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家院子(12)----- 难忘的小学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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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在5岁半,应该是1941年的时候开始上学的。刚被送入初小时, 我能够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一种很不乐意的被迫情绪和一种恐惧心理。我最先入学的学校是在西大街县女中附属的初小,那是因为当时五姐正在那里读书,还有媬媬(三姨母) 的女儿唐四姐或唐五姐也正在那里教书,这对于帮助我克服恐惧心理颇有效果。

  初小一年级的教室设在女中校园的最后面,是一间狭长的房间,位于一座庙宇的大殿堂的右边。大殿堂正对着一个大操场,操场里沿围墙种有一些树木,其中有一颗酸枣树。我们在课间休息时喜欢摘酸枣吃,常常酸得口水长流。操场右面紧邻剧校,常常传来动听的钢琴声。我当时在教室内的座位被安排在靠近后面的地方,上课时,只听见其它小孩的说话,听不清老师讲课的内容。所以,总的来说,在我开始读书的最初一年,几乎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学习心得。唯一能够记得清楚的是有一个同班同学颇为无赖。几天前请我分享了他买的一块油炸豆腐干当中的一条,大约一根手指大小。而后一见面就向我讨债,迫使我只得向母亲要钱去买了同样的一块油炸豆腐干,然后从中分出同样一根手指大小的一条豆腐干交还给他以了却此事。

  大概过了一年左右,我记不清具体时间,我转学到了江安县立国民第一小学校(一小),和三哥成为了校友,并在此度过了我的生命中最重要的时期。这里的风景在童年的记忆里显得如此珍贵以致随时都会在眼前清晰地浮现出来。一小与四川省立江安中学(省江中)隔街而立,其间仅隔着一条石板街。这条石板街向北直通北门临江而建的城墙,恰好有一间小庙位于此处,俗称“土主庙”。(小编注:据地方史考证是紧邻的“土主庙”和“题榕阁”两个建筑。)   这条石板街向南的巷子就是城隍庙巷子,和邓家院子周围的小十字那条东西向的街道相连。在这两条街相遇的右边交接处有一个关帝庙,也属于一小的校园,我有两年多的时间在这座庙里上课。

2000年回江安探亲时,和兄弟姐妹重访原国民一小初小部的旧址。很遗憾已经完全看不出学校或者原关帝庙的模样了。

 

  一小和省江中这两个学校汇聚的地方,被人们称为“考棚”。大概满清科举时代,这里曾经是学子们应试的地方。我还清楚地记得,在省江中大门的右侧,有一株古老苍劲的大榕树,绿荫如盖。每当夏日,艳阳高照,蝉鸣声声,大榕树下便聚集了不少的小摊贩, 兜售各种农产品和令人垂涎三尺的小零食,人来人往,颇为热闹,是放学后我们流连忘返的地方。 可惜当年没有照相机, 这样的美好景象只能珍藏在童年的记忆里。

上世纪80年代从成都回江安探亲时,我站在省江中大门前的大榕树下,回忆童年。(石磊拍摄)

 

  从大榕树再向下往西走大约10公尺就是蔡六姐家,站在她们家门口,对面就是省江中高大的围墙。蔡六姐的母亲就是我们母亲的四姐,早年就已经去世。她的父亲,蔡姨爹常年在外工作,很少回家。蔡六姐有一个继母,在我的记忆里,她是一个安分沉静的人。当年,蔡六姐也在省江中高中部女生班读书。她性格开朗,活泼健谈。可惜童年时遭受天花的影响而遗留缺陷,但是她开朗活泼,坚强乐观的性格完全代偿了这一缺陷。我至今仍然记忆犹新地保留着上世纪40年代她在省江中舞台上鲜活的身影。在舞台剧曹禺的《雷雨》中,她饰演周樸园家的二少爷周冲,身穿运动衫裤,手执网球拍,一边高声叫着:“四凤,四凤”,一边跳跃飞跑着,穿过舞台。蔡六姐有时候也来邓家院子串门,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在母亲为我举办的十岁生日餐会上,她和她的同班好友胡既明赶来参加。当我走下门前的石梯去欢迎她们时,胡既明热情地把我抱了起来,一时间,大家都兴奋地大笑开来,沉浸在忘我的欢乐之中。

  解放前夕,蔡六姐和她的弟弟均加入蔡姨爹所在的国军某部。后来,她的父亲和弟弟去了台湾,她所在的国军被人民政府接收。她曾经一度在解放军中工作过一段时间,终因政审家庭等因素而复员回家。此后,在县里作一些不太稳定的工作。她的一生充满坎坷,未能结婚成家,只身一人过着简单清平的日子。虽然很不顺利,但是从她坚强乐观的性格里迸发出来的生命火花却照亮了一生乘风破浪,不断前进的路途。现在,她大概已经86岁高龄,据说还依旧谈笑风生,会亲访友打麻将。但愿她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向百岁迈进。

  一小校门的红砖墙和对面省江中的灰黑色砖墙大门互相辉映,形成当时县城的最高学区,对于培养人才的确是功不可没。走进一小校门,有一面屏风挡住后面的一个三合土圆台和旗杆以及操场。操场一大一小,二者不在一个平面上。大的操场为横长方形,除了设置一个蓝球场外,周围尚可有余地足以容纳观众。小的操场比大操场高出尺许,为竖长方形 ,备有几个沙坑和单双杠等运动器材。小操场正前方是高一米的一间大厅,右边分隔出一间教室作为初小最后一个学期的教室(当时的小学共6年,包括初小4年共8学期,高小2年共4学期)。沿着小操场的左侧和靠校门的一面都是教室,其中靠校门的教室是全校唯一的一座两层楼的建筑,共包括4间教室,专供高小学生使用。在这两列教室之间有一个厕所,也是唯一的厕所,极其肮脏。大操场的左边是一个四合院,其底面为办公室,两厢为初小教室,上方的正房高出一米多,有3个石梯连接位于下面的花园庭院,中间的石梯和两边的石梯之间有2个鱼池。正房是教师的宿舍,有一年也曾经开辟成男生宿舍,有一部分学生志愿住宿,以此作为即将升入省江中前夕的准备。

  三哥比我高2-3班,我们在校上课时,很少见面。有一年,大概是抗战胜利后不久。我是在读初小,三哥大概应该是高小了。有一天,学校老师召集一些学生,包括三哥和我在内共20多人左右,向大家宣布学校将要排演一个歌舞剧,要求大家认真参加排练。我忘记了剧名,但还清楚记得大概的内容:剧的主人公是一男一女,他们每天在花园中共同辛勤劳动,种出了各种鲜花。但是,由于风雨以及各种自然灾害等的袭击,造成花叶凋零。主人公不屈不饶地进行修复使得百花重生。该剧表现了人们努力克服各种困难,再接再厉的精神。我和其他几个同学被指定饰演风雨,动作很简单,出场后围绕饰演鲜花的同学跑步并用手比划吹风下雨的动作后,就退场了,大概不过1-2分钟时间而已。三哥很幸运,被负责导演的老师指定饰演男主角,女主角由一个名叫王绍芬的女生饰演。他们两人有很多复杂的表演动作,而且,从头到尾不断出场和退场。我闲来无事,常常在一旁观看导演老师对他的严格要求和指导,和着风琴奏出的乐曲节奏 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练习所有的舞蹈动作,直到准确无误,很是辛苦。但功夫不负苦心人!这个歌舞剧首先在小学校里上演后,深受欢迎。后来,被选送到江安县的公园大舞台上向全县的居民公开演出。我记得有一天演出前,老师领着一个穿着蓝布长衫,中等个子的男子到演出后台,激动地向大家介绍说:“这是著名剧作家万家宝先生,他特别来看你们的演出”。虽然我在剧中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配角,但是心中也生出许多自豪,而且更令我得意的是这部颇受欢迎的歌舞剧的男主角是我的哥哥!三哥在高小毕业时,深得老师们的好评并获得优异成绩。校方还专门组织人放着鞭炮将大红喜报送到邓家院子,我们全家人为此感到无比的荣耀和骄傲。

  总的来说,一小的教学质量和对于学生的管理应该是肯定的。每天清晨,我都被母亲从熟睡中叫醒,慌忙穿好衣服,背着书包,在朦胧的晨曦中奔向学校。从刑台街到考棚虽然不过一箭之遥,但当时人小脚短,还是要走上一阵子。冬天的早晨天色很暗,又很冷,常常需要站在校门口等着开门。走进校门后,立即走到大操场上,按班级集合排队点名。然后,值日老师站到旗杆下面的平台上,带领大家唱国歌升国旗,背诵《孙总理遗嘱》。有时候,如果天气晴朗,老师还带领大家整队跑步到东门外的一个操场去上一堂野外早自习课。在清晨新鲜的空气里,朗读背诵课文非常有效。一小也有过一些开创性的教学改革,如在高小的第二年级增加英语课程。虽然不列入考试计算成绩,但是对于即将升学进入初中的小学生来说,大有帮助,使得我在初中第一学期时已经先背熟了26个英文字母和掌握了单词拼音的基本知识,大大促进了学习英语的进度,这是我后来获得默写英文单词全班第一名的一个重要因素。此外,如上所述,高小第二年级的男生可以自愿住校,以便尽快适应升入初中后的住校集体生活制度。

  为了方便管理,一小不反对老师采取必要的体罚,如打手板或打屁股。当然,有个别的老师使用很不恰当的办法,规定每天的值班学生把当天犯规的学生写在名单上。放学时,那个老师就在大家面前宣读值班学生写的黑名单,被列入黑名单者就要上台挨打。这样一来,学生们轮流值班,就互相报复,我当时也不可避免地陷入这种冤冤相报的黑名单当中。好在,不久这个极不合理的制度就被取消了。

  虽然体罚并不是儿童教育的最佳选择,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它对于我的一生起过非常重要的作用。那是发生在初小毕业前夕,即第8学期的课堂上。来了一个新的算术老师,王老師。北方人﹐身穿蓝布长衫,古銅色面膛上,有着一双炯炯发光的眼睛,總是帶著威嚴的神情。他讲算术课时,口齿清楚,字正腔圆。他对学生要求很严格,每个学生都必须在下课前交出前一次的家庭算术作业本。每一次上课时,他首先就把上一堂课时大家交给他的算术作业本,按照作业本上的名字一个一个地叫到讲台前,当面翻开作业本,如果有错误,他就责令学生伸出手板,根据错误的多少,打手板。他用于打手板的工具,是一根堅实的楠竹板,而且他毫不留情,总是很有力地打在学生伸出的手板上。我被打了好几次﹐手都红肿了。于是,不得以,被迫开始下苦功從基本的算术学起,扎扎实实,小心翼翼,把犯错误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到该学期结束时﹐王老师在初小的毕业会上﹐宣佈我的成绩为第三名﹐並奖给一本算术练习本。我万分高兴地从王老师手里接过奖品,回到坐位上,心里充满了对于学而有成的幸福感。然而,刚刚等老师离开教室,出乎意料的可怕事情发生了。10多个同学从我的后面蜂拥着扑向我,把我死死地压到教室的地上,大概是嫉妒我的好成绩。一时间我只感到天昏地暗,呼救无门,但是我的手里还是紧紧抓住老师奖给的算术练习本。我至今没有忘记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70年过去了,现在回首往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虽然我的成功让我遭受了同班同学的打击报复,但是却没有因此让成功的喜悦和幸福减轻分毫。这一天是我一生的转折点,因为我开窍了,突然领悟到通过学习,我可以改变命运,并获得荣誉。于是我从一个懵懂无知被动学习的小孩,发展成为了一个开始主动求学并争取荣誉的少年。

  当然,体罚的缺点也还是应该加以说明的。首先,体罚不是万灵药。对于有些情况就不一定有效。我在读高小一年级时,班上有个同学名叫樊兴和,同学们都叫他为“樊鸡婆”。他经常上课迟到,成绩也不好。有一天上午,第一节课都快结束的时候,他才步入教室。老师很不高兴,叫他自己搬一张长板凳到讲台前,趴在板凳上。老师就开始用一根楠竹板子打他的屁股,一下一下嘭嘭嘭的声音响徹教室。打完后,樊兴和还要把长板凳放回原来的地方,坐下听老师的讲课。等到下课以后,他在我们几个同学的面前,撩开外衣,拉下内裤,只见他的臀部和大腿上部的皮肤上有很多条大约手指粗细青红紫色,互相交叉的伤痕。他很无奈而伤心地对我们说他每天很早,天还未亮就要下田劳动,所以不可能准时上课。大概,没有多久,他也就缀学了。对比之下,我感到庆幸能够有家庭的经济支持,得以专心致志地寒窗苦读。

 

 

德州老汤 发表评论于
没错。狂赞!活到老写到老
Candy-北美55 发表评论于

都八十多岁的人了,还在写帖子,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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