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过耳风 (2009-09-18 23:59:14) 评论 (15)

该来的总是要来,不该来的也会来,该和不该其实是相对的,时间上和过程上的相对。你在某一个时间段以为是“该”,再过一段时间,可能发现应该是“不该”,反之亦然,古人专门编了一个成语故事来论证这个道理,叫做“塞翁失马”。不过在那一个时间段,你觉得不该来的时候,任何装模作样的思辨,故作深沉的假哲学,一律无济于事,来了,就来了,突然就来了。

我有意比正常的下班时间提前一个小时离开了公司。我站在门口说那我走了哈--“Dannverlasse ich euchjetzt"--用“离开”这个词其实也并非刻意。办公室的几个人都有点紧张,上台表演一个不经常练习的角色的演员都会这样,然后他们哼哼哈哈了一番,我就走了,怀里抱着三本词典,英汉,汉英,德汉--其他的东西都还放在抽屉里,因为正式的说法是"Kurzarbeit“(缩短工时),只不过是百分之百的缩短,工时到了零而已,走之前还给部门经理留了私人电话和邮箱地址,那个标题叫做“kontaktdaten"的邮件就像一只蜘蛛无的放矢随意吐出的一条丝线,挂在那里,摇摇晃晃的,面无表情。

转身的时候,我意识到背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外面天气太好了,阳光从颜色纯粹的天空和树木之间穿过,我坐进车里,摇开车窗--我出生的地方,位于横断山脉的余脉,一年四季干燥晴朗,我关于童年的记忆,都是发生在午后,我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太阳白花花地照下来,山间寂静,唯一能够听到的是太阳穿过万物的轻微的爆裂声,而我午睡刚醒,还在各种梦境之间纠缠--晴朗干燥的天气,寂静的午后的阳光总是让我感觉不真实,这种时候,我的心里总是没来有地非常伤感。

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要哭了,但是我想了一下,后来决定实在没有必要,无论拿事件本身的悲剧程度还是我本人的心情来衡量,似乎都没有必要。心头那一点难受是很不争气的,因为我到底没能够用最酷的办法,我脑子里过了无数遍的虚拟的,十分解气的办法,来开始我不知道终结何处的被闲置。

最酷的办法,其实就是走过去,跟他们说:哦,刚好,我正准备辞职。

“找到地方了吗?”他们当然要掩盖一下吃惊的程度。

“恩,”我当然也要卖一下关子:“刚刚跟州政府谈定了,要去xx学校教中文。”

然后他们会夸张地祝贺我,再然后他们就沉默了。

但是州政府那边一直没有消息,而申请开中文课的学校校长夏天刚刚退休,新校长对这件事情并没有热情。

也许地球其实是方的,我可以开着车,不做停留,一直往前,直达地球的边缘,那里有非常陡峭险峻的悬崖,假设你不小心,就会连人带车一起冲到悬崖下面,悬崖下面可能到处都是湿乎乎粘答答的孤魂野鬼,他们在谷底游荡,眼光象鼻涕虫一样让人厌恶;但是也有可能是一望无际的海水,上面漂着很多个孤零零的小岛--就像娅米的巴哈马,而我可以坐在我的车里漂流,夜里睡觉,白天就在那些小岛上靠岸,岸上有时候有人有房子,有时候什么都没有。但是夜里我也许会很想家,尤其在满天星星的时候,远处小岛上的渔火点点,我会想念我的小儿子,他和他的名叫“虫子”的白色带黑杠的毛毛老虎。

对面开来一辆蓝色敞篷奔驰,驾驶座上的花白头发男人傲慢地打量了我一眼。这个世界是按照奔驰宝马和大众雪铁龙来划分的吗?也许在大众雪铁龙的分支下面,可以再分成有工作和没工作的,或者是正常上班和kurzarbeit的大众雪铁龙?

我觉得有必要去买包烟,但是快到加油站的时候我又改了主意,因为第一我认为一包烟不能改变任何事实,第二假设我在加油站停下来,很可能就没有力气把车子开到地球的边缘去了。

但是很快我就看到了村口黄色的标识,大路边上卖浴室用杂物的Schlecker,转过去,我家那座黑砖白墙的房子就在眼前,爬墙虎顺着车篷下的墙壁一路奋勇地攀爬,几乎完全盖住墙角的一堆柴火。我叹了一口气。

今年冬天的取暖费又要涨了。关上车门的那一瞬间,我烦恼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