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震惊北宋朝野的一桩“桃色事件”】

唐宋韵 (2025-09-06 14:23:47) 评论 (2)
当年震惊北宋朝野的一桩“桃色事件”

上周讲了一个发生在身边的事情今天再聊一个发生在古代的故事 。

我一直认为,距今几乎整1000年的北宋,特别是仁宗朝,是中国古代社会最好的年代。然而即便是那样的年代也是不平静的。对外,宋与西夏的战争硝烟弥漫;在内,当时最大的一次政治制度的全面改革“庆历新政”,仅施行了一年多就失败了,因为“新政”损害了既得利益集团,招致了强烈的反弹。结果是,范仲淹、韩琦和富弼等新政倡导者被逐出朝廷到地方任职,而最后一个被贬离开汴京的,是38岁的欧阳修,而且是因为“道德”原因,背后被一些人指指点点。

关于欧阳修,所有读过书的人至少都略知一二,他是北宋时期著名的文学巨匠和大臣。他还是一位举荐年轻英才的伯乐。比他年轻许多的苏轼兄弟和王安石等人都受到过欧阳修的积极提携,后来名扬天下。关于欧阳修的背景,下面三点与本文有关,简述一下:

首先,欧阳修算是“苦孩子”出身。他3岁的时候当下层官吏的父亲就去世了。母亲郑氏不得已,带孩子投奔欧阳修的叔叔欧阳晔,他在随州(今属湖北)任推官。古时候女人死了丈夫,又有年幼的孩子,生活真是走投无路。当年韩愈是嫂子在他大哥死后能够把他拉扯成人,简直是难以想象的。欧阳晔官职不高,俸禄有限,只能提供最基本的温饱。好在欧阳修的母亲有一定的文化,对他进行了启蒙教育。看官可能听过欧母 “画荻教子”的故事。所以,在这样一个困难的家庭,欧阳修的胞妹早早出嫁,而且是嫁给一个鳏夫做续弦,也就不奇怪了。

第二,欧阳修天赋极好,而且风流倜傥。宋仁宗天圣七—八年(1029 - 1030年),他先在乡试中得第一(“解元”),然后在翰林学士晏殊主持的礼部进士科考试中又得第一(“会元”),名声很大。很多人认为皇帝会在殿试后授予欧阳修“状元”,使之“连中三元”。然而宰相吕夷简和刘太后都不同意授他状元,因为欧阳修锋芒太露。他们认为光有才华还不足以在朝中担大任。而且,欧阳修写的一些词作有轻浮之嫌,也让他们不爽。特别是就在殿试之前不久,宫仪和宦官发现宫女们传抄欧阳修的艳词,于是有关宫女被责罚。这是宫中的一个严重事件。所以,欧阳修的状元梦未能实现,皇帝只给了他甲科第十四名。顺便说一句,那年的状元给了来自开封府的18岁少年王拱寿。这位王拱寿在历史上没多大名气,但他的曾外孙女很有名,她叫李清照。

 第三,40岁之前。欧阳修的个性很有棱角,招人嫉恨,有时也让仁宗皇帝头疼。我们过去在介绍欧阳修的诗《戏答元珍》时,谈到他被贬的背景。当时知开封府(约相当于首都市长)的范仲淹与宰相吕夷简发生重大冲突。双方几经交锋,最后仁宗站在了吕夷简一边,将范仲淹贬为饶州知州。对这件事,刚刚入仕不久的欧阳修本完全不必参合。但欧阳修为范仲淹感到不平。当他看到身为左司谏的高若讷不但不救,反而在公开场合诋毁范仲淹,便写了《与高司谏书》,讽刺和痛骂高若讷。高若讷把檄文交给了仁宗,结果欧阳修也被贬为夷陵县令。

九年之后发生的事情,几乎是上次的翻版。但这一次欧阳修付出了更大的代价。

在政治上要把人搞臭,常有两个途径,古今中外都屡试不爽:一是指责这个人对元首有忠诚问题,想谋反;二是昭示这个人有男女方面的“作风”问题。庆历五年(1045年)春“新政“失败,范仲淹、杜衍、韩琦、富弼等相继罢官、外放。导致改革派失势的原因之一,是保守派伪造了太子中允石介(新政的支持者)写给富弼的信,诬告石介私撰废仁宗诏书,导致仁宗对改革派出现猜疑。

欧阳修当然也是新政的支持者,但他的职位还不够高,不是中坚力量。而且这时他在河北都转运使任上,只要保持沉默,自保不成问题。但欧阳修却“自劾乞罢”,以“同其退”,同时又上疏《论杜衍范仲淹等罢政事状》:“陛下于千官中选得此数人,一旦罢去,使群邪相贺,此臣所以为陛下惜也!”。这好比在战场的失败一方,突然跳出一个人高喊“向我开炮”。被指为“群邪”的保守派还能不恨上了他?诡异的是,而就在这个时候,欧阳修后院起火,莫名其妙地卷入了一起通奸案,被保守派抓住把柄,面临身败名裂的下场。

欧阳修有一个同胞妹妹,在父亲去世以后,他们一同随母亲投奔了随州的叔叔。家里贫困,于是他妹妹早年嫁给了襄城一个叫张龟正的鳏夫作续弦。张龟正前妻生前留下一女儿。欧阳修的妹妹嫁入几年后,张龟正也去世了。他妹妹无路可走,就带着年幼的继女来投奔欧阳修。她走的是与母亲类似的路。哥哥尽管刚入仕,毕竟有俸禄,能供口饭吃。

这个张氏女孩成年后,欧阳修做主,将她嫁给了远房堂侄欧阳晟。这算是“亲上加亲”,而且两人并没有血缘关系,我们现在看来其后代也没有遗传病的危险。然而,张氏在出嫁以后,夫妻感情不好。她与男仆暗生情愫直至私通。被发现以后,被夫家扭送官府。这本是一桩家族丑闻,但张氏在审讯之下,将舅舅欧阳修牵扯进来,声称自己在出嫁之前就与舅舅有染。她的描述“词多丑异”。欧阳修在朝廷中的政敌们对此如获至宝。根据张氏的供词,他们不仅指控他与外甥女通奸,还指控他侵占外甥女财产,即所谓“私于张氏,且欺其财”。宰相贾昌朝和陈执中指示谏官钱明逸进一步收集有关材料,弹劾欧阳修。

对欧阳修的弹劾令朝野一片哗然,其冲击波远大于几年前张国务委员的那档子事儿(前几天,他还跟老大一起在天安门城楼上看阅兵呢。)宋仁宗对此事非常震惊,下令由户部判官苏安世、内侍王昭明等人重新审理此案。

经过反复调查、勘问,朝廷认定欧阳修与外甥女通奸一事无实据,属于诬告。因此主要罪名不成立。然而,一个不该是问题的问题却被政敌抓住把柄 — 张氏的生父张龟正去世前,为幼女张氏留下了一笔遗产,作为其未来的嫁妆(奁产)。这笔财产暂由继母欧阳氏(即欧阳修的妹妹)代为保管。根据宋代的法律,这笔钱归张氏独有。在她们投奔欧阳修之后(可能是张氏还小的时候),欧阳修动用张氏的这笔奁产购置了田产,应该算是投资。但在登记田契时,他登记在了自己的妹妹欧阳氏名下。

于是政敌指出,“用张氏奁中物买田立欧氏券”,就是违法侵吞。这样揪住不放,既可避免直接制造冤案的恶名,又能以“涉嫌侵占孤儿财产”的道德瑕疵打击欧阳修的声誉,从而达到将其排挤出朝廷的政治目的。或许是由于政治上的折中和妥协,朝廷的处分结果是:免去欧阳修龙图阁直学士和河北都转运使官职,贬为滁州知州。

人们不禁要问,张氏诬告养育自己多年的舅舅,她的动机到底是什么呢?对此有数种解释。有一种说法是她在官府十分害怕,甚至接近精神崩溃,于是搅混水脱罪。但史学界更为普遍的认识是,这是一个政治诬陷案。开封府尹(大约相当于今天的市长)杨日严曾被欧阳修弹劾过,怀恨在心。于是他指使狱吏诱供张氏,栽赃欧阳修。

欧阳修被诬告与外甥女通奸一案,是一起由家庭丑闻引发、被政敌利用、旨在从道德上彻底抹黑欧阳修的政治阴谋。尽管朝廷最终认定主要罪名不成立,但他依然因此被贬官,这反映了当时朝中政治斗争的复杂和残酷。它甚至改变了欧阳修的性格,从此以后他锋芒不再,性格倾向于内敛。

这场意外的风波将欧阳修推向了滁州,于是有了不朽名篇《醉翁亭记》。令人称奇的是,这篇文章与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均创作于宋仁宗庆历六年(1046年),两篇名作均诞生于“庆历新政”失败后,作者同属改革派且均遭贬谪。欧阳修比范仲淹小18岁,但政治理念相近,私交甚笃。两篇文章的写作原因与背景截然不同,文章风格也迥异,但均折射出北宋士人的精神境界,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两段华彩的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