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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碉楼(上)云聊系列—历史篇

(2024-01-23 17:33:27) 下一个

  2017年10月,我们拜访了母亲的老家:四川泸州市的泸县华洞村;也去参观了母亲家族的庄园博物馆和碉楼。

母亲失去乡音

原计划在2016年秋天带母亲回访故乡;连行程和租车都预定好了。可是没有想到妈妈从2016年6月开始生病,8月住院之后就没有再出来。10月12日是她的九十大寿,在医院祝寿之后,她在2016年10月19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为了遵守原来的承诺、也为了去看看母亲的家乡,在母亲过世一年之后,在2017年的10月17日到20日,我们一起回到了母亲童年生活过的故乡。小姨是母亲最小的妹妹,一直没有离开泸州,一路陪着我们同行,并介绍一些陈年往事。

母亲童年时在家乡上的小学,去成都读中学,之后到北京上大学;然后工作、退休。母亲离开故乡近六十年后才第一次回乡。

我从小没听母亲说过四川话,她文革中串联去四川,从成都步行去重庆。在乡间小道上,看见一队人打着四川大学的旗帜,迎面而来。其中一位女性突然大声喊母亲的小名,母亲也认出那是她在成都女中的同学,却无法用四川话回应,用普通话又觉得有些“生分”。回北京之后,母亲同教研室的叔叔们常常拿这事开玩笑。

没想到,在生命的最后两个月,母亲躺在病床上,说话已经口齿不清,有些乡音却回来了,比如:牛、流不分;宁、林不分,她已经说不清n和l了。

我突发乡音

我在云南农场下乡的时候,连队里面有很多重庆、成都的知青,听四川话没有问题,简单的对话,也能说些。不过毕竟离开西南边疆近五十年、离开中国也三十多年了,对四川话已感生疏。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那年一到泸州,我的大脑像自动打开四川话的频道,全程与小姨用四川话对话;也能很顺畅地和当地人沟通。当妹妹、妹夫他们听不懂时,我还可以抽空给他们解释一下。

或许是上帝特意为我打开了一扇窗,好帮助我清楚了解家族长辈的悲惨遭遇。小姨讲的第一手资料,和我原来听说的一些屈家往事版本,差别甚大,令我震惊。

到泸州后,小姨安排我们住在长江边的一座酒店,窗外的长江,看起来安静开阔;

但是走近,就看到了江流和漩涡。长江边的步道很宽,立着很多艺术广告和酒乡的特色雕塑以及名人诗词等。

泸州酒窖—“新编”历史

我的亲外婆姓高,在母亲童年时就过世了。外公又娶了孙家的女儿,我们称她小外婆。两位外婆都出身当地望族。亲外婆(小姨叫她高外婆)家拥有泸州大曲酒最早的一口酒窖。小姨父拿出了一些介绍泸州大曲的旧报纸(大概十年前的),上面登载着高家酒窖开发的历史,很详实又接地气。姨父说前些年在酒窖博物馆,还展览过高外婆家当年酒窖的照片,让我们参观酒窖博物馆时去看大照片。

第二天我们去“天下第一窖”,先看了酒的专业化生产过程;然后去参观酒窖博物馆。

 

博物馆很大,大门口立着某宋朝人物的雕塑,介绍文字洋洋洒洒,第一部分讲“中国酒文化”的由来,第二部分介绍“第一窖”的历史,说泸州大曲成于元代、盛于明清、荣获巴拿马金奖并远销世界……。故事编的非常“高大上”,一下子把历史往前推了八百多年,第三部分直接讲“公私合营”之后的发展功绩;介绍中只字不提“泸州老窖”的三位真正创始人。

姨父很诧异地说,不知从何时起,那些真实的历史记录和图片都被撤掉了。泸州酒窖仅有一百多年的历史,见证人还在世,就被如此“魔幻”地“篡改”了,实在匪夷所思。可能是为了广开财路吧。虽是后代,自知没有任何话语权(在西方官司恐怕就开打了);就仔细观赏玻璃柜中那包装华美的酒,当是看个热闹繁华吧。

后来就到了尝酒的环节,我已经多年不喝酒了。看见大家都在尽兴,就跟着浅尝。这一喝不得了,原来好酒真的香醇绵软,喝了很多小杯还停不住口。心情变“嗨high”却没有醉的感觉。

好吧,篡改了历史的事屡见不鲜,酒的质量却“实至名归”。

从清江场到屈家故里

言归正传,说回故里的事。我们从泸州市到了清江场/镇,这里是母亲那代人向外出行的第一站,也是我们踏入母亲故土的第一站。

清江镇,离华洞的家有几十里水路,如今归属于重庆市。在今天看来仍然是一个古旧的小镇,没有现代化的建筑,街道两边的房子相当老旧,下面一层是店铺,一大排木板门面,二层大概是住家。

妈妈小时候,外公会带着她坐船到清江小镇上“赶场/赶集”,买些日用品,也“耍一耍(玩一玩)”。今天的清江水仍然十分清澈,水下有许多灰色岩石露出水面,只有小型木船可以在水面行驶。江上有一座桥,大约有百米长。江对面有一条弯弯曲曲通往华洞的乡间小路。这座桥建起来的时间并不长, 90年代妈妈那次回泸县,   留下一张照片,是与小姨和舅舅在河边合影,水中那一块一块的大石墩,上面铺着长条的石板,让人们可以踏着石板走到对岸去。

方洞的屈氏庄园

从清江场出发,我们先去方洞镇的石牌坊村,那里有一座近年来修缮的庄园博物馆,是全国重点保护的博物馆;然后再去到外公旧居的遗址。方洞庄园的主人是外祖父的叔伯兄弟,外祖父自家的碉楼和庄园,历经多次战争、革命、土改、“运动”,只剩下断壁残垣了。当年这一带有三十多座碉楼,如今仅存一座。

汽车行驶在乡间的水泥窄路上,母亲的故乡是在一个盆地中,远处有山,近处都是水塘和水田,周围没有楼房。离得还很远,高耸的碉楼就进入了视野。灰色砖块筑起碉楼, 墙面上布满了子弹枪眼;在一片湿润平润的绿色稻田中间高高地矗立着,有点阴郁,有点沉重。

屈氏移居泸县的历史,最早可追溯到在“湖广填四川”的年代,原来住在湖北的三家屈原后人,迁居到了四川。顺便说一句,我在三峡大坝建成之前,去过秭归的屈原故里,坐落在江边的陡峭山崖上,风光绝佳。但周围没有什么平地,如果要务农、靠农产品养生,还真不是宜居之处。这样看,祖先当初选择土壤肥沃的泸县乡间作为定居地点,也的确是个明智的选择。

在上世纪中期,这里已经有了48座屈氏庄园和碉楼。在社会变革中,唯一被保留下来的,只剩下泸县方洞镇石牌坊村的碉楼。碉楼的大门口挂的牌子是“屈氏庄园博物馆”,我们去时,那里还没有对外开放。因我们是屈家后裔,才网开一面。

 

这组被保留的碉楼民居,是祖父堂兄弟的房产,始建于清朝嘉庆至道光年间,占地面积有12亩。外墙高而厚,四角有四座碉楼,楼高22米,大概有六到七层楼高。碉楼上层有架设长枪的洞口,主要用来抵抗外来的土匪、强盗。家族有专门的护卫队在碉楼上瞭望,远处的山区曾经是土匪藏匿的匪巢,碉楼外墙上布满了枪眼,可以想象当初与土匪的交战是相当激烈的。

碉楼的正门上有“醒庐”两个大字,是我母亲的外公高维然所提,正面墙上的砖刻是华人传统喜欢的“福禄寿喜”等花样。正堂上挂着的匾额“清醒遗风”则是外公家的家训。里面的层层院落、戏台等格局,都和其它地主庄园类似。很多房间里放置着旧家具,据说都是最近才从各处搜集来的,并非原配的老物件。

华洞的断壁残垣

被修缮过的屈氏庄园规模宏大,不过我们更要去看的,是外公在“华洞”旧宅的断壁残垣,和外公最后被埋葬的地方。

我的外公名叫屈薰然(屈慈仁),和他的哥哥屈欢然(屈恩仁)在华洞合住一个庄园。两家共有十六名子女,一起大排行,母亲排行第十,以前姨妈舅舅写信,开头都是称呼“十姐/妹”。母亲那一代如今还在世的,只剩下十四舅、十五舅和小姨了。本来妈妈是她这代人中年纪最长的,很想回家乡看望弟妹,谁想也在一年前过世,如今天人永隔了。

外公家的土地和房基被多人占有过,如今还余下的几间房子已经残破不堪,一位健谈的老人住在里面,口中喋喋不休地喊着六、七十年代的红色口号,好像还活在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当他说已经83岁时,我们都很吃惊,因为他看起来只有六十岁左右的样子,活在过去的人竟然年纪也同样不长进。

旁边的农户听说我们是屈家后人,显得十分兴奋,说他们曾经是外公家里的长工,又说外公为人很好,善待农民,还问我们要不要来投资。

小姨又指了路旁林中的一处草丛,说那里是外公的埋骨之地,当年外公蒙难时,他的子女们或者在朝鲜参战,或者在外地积极建设祖国。没有人知道家乡发生的事,一位老长工把外公埋葬在这里。

后来人们听说外公的子女都在大城市且“有出息”,纷纷说这块地风水好,许多人过世都喜欢埋在此处,最早的外公尸骨早已无存了。

看过残破的故居之后,我们从泥泞的田埂走回到狭窄的水泥路面,看到路旁有一大堆像是被拆的老房子的建筑垃圾,旁边是一堆新砍下的毛竹,或许有人在预备新建筑材料,准备盖房?我忍不住去翻建筑垃圾,翻出些青花瓷残片,似乎是破碎的饭碗或者茶杯,想到也许这正是外公当年用过的瓷器,就捡起一小片作为纪念。

小姨一路陪伴讲解,看完故居之后,她自己绕道去了一处更远一点的一间小房子,那是她母亲、我们叫做孙/小外婆的,被赶出大宅之后住的地方。小姨在遭逢变故的时候还在城里上小学,每天要自己找地方吃饭和睡觉,因家里是大地主成分,艰辛自不必说了。

我四十多年没见过小姨,这次她说了许多话,不少是触景生情顺口而出,让我第一次听到外公之死的真相(我母亲至死也不知道),异常震惊。下次再详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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