所留下的缺憾，是这个世界永久的缺憾，没有任何人能够弥补。因为他的经历，是不可复制的。而没有他那种经历，是写不出他那数百篇文章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阎润涛博士倒下来了，就是倒下了，永远地倒下了，绝不可能有第二个阎润涛博士站起来，写出他写的那种文章给我们看。而这个世界，如果本来没有马克思，一定会出一个名叫驴克斯的，写出《资本论》；如果本来没有爱因斯坦，一定会出一个名叫恨因斯坦的，发表相对论。

三、阎润涛博士没学错专业

小思维在《阎润涛学错了专业？》说，“我觉得他的知识面确实广博，如果不半路出家，一直从事文学和史学，也许要成功更大。”对此，我不赞同。我认为，恰恰是阎润涛博士所受的科学训练，使得“他在文学和社会学的成就惊人”。如果他接受的是文科训练，特别是中国大陆的那种文科训练，并“一直从事文学和史学”，他绝无可能像现在这样，“在文学和社会学的成就惊人”。这只消看看，大陆哪一位文科人士，著名作家、评论家、史学家，比如余秋雨、刘心武、易中天和吴思（提出血酬定律），写出过可以与阎润涛博士的任何一篇文章相比较的作品？我也在网上写了25年，因而可说，我的阅读范围比一般人广一些，但我从未读到过，在题材、故事、论点和论述方式上，与阎润涛博士所写类似的的作品。不说别的，就以前面说的，阎润涛博士的一个观点：人类母系社会的产生，是因为女人们要防止某一个男流氓，用锋利石器，割断其他所有男人的生殖器。这么匪夷所思的观点，大陆哪个史学家能想到？他们肯定只会认为，是生产力的发展，导致人类母系社会的产生。而学习生物科学出身，并研究生物科学一辈子的阎润涛博士，偏偏就不相信这个人人都相信的，似乎颠簸不破的宏论！我这样说，意思当然不是说，我赞同阎润涛博士的这个观点。而是说，我欣赏，佩服他的逆向思维，发散思维，脑洞大开，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们中国有14亿颗脑瓜，但有阎润涛博士那种脑瓜者，实在太少，太少！

由此，我们可推断：以写出他那数百篇闲文计，阎润涛博士在中国大陆，绝不能学文科，那就只能学理工科。但理工哪一科呢？以写文章的风格（中西学都相当深厚，注重推理和逻辑）与阎润涛博士有些类似的王小波为例，他1977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贸易经济系，贸易经济商品学专业，学过高等数学，数理统计。虽然他的作品，涉猎多个领域，但生物学和医学，他从未涉猎，没写过其中任何一个专题，例如研究人类母系社会的产生。王小波倒是当知青时，观察到他养的一头猪，比较特立独行，因而写过一篇文章，《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但他此文宗旨，不是动物学研究——他没有所必须的生物科学素养，像阎润涛博士所具有的那样。王小波提出的，是一个社会学倡议：向那头猪看齐。

于是，可以结论了：阎润涛博士在中国大陆，70-80年代，以实现前面所论述的他的最大人生价值而计，他必须学习生物科学，他没学错专业！

阎润涛博士 永垂不朽！

附注：本文提出的公式，人格价值 = 1/因物化价值所获得的世俗好处，过于简单，是为讨论方便。若要完善的话，应该将分子1，用考虑了物化价值的参数代替，使得物化价值等于零者的人格价值不致太高。但我还没想出，这个参数的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