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四年前,我仍然是个趴在电脑前画图的设计师。我唯一能够署名的作品是郊外的一个巴掌大的商业楼,虽然它获得当地最有人气的地标称号,也被它的主人,前任苹果的产品设计师四处炫耀成他最成功的商业作品,我仍然非常羞于公之于众。大部分时间,我是泱泱几百人设计团队中,中规中矩,按时出货,克尽职守的设计师。那些作品,除了有斗大的公司名号之外,跟我的关系,是雇佣与被雇佣。我对它们没有感情,那是作业,我需要保质保量完成它们换取我的口粮。
这就给了我去中国非常强大的理由。我需要有更多的参与权和决策权,我需要我装满东方审美和对东方文化,人性和情趣的理解力能够淋漓尽致地发挥到属于它的土地,我需要归属感,我需要我的影响力投射到这些作品上,然后有一天,我可以看着它们从一片荒地上生根,发芽,璀璨耀眼直到海枯石烂。这是每个设计师的梦想。
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四年前老板给我的那个电话,如果你去,你是拓荒牛,我们在国内没有作品,没有人脉,你这一脚迈出去,再回来几乎是不可能,你的位置马上会有人顶上,你的朝九晚五的皇粮生活算是走到头。如果你不去,我们不勉强,我们会继续寻找合适人选。我们可不想因为你而错失良机。
我记得我没有一丝犹豫地说,我去。之后我由皇粮部门转到国际部中国区。仍然在艰难的爬升路上,仍然在失落和喜悦交替进行的复杂情绪里寻找机会,仍然体验着友谊,背叛,真诚和谎言,体会着被信任,被质疑,被追捧和被打压的各种。
却依旧乐此不疲。现在, 不一样的头衔,不一样的思维,很不一样的人生。
2.美女总裁。这是我在国内工作时得到最多的称呼。
刚开始很不习惯。在美国,没有人叫我美女。甚至不以为自己为“女“。前任老板是个著名的好色之徒,所到之处,秋风扫落叶,收纳无数小三,四五六七。然而他有句经典名言,对于员工,我只在乎她脖子以上的东西。他指的不是脸蛋,是脑袋。
久而久之,习惯了扛着骄傲的没有性别的脑袋在职场上厮杀。美国不比国内,国人智商高,情商低的大有人在,就是情商低到了井底,在务实到极点的美国,只要脑袋和手比美国人快几秒,仍然可以衣食无忧。这种环境下千锤百炼的我,刚回国时情商几乎为零。属于你说啥我信啥,国内的暗示,圆场和各种礼貌玩笑完全领会不到,而说出来的话,至今为止,多数时候仍然有词不达意之嫌。
说回到美女总裁,同桌的男士们自然附和。我自觉受宠若惊。被人夸赞是非常让人高兴的事。旁边还端坐着一位气质非凡的同行,她非常不以为然。回头问她,她说俗气。这让我觉得不安。想起原来老板的关于脖子以上的话,甚觉罪恶。觉得应该向中东妇女学习围着块黑包巾为好。
后来和另一位大姐聊天,她算是国内典型的职场精英人士,历经若干上层变动,岿然不倒。她永远妆容整洁,性感大方。记得她很不以为然地丢给了我一句,喜欢和你共事一定是从喜欢你这个人开始的。对你这个人从里到外的欣赏,是愉快共事的开始。即便没有机会合作,记住你这人也会让你增加不少机会。
那席话很让我坦然。那以后,我开始非常习惯美女总裁的称呼。我比任何时候都乐意展现自己除了头脑之外的另一面,没有城府没有心机,漂亮性感,充满活力。抛开琐碎的工作,让别人喜欢自己是多么惬意的事。
不介意这个称呼能够一直延续到60岁甚至更老。
3. 问老美对中国的印象,十个有九个告诉你长城,大熊猫,剩下一个会告诉你宫保鸡丁和麻婆豆腐。回国的第一道坎,似乎不是去适应久已陌生的本国文化,而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呈现一众美国同事真实的中国。
坐在外滩旁边,华尔道夫酒店优雅的酒吧,不时有长腿,打扮入时的新潮美女飘过。公司的老美同事一般都很难收起视线。等他们收起目光,他们会主动聊起他们来中国前的种种猜疑。
比如说雾霾,还真不是人人带着防毒面具。是的,有一阵子海外媒体的照片,多引用带着夸张防毒面罩的行人。雾霾可怕,可还真的不至于人人自危的地步。
比如说美女,还真不是手到擒来的。也许,或许有过那么一段媚外的时期,大约是个老外都会被国人高高地捧着,现在不是,老外嘛,满大街都是,有牛的,有怂的,牛的还能幸存,怂的淘汰得更快。对比海归,同样的命运,如果仅仅是端着自己在国外生活工作了的金字招牌来混饭吃,并不大可能得到你想像的种种礼遇。
比如说钱和消费,俨然非一般老外能理解。十年前,或者在久远一些,老外有着经济上的优越感。经历经济危机后的我们,会感叹星巴克咖啡的昂贵,会对上百元一只的牡蛎下不去嘴,会对妹妹们动辄数千的美鞋叹为观止, 会对司机聊起的房价掉了下巴。然后,我会对老外们说,忘记你们曾经知道的那个中国,这个才是真实的。
大国的崛起,不在乎高楼大厦的多寡,民族的兴衰,未必体现在十里洋场。然而,这些拔地而起,荟萃世界级大师的大手笔高楼大厦,那些穿梭于十里洋场的各界精英,如果你体验了,就无法平静地置身事外。那是个让人兴奋的世界,是所有抑郁,失意,狂妄,自我意识爆棚的人的强心针。
你要么来,大显身手。
你要么走,带不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