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一）

事儿都是真的，人名儿都是假的

“宋小愚，你说，你有没有男朋友？”马列主义老太太站在她的35楼的楼长办公室里瞪着眼睛问。

“马列主义老太太”是宋小愚和她的室友们给这个掌管着赫赫有名的燕京大学里三个本科女生楼里的一个的中老年妇女起的代号，简称“老马列”。据说老马列以前是部队里的，说话办事讲究令行禁止，退伍后来管理宋小愚她们这一个楼及楼里几百号叽叽喳喳青春泛滥的大学女生，那真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来对了地方。她的权力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单是每晚11点准时关楼门和拉闸熄灯这两项，就理论上统一了几百女生回“家”和闭眼睡觉的时间表，也就决定了这些女生的男朋友们何时给女友们打热水，何时陪着送回宿舍，这一算老马列上千人的影响力是足有了。那时男生禁入女生宿舍，人们没有手机，学生宿舍也没电话，平时传话、找人、收发信件、检查寝室卫生，事无巨细，老马列兢兢业业、毫不含糊的工作对于每个女生生活的方方面面是举足轻重的。曾经有过男生猫着腰从她的窗台下溜进楼里，上楼梯时还是不幸被老马列一眼瞅见，老太太一气儿狂追到四楼把这个两天没见生病女友正要痛表相思之情的倒霉蛋一把揪出来，扔出楼外。也有过女生因为和男友多说了几句，几步之遥被关在楼门外，老马列好一顿训话，男生陪着女生低头认错，老太太这才开门放人。

此刻面对马列主义老太太的提问，一头雾水的宋小愚张着嘴，心里忐忑无比，脑子转得飞快：这是怎么了，要说男朋友，是有一个啊，几乎天天来小愚的一层宿舍窗口前亮相，有时帮小愚打好几瓶热水，小愚还会送给老马列一瓶呢。老太太不会不知道吧？难道出了什么问题？

“哈哈，我就知道你没有！我看你们一、二层的女生真是辛苦，每天一大早就出去了，晚上我这儿要关门才回来，也不打扮，天天忙学习哇，真是好。不象她们三、四层的个个儿花枝招展地，成天换男朋友，疯疯癫癫的不像话。”

宋小愚傻愣愣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看来老太太还真不知道。其实十几分钟前宋小愚刚和男友告别。只是远不到35楼，俩人就各走各路了。离楼越近，人越多，灯光越亮，小愚不想太招摇。每晚快关楼门的时候，女生楼前总是很多人：男生把女生送至楼前，抓紧这最后的时光诉诉衷肠，说说白天没说完的话，因为要隔整整一晚才能再见呢。这当中当然也有怄气的，闹别扭的，但绝大多数都是恋恋不舍，浓情蜜意，如胶似漆得让人不忍直视。小愚赶着停好自行车，背着书包，拎着饭盆儿，绕过一对对依依惜别的情侣，叮呤咣啷地直奔宿舍大门，顺便还瞟了一眼自己在一层的宿舍窗口。住在一层是方便，男友每次来找小愚都不用通过老马列，窗户就是门，打个招呼，递个东西这样的小问题都能解决。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再加上小愚平时比较注意，克尽职守的马列主义老太太竟然不知道宋小愚有个本班的男友。

要说起三四层的女生，悲凉之情涌上小愚心头。35楼一二层主要是理科生，三四层则几乎是文科生。繁重的课业把这帮学数理化的女生搞得早出晚归，邋里邋遢，大学生活和人家文科生没法比啊。小愚自己都觉着自己可怜。

“不过我跟你宋小愚说啊，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都大学四年级了，男朋友也该有了。我看你很好，人长得漂亮，吃苦耐劳，脾气也好。你给我写了三年的黑板，我一定要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马列主义老太太口气一如既往地坚决。

“啊！”宋小愚嘴巴张得更大了，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严肃刻板，不讲情面，最痛恨男男女女的老马列要给自己介绍男朋友，一时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小愚能写会画，不知道怎么就被老马列发现抓了壮丁，楼厅里的大黑板成了小愚繁忙学业外的又一项作业，平时的各种通知、告示，节假日的彩绸、红灯笼就出自小愚之手。小愚从小就又写又画，都习惯了，从来没想过要拿着这些和马列主义老太太交换一个男朋友，更主要的是，小愚不是有男友嘛。

“阿姨，我、我、我有男朋友……”宋小愚结结巴巴地说。

“你有男朋友？！你还想蒙我？！你要有男朋友我能不知道？！我都看了你们三年多了，从来没有男生总来找你啊。宋小愚啊，你听我说啊，该着有男友了。我知道一个很优秀的年轻人，也是咱们燕京大学毕业的。他爸爸是我们的老首长。年轻人自己也已经是局级干部，前途一片光明！人家就想找个端庄稳重的，我看这满楼的女生，就是你啦！”

“啊，阿姨，这不行，我很忙的……”小愚也急了。

“这就更不是理由了。再忙也得谈恋爱！你明天中午吃完饭到我办公室一下。你们见个面，能用几分钟？我介绍你们认识了，就完事一桩，以后就没我的事了，你们爱怎么哪。小愚，就算帮阿姨个忙，好哇？”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小愚没了词。老马列一看，赶紧的，“好啦，就这样了，快回去睡觉！”三下五除二，小愚就被老练的老马列轰了出来。小愚无数次带着任务从楼长办公室走出来，只是这次的任务是从来没有过的让人心烦意乱。

回到宿舍，灯已经熄了，屋里闪着几盏昏暗的应急灯，室友老叶声音激动，

“我是忒佩服咱们马列主义老太太了。刚才，就刚才，有一对儿站在楼门口外正中间kiss呢，老太太就站在台阶上，叉着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家看，脸都快贴上去了！嘿，你们没看到吗？”

“那俩没感觉吗？”

“恐怕是太有感觉了吧！”

“我更佩服这俩！”

“我也是！”

“小愚回来了，老马列找你什么事？”

“她找咱小愚能有什么好事，出黑板报呗！竟找软柿子捏！她就是看咱小愚好欺负。”

“小愚，你怎么啦？坐这儿干嘛呢？”

一盏应急灯移到宋小愚脸上。

“老太太要给我介绍男朋友！”小愚没好气地说。

“不可能！小愚你就编吧！”

“小愚，咱可不能做对不起人家小常的事儿，啊？” 有人开始笑了。

“老叶，你闭嘴吧。我刚才在外边又看到你光腿儿站在桌子上脱裤子，连窗帘都不拉。以后注意点！” 小愚反击道。

“那有啥？谁知道是谁呀！兴许别人还以为是我们美丽的小愚呢！”

“太坏了，老叶你太坏了！”大家笑成一团，群起而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