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理念与功利(上)--传统理想 云聊普通篇

雲河 (2025-06-10 17:05:03) 评论 (0)
这篇文字是几年前开始动笔的,然后搁下、就忘了。去年一位好友去世(参考《哭着乐 43 纯哥们儿--忆佳林》);今年五月我回北京时,得到他兄妹四人为父母出的一本书/类似自传(后来才知道他家的三位兄弟都已经去世,只剩下女儿)。书中的第一篇,就是在文革中他们的父亲被关押时写的“交待材料”,一翻开书,往事栩栩如生……。我知道许多人不看这种“老套”的往事追忆,然而,比起那些为博眼球而充斥网路的“瞎编历史”,这些真实而鲜活的往事更令我感动。


理想主义的前辈

两位老人的记忆力惊人,几乎所有细节,包括日期、地点和人物都被清楚记录下来(记不清的就直接说记不住了);其中有他们的个人经历和许多历史事件:比如抗战期间延安对干部的培训、新四军医生被国民党关押又被释放,之后几十年多次受到审查,被怀疑“叛变”;还记录了当年林彪带领第四野战军打的多场重大战役(父亲一路在前线参战)。

书中也说到父母亲在夫妻生活方面的遭遇,比如与前夫的悲欢离合,战乱中所生的孩子无法随军转战,被留在老乡家里、从此失去下落(寻找43年终无结果);母亲与前夫在战乱中离散后,新四军的首长吴法宪一直关心并为二老做媒,促成他们的婚姻(这与官方宣传的林彪死党吴法宪判若两人)。婚后妻子身为医疗人员,留在后方医院;丈夫跟着野战军,从东北一路打到西南,许多战友牺牲…。夫妻聚少离多,还是有了四名子女。

后来在新中国时期,父亲代表中国从苏军手中接收大连和旅顺港;被周总理任命为空军采购部负责人,去苏联采购飞机,从西方买下现代的三叉戟飞机等。

二老所经历的苦难和挫折远远高过我们这代人,却始终坚定、乐观,在文革中的至暗时期,他们也不说谎不谄媚,活出了大写的“人”字。

今天,理想主义的年代已远去,“温故”反倒会让人“疑新”,对比早期党人和今日执政者,感觉全不似“同党”。今日的官们目光浅窄,急功近利“向前/钱看”...;今天的百姓尽管物质生活改善了,腐败和不平等却充斥着社会各个角落。让百姓的过上好日子,确是早期党人为之奋斗的目标;不过,难道只有“腐败”才能让百姓丰衣足食?不懂!

当年流血牺牲建国立业的,是一批“理想主义者”;不过他们的接班人,已经把理想变为一个“虚词”,没有任何意义。阅读老前辈的回忆录和他们的理想,难免会五味杂陈,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传统与非传统

两年多前,我写下在1970年代中,我与小南同行南下的一段回忆(参考《哭着乐 31 告别蛮荒:有梦出行—纪念小南兄》),提到他的父亲是“传统的共产党人”。此前还写过张老师/张志新的家族(参考《哭着乐39 张老师和姐姐》)提到张志新的先生曾真自称,他们都是 “传统的共产党人”。在我的父辈中,既有共产党人、也有国民党人和知识分子,他们也都自认为是“传统的XX党人”。

传统的定义:那么,什么是“传统的”共产党人呢?他们和“现代的”共产党人有什么区别呢?如果只看理论,好似没什么区别,他们信仰的都是马克思列宁主义,都声称要为全体人民谋幸福。

但是很显然,今天的共产党已不同于百八十年前的党。抛去党员个人素质的差别,就整个党的群体意识而言:传统的共产党人对财富的态度是冷淡甚至轻蔑的,今天的共产党人对财富则是热烈甚至痴迷的。

传统的共产主义者,很多都出自富裕家庭、却“视金钱如粪土”,他们同情穷人、背叛家庭,为信仰放弃一切;他们并没有见过“共产社会”,却为了这个“平等富裕”的理想社会奋斗一生。 他们的传统是“视金钱为粪土”,而今天的党人却要从“粪土中挖金钱”;这种现代特色,显然与“传统共产党人”的理念相距甚远。

品德与个性:数千年来在人类社会中,人和人之间不断地为财富和权力争斗,也形成了阶级,大多数人都站在本阶级的立场维护自身利益;而传统共产党人,却从更高的角度俯瞰人类社群,并认定“为富不仁”是极可耻的;早期那些出自富裕家族的共产党人,主动放弃自己父辈挣下的财产,一生为贫困阶级的利益而奋斗。他们是一群人格高贵、品德纯净的理想主义者,一心一意地为对立阶级的权益、为底层大众的幸福而献身。

身为基督徒,我知道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人的视野受生命所限,是短浅的,看不到事物的全景和将来的后果;但是那些愿意为理想、为他人的幸福而战而牺牲的共产党人,是值得后人尊崇的。无论胜负或对错,他们都是在历史黑暗天幕上划过的闪亮星辰。

国际化面对高墙:最早受共产主义启蒙的人,以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为主体;早期的共产党人也是国际化的(当时有共产国际);从欧洲到苏联、到亚洲到中国、到南美洲,都有共产主义者的群体。不过欧洲的共产主义知识分子,并没有成大气候,他们的理念大部分都停留在口头或者文字上。

欧洲一千多年的基督教传统,奠定了深厚的信仰基础;虽然共产党人有心想“解放”底层群众,穷苦百姓却宁可信耶稣、以教会为个人生命的归属地,并不信任和跟从这些高谈阔论的“解放者”。

欧洲共产党对农村群体基本没有影响力,在城市又面对教会长年建立起的基督教社群,因此难以煽动起底层的群体暴力、进一步夺取政权。法国大革命是个特例,开始得轰轰烈烈,结果却很混乱;巴黎公社也是非常短命一场抗争。

中国农民的暴力革命:中国的共产运动没有撞上基督教的高墙,中国革命的主力军是农民而非城市贫民或者工人,历代皇帝中就有农民起义的统领。

中国是个农业社会,广大落后的农村得不到任何现代社会的信息。那些愿意去农村“传扬革命”的人,给农民灌输的信息,就是乡村单一的信息源;庞大的农民群体文化低、信息闭塞、不懂理论而重实际利益,也缺乏基督教信仰给个人的支撑力;加上中国上层社会对底层的长期暴力统治,往往让民不聊生,那些为活命而揭竿而起的农民起义,不需要复杂的主义和纲领,基本手段更是简单的“以暴抗暴”。

Mao委员在他著名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说:“农民在乡里造反,搅动了绅士们的酣梦…孙中山先生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所要做而没有做到的事,农民在几个月内做到了。…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外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这段关于中国革命的表白,再清楚不过了。

共产党与国民党

其实,中国早期(上世纪初)的国民党和共产党人, 在政治观点上是很接近的,都反对剥削、同情穷人,都反对军阀列强,也都发动基层民众造反。很多共产党员同时也是国民党员。

在最初反清反帝的中国精英群体中,充满了一些年轻气盛,痛恨社会不平等的年轻人。他们出身富足家庭,有超越平民百姓的文化知识和国际视野,也有很高的道德标准和使命感,凭着一腔热血的正义感,背叛家庭参加了革命。他们的动机单纯,看不惯“贫富不均”,同情穷苦民众,想建立平等的社会。只是,这些年轻气盛而头脑简单的人,对社会缺乏深刻的洞察力,对底层社会尤其缺乏了解。由于革命的“小众群体”脱离了群众,就难成气候,革命屡次失败。

就如同Mao所言,孙中山的革命四十年没有成功;而Mao只靠着去农村和底层,发动穷人造反暴动,就构筑起坚实的群众基础,以群众武装对抗当局武装;Mao在宣传方面,并不说高深的道理,只说两方面:现实层面的社会不公平让底层民众难以生存,理想层面的一旦革命成功、底层人就可上位过上好日子。这种宣传更像历代农民起义的路数,只是用“共产主义”镀了一层金,没有那么老土和老调重弹。

在缺乏基督教传统的乱世中国,民众本来似一盘散沙,用简单的宣传才更容易聚沙成塔,让那些失去盼望的底层群体,或因“无望的现状”而造反,或因“盼望的明天”而破釜沉舟。把大多数的底层百姓聚集起来,给出一个简单的奋斗目标,总会有水到渠成的一天。

可叹近百年前的国民党,走了一条不同的路,放弃了一开始所依靠的广大底层民众;后来与富人和军事豪强结盟,虽然当时手中有政权和财富,却渐渐失去了基本群众,最后失去了江山。

不过,历史还在继续,成败尚难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