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答案(一九一)

dontworry (2025-12-11 18:53:46) 评论 (0)
191 埋进时光里

  

    把欧阳飞宇送回了家,我到家楼下,从停车场到大门短短一段路,我一个人又走得踉踉跄跄,风大得根本无法打伞,才一小会儿我的头发就被吹得张牙舞爪,身上也被淋湿了。那一瞬间我下意识的想要去抓住什么,可是周围身无一物,也身无一人。

    等到家洗完澡吹干头发,我裹紧浴袍,给自己热了一杯真正的温牛奶,坐到窗户前。窗外的马斯河淹没在夜色里,只有码头起重架上闪烁着灯光,日夜兼程的港口并没有因为大风大雨停下脚步。

    河对岸欧阳飞宇家的那栋楼,在夜色中从一扇扇窗户里透出斑驳的灯光,像一个个浮在黑幕里的俄罗斯方块。一、二、三……十二。我在心里默默数着他家的楼层,第十二层,正对着河岸的那户,此刻也亮着灯。他……会不会也正望向我这边的窗户?

    我突然有些心慌,下意识地伸手将窗帘拉起来,只露出一条缝隙。

    “让我成为你的下一棵树吧!这句话却像窗帘被风悄悄掀开一角,再一次钻进耳朵里,在这个安静的夜里回荡。

    五年了,坚持不懈的五年,于情于理我都该给他一个交代。李妍和他反正也已经闹翻了,正如他说的他能否接受李妍不是我俩私底下的协议能左右的。我唯一需要扪心自问的就是我是否喜欢他?可是这个问题比Marno布置给我的辩论题要难回答得多。

    我有很多我需要他的证据,比如我有情绪时他的开导总是很有效;遇到问题他会帮我出谋划策;两个人一起吃饭可以吃到更多花样的菜,不用担心吃不完;还有当然就是如果有他这棵树,我会不再那么孤单,也会觉得更心安。

    而是否喜欢的证据,我搜肠刮肚了很久,只想起一次勉强算是为他心慌意乱过。那年在湖边他伸手抚摸我的睫毛,我跳着逃开,然后在收到他录制的《信仰》那盘磁带后,一时泪眼迷蒙。不过我不知道这算喜欢还是感动,是否可以作为我接受跟他在一起的理由,尤其是当我还会为谭天揪心担忧的情况下。

    曾经对于要动脑的感情嗤之以鼻,觉得只有动心的才够纯粹,现在发觉动脑也很累人,而且动脑的过程就会不知不觉将那个人反复出现在脑子里,加强了记忆。最后心和脑混为一团,不知道孰先、孰重。

    在我想得脑子一团浆糊,快要昏昏欲睡时,电话响了起来。这个时候还能拎起电话就给我打过来的,那必是豆豆无疑。

    “林溪,告诉你个好消息,我通过语言学校的考试啦,可以正式申请大学了!豆豆兴奋地一串连珠炮。她现在走路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一蹦一跳像颗小豆子了,说话倒是像炒黄豆似的,噼里啪啦停不下来,不知道是不是跟王桦吵架吵出来的本事。

    不过这真的是她出国以来最大的好消息了。我替她高兴,提议换到电脑上慢慢聊,仔细帮她琢磨申请大学的事情。

    “你要不也去读个会计?好找工作啊,作业不懂的还能问王桦。我半开玩笑地建议。

    “你忘啦?豆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当初财务会计我差点不及格,要不是去老师办公室哭了半小时,人家心软给我加了两分,我早就重修了。我跟数字不合,能考过全靠求生欲。

    “那你当时就不该选经济系,去读个文科多好。我忍不住笑出声。

    “还不是我爸妈逼的。豆豆瘪瘪嘴,不甘心的抱怨,填志愿的时候死活不让我念自己喜欢的,非要让我念经济,说什么女孩子学经济好就业。结果读得死去活来,要不是有你帮忙写论文,我怕是早挂科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工作?

    豆豆想了想,说:我喜欢跟人聊天,做点机械重复的事就行,最好别太动脑筋的。

    “听着像收银员的岗位。我忍不住逗她。

    豆豆倒是毫不在意地笑了:我倒真不介意收银员啊,问题是这种工作不稳定,最好能找个稳定点的,拿到居留也方便。

    “如果你不是非要坚持做办公室文职的话,其实选择面可以很广。我想了想,认真补充道,听同事说,荷兰、德国这边普遍缺护士、幼儿园老师这种职业,工作内容不算复杂,还能跟人打交道,薪资也还不错,社会地位也很受尊重,听上去挺符合你的性格。只不过,你的本科学历就这么不用了,不觉得可惜吗?我本来还想着你可以顺势读个硕士的。

    豆豆听得眼睛一亮,像忽然在迷雾中找到方向似的。

    “不觉得可惜!她咧开嘴笑了,语气里满是痛快,让我一辈子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才是真可惜呢。学历是用来帮自己找到更好的生活方式,不是拿来绑架自己的。只要是我喜欢的事,就算重新开始又怎样?

    我望着屏幕里笑得肆意的她,忽然想,豆豆说得其实很有道理。以前在国内,总觉得学历越高越好,学校牌子越响亮越好,工作种类自然也要挑那种能穿得体西装、坐办公室敲键盘的。那似乎才是所谓体面成功的标准。

    可来到欧洲以后,我才慢慢意识到,人们的观念跟我原先想的完全不一样。他们更看重的是工作是否符合自己的性格和特长,是否能在保证生活质量的同时,留下足够的时间去陪伴家人、享受生活。他们并不一味推崇高学历或高头衔,也不会因为从事蓝领工作而流露出轻视。相反,很多需要专门技能的职业,比如护士、水管工、幼儿园老师、修理工,不但薪资待遇不错,还一样被尊重。

    豆豆能抛开世俗眼光,遵从自己内心选择的其实十分有勇气。生活是为自己过的,而不是给人看的,只要能让自己心安,外在是否光鲜根本不重要。

    我跟她来来回回商量了好几遍,查了无数网页,最后终于把申请方向敲定在了慕尼黑的几家幼儿教育培训学校。

    豆豆天生就喜欢跟小孩子打交道,对孩子的耐心几乎是与生俱来的。而且相比护士那种三班倒、时刻紧绷神经的工作节奏,幼儿教育的氛围显然要轻松欢快得多。

    “我这几天就准备申请材料,到时候你帮我看看。豆豆第一次这么主动的张罗自己的前程。

    “行。不过你那材料都是德语的,王桦比我更清楚,你让他也把把关吧。

    豆豆刚才明亮的脸一下子暗沉了下去:我不想求他。自从我开始上语言学校后,他就一直唠叨我花了那么多钱。我之所以选择幼儿教育,除了偏好外,一个重大原因就是那里免学费,等到实习的时候还可以领工资。我不花他的钱,他就没话说了。

    在我的观念里,结了婚就是一家人,钱也该是共同的,不分你我,谁需要谁用,理所当然。可王桦和豆豆,却像是两个只是搭伙过日子的人,别说心不往一处想了,连劲儿都使得朝着反方向。

    回想起来,王桦以前虽然有点小气,但谈恋爱的时候,对豆豆其实挺舍得花钱。送过项链、买过包包,每次出去旅行吃喝玩乐,基本也是他主动掏腰包。可一切似乎以陈可事件为转折,从买婚纱为序幕,那之后,他不再心甘情愿地为豆豆付出,不再把她当作自己人。

    我原以为他是一时赌气,想着等两个人真正领证、成了法律意义上的一家人,一切就会好起来。但事实是,结婚后,他从拒绝买米,坚持吃廉价面包充饥,到连豆豆报读语言学校的学费也不愿意负担,大事小事,全都跟豆豆算得一清二楚,分毫不让。当初豆豆接受王桦图的就是他能给她规划未来,在生活上能帮助着她,可是如今却件件泡汤。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个人之间不仅没因为婚姻变得亲密,反而像一根绷紧了的皮筋,你拉我扯的,轻则卷下一层汗毛,重则撕皮见血。这场婚姻,她和王桦谁也没有得到原本预期想要的。

    我轻轻叹了口气,说不出任何劝慰的话来。

    豆豆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的学业大事聊完了,止不住的兴奋,开始关心起我来了:你现在跟欧阳飞宇是不是天天见面?日久生情了没?

     “哪有的事,我们都要工作的。我有些不好意思的赶忙否认,不过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撒谎。我们没有天天见,但一周两三次肯定有。至于日久生情,就得看是哪种了。

    “看来他还没把你拿下,要我说干脆找个机会直接扑倒算了。豆豆边说边咯咯的笑起来。

    “你现在啊,就如贾宝玉口中的人妇一样粗鄙不堪了。我隔着屏幕斜睨了她一眼。

    “他呀,就是太斯文,太在意你,所以这也不敢那也不敢,磨蹭到现在。

    “他斯文什么呀,还跟人打架呢。

    “打架?跟谁?

    “……” 我一时语塞,因为只要提起谭天我的心中就会有些异样。就像暑假里偷偷看电视刚关上遥控器,爸妈就进门的感觉,面上装得镇定平静,心里七上八下砰砰直跳。

    不过既然已经开了头,我若不说出个所以然,豆豆是不会罢休的。我就把欧阳飞宇找谭天打架以及跟李妍当街闹翻的前因后果给豆豆详细说了一遍。豆豆托着腮帮子,像幼儿园小朋友听老师故事般聚精会神。

    末了,豆豆咂吧了下嘴,点评道:林溪,要不是认识你,我真得以为你是个红颜祸水,艳骨生灾。难怪李妍要跟欧阳飞宇闹,她本来就嫉妒你,现在更是怪你,千里勾魂,把欧阳飞宇勾得进了警察局。

    我气得直翻白眼:我早就跟他们断绝联系了,还跨了小半个地球躲起来,打架的事隔了半年我才听说,怎么到最后全成我的错?

    豆豆呲溜着眼珠子笑道:这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男人搞不定事情,最后都是女人来背黑锅。我敢打赌,谭天他妈肯定也恨上你了。以前她各种作梗,就是不想娶个太漂亮的儿媳妇儿,怕儿子被迷得五迷三道不听话,放在家里也容易平生事端,让人不省心。现在倒好,分了手还挨打受伤,正好印证了她的预测,坐实了祸水之名。她现在止不住怎么庆幸你和谭天闹崩了出国呢。

    “反正她本来也不喜欢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词,随她怎么想。被豆豆一阵奚落后,我也不自觉的将打架之事归结到自己身上,有点心气郁结。

    “欧阳飞宇表现不错啊,替你打报不平,我给他加十分。自从欧阳飞宇追到荷兰来以后,豆豆就一边倒的向着他。然后又幸灾乐祸的说,这谭天也真是的,不是说要待在北京的嘛,好端端的怎么回学校里去了?活该被欧阳飞宇逮着挨顿打。

    “他学籍毕竟还在那里,北京只是去做项目,大概做完了就回去了呗。其实我嘴上这么解释着,心里却在琢磨着是不是有另一种可能性。

    “那史云霞跑去北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豆豆忽然想到了什么,你说,史云霞是不是没搞定谭天,要不然谭天也不会离开北京。

    我的心着实咯噔了一声,牙齿也跟着在舌头上绊了一跤,我很希望豆豆的假设是真的,但嘴上却又不置信的说:或许……只是暂时回去,等工作了再回去北京。

    “要不我去找晓芬打听打听?豆豆试探的说。

    我条件反射的拒绝到:不用了,我不想知道。时间不早了,我明天还要上班,睡觉去了。你准备好材料再找我。然后逃也似的急匆匆下了线。

    我口是心非心虚得慌,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快要掩藏不住蹦出来露了馅儿。

    我当然希望史云霞没有得逞,那么至少说明谭天还恪守着对我的承诺,证明我的话在他心里仍旧有分量。我也忍不住去想谭天是什么时候回学校的,是我刚离开不久,还是那之后很久,我在的时候他不愿回,之后又为什么选择回到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我想知道欧阳飞宇说的下手不重,是多么的不重,他伤到了哪里,有没有留下疤痕,而他又为什么不还手。我还想知道他离自己的梦想有没有更近一点,我的离开是否成全了他追逐想要的未来……

    我有太多太多的想知道。可我也明白,这些答案,哪怕全都与我有关,却又早已与我无关。我知道了答案又能如何?不如就让所有的答案,都静静地埋进时光里吧,不必惊动,也不必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