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毕业后,他在临终病房见证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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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场场或失落,或宽慰,或啼笑皆非的聊天中,这部影片将镜头长时间对准那些病床上的临终者,时光也仿佛慢了下来,甚至穿越了时空,将那些真实的画面传递给了银幕前的观众。大家感动于两个陌生人之间的善意,震撼于生命最后的顽强。许多人触景生情,想到了自己的亲人和生命故事。

作者 | 段志飞

编辑 | 程迟

题图 | 《最后的,最初的》

“爱与陪伴”——这是印在广州十方缘老人心灵呵护中心义工衣衫上的四个字。每天一早,义工们去到安宁病房,面对病床上性格和状况各异的临终者,他们把这四个字,牢牢地刻在心里。

七年前,纪录片导演罗率,开始用镜头记录下这样一群义工。在她拍摄的众多人物中,有一位叫匡胜利,他是这个组织的前负责人。在他的努力下,广州十方缘得以“进驻”拥有临终科室的医院。从失能患者,到癌症患者,义工们尝试着走进那些临终者的内心。

在一场场或失落,或宽慰,或啼笑皆非的聊天中,罗率将镜头长时间对准那些病床上的临终者,时光也仿佛慢了下来,甚至穿越了时空,将那些真实的画面传递给了银幕前的观众。大家感动于两个陌生人之间的善意,震撼于生命最后的顽强。许多人触景生情,想到了自己的亲人和生命故事。



(图/《最后的,最初的》)

5月21日,这部聚焦“临终关怀”题材的纪录电影《最后的,最初的》经全国公映之后,再一次引发了人们的深思:在中国人的传统里,讨论死亡是一件忌讳的事情,如今看来,我们每个人都亟须这样一堂“课”来进行自我教育,但是这样的观念普及竟然如此之难,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据了解,2017年卫生计生委(现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正式将“临终关怀”“舒缓医疗”“姑息治疗”等统称确定用词“安宁疗护”之后,近年来社会上对以“临终关怀”为主的安宁疗护的关注和讨论颇多,但是实施推进却极其缓慢。

在电影上映期间,记者找到导演罗率和主人公匡胜利,和他们聊了聊“临终关怀”这件事,并试图去理解这背后的艰辛与不易。



成为临终照护者,

最大的门槛是自己

通常,为了应对各种性格和状况的老人,十方缘会定期面向志愿者进行培训,除了“技法层面”的陪护,比如“祥和注视、用心倾听、抚触沟通、同频呼吸”等之外,还有一种被匡胜利称为“心法层面”的训练,也就是让临终照护者先保持自己的状态稳定。由于十方缘的传统就是“老带新”,志愿者一开始也只是看的多,一旦亲自去接触不同性格的老人,很快就会在过程中“碰壁”。

“每个病人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特别喜欢和你讲话,比较好相处;但是有的人却一声不吭,或许还会不停地流泪哭泣;有的人到了临终前会产生幻觉,甚至还会破口大骂让我们滚出去。”匡胜利说,这种时候就需要临终照护者自己的内心足够强大,可能跟不同的人经过几十次、上百次的接触,才能真正积累出自己的经验。



(图/《最后的,最初的》)

事实上,在临终病房里,意想不到的突发情况时有发生。即使是同一个病人,上一次陪伴的时候还好好的,下一次可能态度就完全变了。匡胜利说,这样的情况更为复杂,通常很多志愿者就会“卡”在这里,担心自己坚持不了做好这件事,而且还要耗时耗力,想了很多,给自己设下了很多限制。

“但情况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只要把心态放稳,去真接触,真感受,大部分时候,我们都能从陪伴中认识自己。老人们就像是一面镜子,你越是担心什么,就越会看到什么。”匡胜利说,“最大的门槛其实也是自己。”

说起发起广州十方缘的初衷,匡胜利回忆起自己早年的人生经历。从清华大学硕士毕业的他,在环保领域工作了20年。而当有机会接触到心理学之后,他本能地就被吸引了。小时候就很喜欢听人倾诉的他,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真正“擅长”的事情。



(图/《最后的,最初的》)

2013年,匡胜利在机缘巧合下听说了北京十方缘,于是便毫不犹豫地成为了一名临终关怀志愿者,一做就做到了“三星义工”。来到广州之后,他从公益讲座和读书会做起,直到2015年6月份成立了广州十方缘的前身——说是十方缘,实际上到第二年才拿到“民非执照”。

因为直接借鉴了北京十方缘的经验,匡胜利得以迅速在广州摸索出了一条因地制宜的道路。尽管来的都是志愿者,但是作为当时的管理者,他也依然坚持将所有的服务规范化,包括在服务之前,大家还要一起开个会,对接下来要陪伴的老人的基本情况和注意事项进行内部交流。

“十方缘的核心理念是‘不分析、不评判、不下定义’。每一个老人,不论家庭条件如何、外表看上去如何、临终时的身体状态如何,都需要从呵护生命的角度,平等地给予关注和关爱。”匡胜利这样解释十方缘的“三不”理念。



生命之间的陪伴,

是一场相互的安慰

在罗率的眼里,匡胜利和自己是同类人,都不怎么在乎外界对自己的评价。

大概在七年前,罗率从朋友圈里看到匡胜利关于“临终关怀”的演讲视频后深受触动,一个清华毕业的高材生,居然全身心投入了公益。就单凭着这一点好奇,罗率便辗转找到了匡胜利。两人一聊,发现各自对“临终关怀”这件事情后续发展的关注,竟然不谋而合。



(图/《最后的,最初的》)

他们一个人认为,国内关于“临终关怀”的影像资料实在是太少了,另一个人则认为,确实到了有必要去普及推广的地步。但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他们都觉得,临终病房里发生的那些事情,确实很值得用影像记录下来。

除了拍摄匡胜利,罗率还拍了很多人。

其中有十方缘的志愿者冯雪霞,她曾陪伴患有癌症的陈伯三年,陪他经历了很多难以言说的痛苦,甚至还亲历了陈伯自杀被救的整个过程。事后冯雪霞本来想安慰陈伯,却发现陈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从容。这种从容带来的宁静,至今仍然滋养着她。



(图/《最后的,最初的》)

此外,十方缘的另一位志愿者江文勇,也吸引了罗率的注意——原本做过IT职业经理人的他,却选择去做滴滴司机,只因为家中有一位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母亲需要照顾。在临终病房里,他的陪伴无微不至,就像是照顾自己的母亲一样,他仿佛也是所有人的儿子。

长达三年的跟踪拍摄,罗率自己也有所收获。她还记得第一次去临终病房的时候,看到那些失能失智的老人,让她内心无比震撼,甚至心里还产生了一丝质疑——这样的陪伴真的有意义吗?

然而,在拍摄临终病房的过程中,罗率有意识地将自己隐藏起来,做一个客观的观察者,直到完成了这一切。当我问她现在觉得“做这件事情的意义”时,她回答道:“我发现我无法回避,而且我的人生也要面对各种生死的问题。能够提前接触,坦然面对,人生可能就会少很多遗憾。”



(图/《最后的,最初的》)

在《最后的,最初的》中,罗率还记录了一位特殊的临终者,是一位叫作许满秀的阿姨。年迈的她曾经也是十方缘的义工,然而在这期间,她自己也被检查出了身体的问题。在这部纪录电影的尾声,许阿姨为自己举行了一场“人生告别会”,和大家分享了自己的人生经历。最后每一位来参加告别会的朋友,都上前同许阿姨拥抱,并且亲切地对她说出了“我爱你”。

纪录片记录了这场以告别为名义的聚会,但在匡胜利看来,最打动他的地方,其实是许阿姨身上释放出的探索不止的精神。

“许阿姨一直在学着改善自己和老伴的关系。老伴去世后,她又在学着改善自己和孩子们的关系。她一直在调整自己,一直在学习。”与许阿姨长期接触以来,匡胜利看到了每个人不为人所知的另一面。



(图/《最后的,最初的》)

对匡胜利来说,十年来承受着别人的质疑的眼光,坚持做公益,让他也收获了精神层面的宽慰。这种宽慰来自每个人无形的魅力和能量,也来自人与人之间充满善意的连接。



将“死亡教育”前移,

而不是等到临终前“积重难返”

2023年,匡胜利从广州十方缘离开之前,做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十方缘的理念和模式,在所有的公益机构里已经算作数一数二了,但是在他看来,社会上现阶段的临终关怀仍然存在许多问题,比如通过陪伴只能减少临终者心理上的焦虑和恐惧,但却很难从根本上解决他们真正的人生问题。

彼时,这部记录了广州十方缘最鼎盛时期的电影,已经进入了后期制作的尾声。罗率非常理解,匡胜利并非是那种一定要将某件事干成多大事业的人,所以匡胜利最后将十方缘托付给其他人,而自己选择离开,她也并没有感到意外。“我从没觉得他做成了某件事,甚至在我看来,临终关怀这件事,也仍然是一个未完成时。”罗率说。



(图/《最后的,最初的》)

作为公益组织的广州十方缘,自成立以来一直都是勉力维持。匡胜利告诉记者,尽管经过多年的培训和讲座,广州十方缘积累了6000名以上的志愿者,但是能走进临终病房,真正参与服务的志愿者,可能只有半数,而且在这半数之中,流失率高达80%~90%,能坚持下来的志愿者只有10%。

另一方面,广州十方缘所服务的医院,早在2008年就成为了全国第一批“临终关怀”试点医院。在匡胜利看来,真正的临终关怀,不能只是局限在养老院和社区服务,而是一定要去到医院服务,所以比较幸运的是,他们一直在做的,是真正的临终关怀。然而不幸的是,放眼全国来看,要想在一家具备大病医疗资质的医院推行临终关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图/《最后的,最初的》)

比如,大医院要考虑病床的周转率,但临终者需要长期住院。如果按照广州的医保政策,没有设立临终科室的医院每15天就要转院一次,而来回地折腾并不利于病人的状态稳定,较高的死亡率还会拉低医院的指标考核。此外,对于要考虑医疗资源分配的医院来说,临终者还可能存在过度治疗的争议。

“重重阻碍,不单是公益组织所面临的难题,一个健康良性的医疗环境,不应该只靠公益组织来支撑,公益组织应该只是作为一股补充力量。”匡胜利说,这也是他选择离开广州十方缘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采访的过程里,我和匡胜利聊起近期读到的书籍《超越语言的力量》(吴超、夏维伦 著)、《我们终将被艺术治愈》(吕素贞 著),他都展现出极大的兴趣,并表示自己现在也在不断地接触和学习新的“音乐疗愈”方法。



(图/《最后的,最初的》)

在匡胜利看来,随着我国渐渐迈入老龄化社会,基于尊重生命理念而开展的“死亡教育”尤为必要。除了研究心理学,如果能够通过艺术疗愈、灵性疗愈等方式,将“死亡教育”这件事情“前移”,让人们在自己的生命过程中主动汲取养分,把自己活明白,而不是到了临终前“积重难返”,能做到这样,才算是真正地对自己的人生负责。

我和匡胜利面对面坐在一起的时候,很真切地感受到眼前的这个中年男性,他曾经用自己的眼睛,祥和地注视过多少生离死别。

看着这双眼睛,好像一瞬间就明白了他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