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坐在潮街路口的靠背长椅,我读莎士比亚的《暴风雨》,抬头所见,刚才坐过的红色铁制长凳,坐着两位休憩的印度小哥,一位是包头族,旁边停着送外卖的自行车。我疑惑大热天他们的头上会不会出痱子。又长又,我竟想到被慈禧最后废除的裹脚布。难道潮街这一刻不属于他们?
我们不是不想消费,而是厨师长说,顾客这么多排队的情况下,厨房压力大,不得不偷工减料。至少他坦诚是这样。难道我要做到disability ?酒店同事里有猝死,做出职业病的不少。我们一罐啤酒都喝不完,夜色里露天座上的灯光荡漾在酒杯里。
朱生豪译,“虽然这船比不上果壳更坚牢,”(though the ship were no stronger than a nutshell,”。我的老房子是我的果壳。
住唐人街公寓的朋友说她女儿湖边的二室一厅刚出租,带车位,全包,$3600,七百多平方尺。她女儿搬去了北约克较新的镇屋,一百多万,为了学区。朋友的公寓管理费涨到一千多了,九十年代的二室一厅。女儿出租的管理费也八百多。我小公寓595平方尺的每月管理费是$529。在多伦多,选择住公寓还是House,还有管理费的估算。如果我们卖了老房子,买一套二室一厅,管理费高。2012年买楼花时,是厨师长临阵脚乱,改了二室一厅为一室一厅加书房。不过不能怪他,他天性胆小。住豪宅还是住老破小,要稳定婚姻还是其它,仍然是“to be or not to be ?”所以,读莎士比亚。
小公寓才是真正的nutshell,我脑海里开始在果壳里盘算怎样塞进家具。
周六的晚上,Bloor街有封路,街头活动。刚走到路口,厨师长说太吵了,转身往小公园去。雷拉在她的地盘,与三个大男人眉来眼去,一个纹身男蹲下来拍她。她已经认识我,走过来,流着口水。前两年发现雷拉有时会流口水。
前段时间,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与雷拉的主人交流过,一个小个子男人,骑车。他抱起雷拉回家,原来是公园那个拐角对面第三家。那人说雷拉是女儿的猫,言下之意,雷拉也是被外公宠的,如Coco。雷拉在她外公怀里还显得不自在,好像仍然没有玩够的意思。雷拉家客厅有小窗式空调,二楼窗户还是上面固定不得打开,下面小的可移动打开的老式,和我的老房子一样。
如果我们离开老房子,离开的不单是过去,还有我们与社区建立的感情。
Addy妈发短信给我,晚上去Addy家,九点到十一点。我刚走到他们Loft红砖墙,Jeff在弄堂口与人谈话。厨师长说Jeff刚从托斯卡纳度假回来,之前他在Ins上发了一组照片非常专业。Jeff是宝刀不老的模特,设计师老师。他见我打了招呼,银色短发,白色长袖宽松衬衫在夜里发光。我们街上有Jeff,像看得见巴黎伦敦或纽约米兰街头。
Addy已经睡下,我带一本芝麻街图画本给她。Steeve 看见我来,赶紧跳到我身边,呜呜呀呀如泣如诉。上个月Addy一家去西班牙,我每天去二三次陪Steeve。他们给了一点小费,但比起我付出的时间,计算的话,真很少。看现在Steeve对我的亲热劲,那是钱都换不来的。
回到家前院,Coco的小身影在卧室窗台等候,她下楼梯迎接。厨师长已经睡,龄龄也随后到家了。年轻人喜欢夜游。我嫌大床热,去太阳房。Coco又到了脚后跟。折叠床后面放了塑料收纳箱,上面铺了她爱的绒毯,好像她的小床。Coco是喜欢睡新花样的,但爱靠近人。我习惯熄灯前读书,即便接近午夜。我的目光从书页落到Coco,内心柔软。
凌晨二三点雷阵雨,厨师长下楼梯来关窗。
他上早班五点走了,我开灯又打开电台。读一会儿书再睡,昨晚读到紧张的《理查三世》。
昨天下午,就在太阳房折叠床上听见了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我忽然明白老房子对我的意义,人生中最艰难的疫情,我们一家是在这里度过。我写,我读,我学习。
回笼觉睡到自然醒。走出太阳房门,雨后湿润,一切可爱。还不必浇水。
种在箱子里的豆子都开花结果了。连不开花的无花果冒出了。我用大红底白波点罗马尼亚制搪瓷杯分了绿植,AGO草间弥生的infinity room,无限的可能,折射的光里昭显。
第一次,想到如果我们有多点钱,可以提前住小公寓,延期告别老房子。理想的生活,是能接近泥土的气息,又能安然入睡。但我们小公寓有一对好租客年轻丹麦人。不舍得赶他们离开。
赫拉巴尔在《过于喧嚣的孤独》里忍受苍蝇、老鼠,废品站纸堆里读美丽的词句。
梭罗在《瓦尔登湖》提及地板下的老鼠,共生共存。
对着后院,我在窗下码字。桌面上仍然摊开了莎士比亚英文版全集等,一本裂开皮封面的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