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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在白玫家,他不能有任何思想

  李冬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他也不希望自己考上大学,他知道,父母根本就没有能力供他读大学。

  他的父母都是老实人,无才无貌,家里出了他这样一个聪明漂亮的小伙子,村里人议论纷纷,有人猜他不是他父母的孩子,可是仔细端详,他又的确长得和父母都很相像,眉眼脸形,既像极了父母,又似乎有着巨大的差别,这大概也是优生优育吧。

  李冬能上到高中,对于他的家庭来说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他今后再也不能依靠父母,他想以后就要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了。到白玫家来当保姆,对于他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所以,他暗下决心,无论多累多苦,他也要把这份工作干好,而且他要把这作为他走向社会的基础,这是第一步,一定要走好。

  刚到白玫家,李冬什么也不会干,炒菜不是炒煳了就是炒生了,要不就是炒咸了,再不就是忘了放盐,白玫一向对手下人不尊重,何况这是她自己花钱雇的保姆,她一点情面也不留地批了李冬好几次。

  李冬从小没干过活,也很少挨过批评,他父母虽然贫穷,但是非常疼爱自己的儿子。挨了白玫的批评,李冬没有感到委屈,他只是更严格地要求自己,在厨房里下足了工夫,很快他就能做各种家常菜了。

  白玫两口子都不爱干活,有了保姆,更是什么活也不干,倒是比着赛地往屋里乱扔乱放,李冬从早到晚手脚不闲地干活,还要接送凌岳上下学,晚上辅导凌岳读书,凌岳的学习成绩,在奶奶死后已经很差了,白玫和林立也没有时间帮他,现在有了李冬,他的成绩又恢复了过去的水平。

  李冬是农村孩子,在待人接物上不太内行。白玫从各种细节上对他给予了严格的指导。

  开始的时候,李冬连给客人倒水都不知道,穆局长到家里来了,李冬一不知道说句话,二不知道倒水,只是冲客人笑了笑,穆局长是个省事的人,不在乎这些,白玫却不答应了,当着穆局长的面教训了几句不算,穆局长走了之后,把李冬叫到面前,狠狠地骂了几句,李冬只得承认自己不懂事。

  下次来了客人,李冬忙给沏茶倒水,可是,客人走了之后,李冬又挨了一顿批。理由是:“什么样的客人也给倒水呀?这是我的下属,给他倒水干什么,以后干活做事长点心眼儿。”

  从此以后,李冬潜心学习,不上半年,就修炼成了一个八面玲珑、点水滴洞的精明人,就连模样也变俊了——城市的条件就是比农村好嘛。

  虽说吃的住的条件都比在自己家里好,李冬还是时时刻刻能体会到自己的“下人”身份。

  在白玫家做工,与别人家不同,他不能和他们家人在一块吃饭,好菜他也是没有资格吃的,零食更不是为他准备的,如果白玫让他吃的时候,那大概也多半是因为那东西快坏了或者是已经坏了,而且每到这时候,白玫是非常热情的,他不吃都不行,都是要塞到他嘴里去的,对于这种关心和热情,他真是哭笑不得。

  在白玫家里,李冬休息不好。白玫是个只顾自己的人,她随时想起什么事,都要把李冬喊到身边来问,不管李冬正在做什么。夜里,白玫要喝水,要李冬给她送到手里。有时候,睡到半夜,忽然想问几点了,也会把李冬喊过来问他。李冬觉得很不习惯。时间久了,李冬慢慢适应了,好在他上高中的时候也是常常熬夜的。

  环境可以慢慢适应,不会做的事可以刻苦学习,李冬觉得,最不好对付的是他的自尊心,他一直以为,早在来白玫家之初,他就把它藏起来了,事实上,它总是提醒他,它很痛苦。

  除了日常的挨批挨骂之外,白玫还有着她的过分之处——她的拖鞋自然是李冬帮她换上,她的内裤也是李冬帮她洗,要命的是她从来都不自己冲厕所,自从李冬来了之后,她上完厕所就把李冬叫过来,让李冬来冲。每次看着那浑浊的水流打着旋儿落下去,李冬的自尊心有几次差点冲破胸膛蹦出来,可是他忍住了。

  在白玫家,他是不能有任何思想的,因为白玫的一双大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他,这让他想到武则天为自己取名武曌,有人把她的“日月”改成了“目目”,说那是一双逼人的大眼挂在天上,他现在的感觉就是有一双眼睛总在盯视着他,让他什么时候做什么事都是那么小心翼翼。

  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李冬想,几时才能回到自己的村子,在月亮下面自由地漫步,看房子投射在地上的阴影,让他尽情抒发他的悲伤和恐惧。但是,他忍住了。因为他看到了白玫生活的奢侈,看到了白玫一次一次收受大量的财物。他自问,不吃苦中苦,又怎么能做人上人呢?他现在的磨炼,正是为了今后能够像白玫一样,过着优裕的日子。

  这样一个能干又听话的保姆,让白玫非常满意,而更让她吃惊的,是这个小伙子居然出脱得这么英俊帅气。

  白玫是有欲望的。她相中了冯紫福,人家没有相中她,却和白雅萍打得火热,白玫心中高兴也失落,她想接近穆局长,但是,穆局长像木头一样,不为所动,这让白玫心中无比懊丧,她忽然觉得,性,已经不再是她获取社会地位的工具,而是已经变成了一种需要,尤其是每次和冯紫福白雅萍一块喝完酒以后。

  这天,白玫又宴请冯紫福和雅萍。她觉得,她有义务常把他们请到一起,这样才能时常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她也是多虑,人家这时候哪里用得着她呀。

  坐下之后,雅萍就和冯紫福又说又笑的,冯紫福也很放肆地在雅萍身上动手动脚,白玫虽然见过世面,脸也不觉红了,看出来冯紫福其实很讨厌她坐在那里,就说:“我家里还有事,雅萍啊,你好好陪冯市长,我先结了账走了。”

  “你有事就忙你的吧,不用和我们客气。”冯紫福说。

  白玫心里恨恨的,但是,什么也没敢表示,笑了笑,走出了雅间。

  一个人走在街上,刚才那两个人的亲热刺激了白玫,她的脸上热热的,心里有一种冲动,让她不能自抑。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体会快乐的男欢女爱了。迟德瑞走了,她的爱也走了。林立病了,她的性生活也越来越少了。她是个比一般女人要求更多的人,这方面的缺失让她觉得很痛苦。

  也许,她需要有个人,来填补感情或者性爱的空白。找谁呢?哪里有这么舒适的人呀?把周围的人都想了一遍,她想到了李冬,当她这样一想的时候,她才发现李冬真的是那么的可爱。

  林立是不足虑的,他不敢把她怎么样。李冬应该也是不难勾引的。

  白玫想做的事,很快就付诸实施。

  出乎意料的是,李冬不敢接近她,他的怯懦是显而易见的。这倒是让白玫颇动了一番脑子。

  晚上,林立和凌岳都在自己屋里睡下了——白玫和林立是不住一间屋子的——白玫叫李冬过来给她刮痧。

  李冬为她揉过肩捶过背,却没为她刮过痧。当她白花花的身子亮在李冬眼前的时候,这个二十岁的小伙子感觉眼花缭乱,手心里的汗也出来了,再也不能动了,他早就怀疑白玫的用心,只是不敢去相信。这时候,白玫把他的手抓住了,就这么简单,这个涉世未深的小男孩儿让白玫俘虏了。

  李冬是让白玫满意的。这个大孩子的可塑性极强。他们有时候等林立不在家了,也有时候不在乎他,不知他是不是没发现,反正他是不管的。凌岳过完了暑假就去了寄宿学校,家,就成了他们的天堂。

  李冬不再满足于做个保姆,他要到外面去上班,对于白玫来说,这不算什么大事,她给他安排在食品公司上班,然后把他借调到局里来给她开车。

  自从李冬来了之后,高小志坐车也成了很生气的一件事。

  朱志宇当了县委书记后,穆局长坐了朱志宇的车,白玫坐了穆局长的车,高小志就有了自己的车,可是那辆车原来是以宜民商场的名义买的,算是借给局里用着,现在宜民不景气了,职工总在告状,穆局长是老实人,怕出事,把车给宜民退了回去,这下白玫和高小志又要天天坐同一辆车了。

  每天,白玫和高小志一块坐车上班,到了单位,过不了多大一会儿,她就叫上李冬出去了,到关系单位去办事,到相好不错的朋友那儿去走动,到下属企业去检查工作,顺便买东西——如果买东西的时候下属企业胆敢收钱呢,就找个机会刁难他们,如果不要钱就正合心意。她还要到菜市场去买菜,到洗浴中心去洗澡,到歌厅去唱歌,到果园去采摘,到野外去踏青,开始的时候,是快到下班的时间了,就回到单位,再和高小志一起下班,后来,干脆就在外面吃饭了,反正她总能找到人请她,也许有时候没有人请客,她就直接回家了,也许她就坐上车出了市区,高小志没了车坐,她就给办公室打个招呼,叫他们想办法,办公室也为难,如果碰巧有车还好办,问题是车都被各局长分了坐,谁的车能给高小志用呢,他的资格是最嫩的,没办法,办公室只好请高小志坐出租车了。

  没有车坐,高小志很恼火,他找到穆局长反映这件事,穆局长是和事老儿,劝他凡事姿态高一点,不要计较这些小事。他回来想想,老穆说得也对,穆局长这人一辈子都是高姿态,他自己还真没和谁为了什么事起过大的争执,是个大智若愚的人,也许,正是他的这种大度的为人方式,让他成为了今天的局长。

  高小志不是穆局长,他是个喜欢斤斤计较的人。一把手不管这件事,他只好冲着司机下手了。

  李冬接送高小志,从来都是在巷子口远远地等着,高小志知道,他接送白玫都是把车停在她的单元门口,不让她多走一步路。节假日,高小志如果想用车,李冬总是老大的不高兴,虽然也出了车,却不能毕恭毕敬。

  为这些事,高小志心里忌恨李冬。他没别的办法,就到处说李冬不好,什么开车不认识路了,加油多开票了,总是借故修车在里面赚钱了,都是毛病。如果李冬接他晚到了一分钟,他的电话就打到办公室,问司机干什么去了,是不是有事了。有时,他带着李冬一起去吃饭,司机不喝酒,这是每个司机都遵守的事,高小志喝得高兴,就纵容别人向李冬敬酒,李冬真的喝了,他在背后说,李冬根本就不够资格当司机。只要白玫不在场,高小志就让李冬不好过,总是有批评的话,总是有挖苦的话,总是有一语双关的话。

  李冬是聪明人,知道高小志不是省油的灯,不想太得罪高小志,于是,他开始尽力地讨好高小志。后来他发现,高小志最恨的,是他和白玫的关系,于是他在高小志面前大骂白玫,这倒是让高小志对他产生了同情,不再把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了。

  白玫不管高小志有多么恨她,她把大权牢牢地抓在手里,凡是高小志批准的事,一概不作数,高小志除了自找没脸之外,一点事也办不了,凡是高小志同意的开销,她必要大发雷霆,过上半月二十天,等高小志把好话说了,认了错,她才肯签字报销,气得高小志又去找穆局长,穆局长说:“小志啊,金江刚开发了一批新菜,今晚我请你啊,不准不来。”见穆局长打岔,高小志没辙,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她这都是让你给惯的。”

  出了门,正看见林之玉笑眯眯地端着茶水过来,两人打了个招呼,他不由想到白玫喝他茶的事。

  局里是给局长们买了好茶叶的,白玫总觉得不合算,她一人领了两份,还把这两份茶叶都拿回了家。近来,无论单位买什么东西,只要是经过白玫的手,她一定要在里面沾点光,捎带给她自己家里买上点什么,如果是给她办公室买的东西,她大多干脆拿到自己家里去了。

  现在白玫没有茶喝了。

  最近,她有点发福,吃得油腻,不好消化,便秘,看到林之玉天天喝茶,她也不能比别人少享受了,于是,到财务科来喝茶。财务科是有好茶的,价钱不菲,但是,林之玉不喝,她只喝她自己的碧螺春。

  有时候,白玫也去高小志办公室。每天上班以后,高小志都要泡上一壶茶,刚泡好,白玫就到了,用她的大杯子,把一壶茶都倒进去,和高小志打个哈哈,就走了,高小志气得把他那双让岁月和势利打磨得黑亮的小眼睛瞪得溜圆,却没有办法。

  高小志心里装不下事,在局里到处讲。

  林之玉听了这事,笑着说:“这茶水啊,第一溜是不喝的,这叫洗茶,应该倒掉,不要生气了。只有第二溜的茶最好,也够你喝了。”

  高小志吃惊地看着林之玉,他想不到林之玉也会对白玫这样,这是个高尚的人,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过一丁点儿的坏心,从来不说任何人的坏话,这次,连她都要白玫喝洗茶水,要知道,林之玉在白玫最不得志的时候,都没有远离她,做了她患难与共的朋友,现在这样说,可见,白玫的人缘,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高小志说:“我不是在乎这点茶,我说的是这个理,她也欺人太甚了吧。”

  的确,白玫是欺人太甚,但不是对高小志。叫苦连天的是她主管的那些人。

  省里要求科长参加的会,只要是在好地方开的,白玫都会代替科长去,上边要求她做的工作,稍有难度,她都推给科长们,有了功劳,全是她一个人干的,有了一丁点不好,都推在别人身上。她现在基本不学业务,科长们说,她现在“不琢磨事,只琢磨人”。每天摆足了架子,谁要是敢对她有一点不尊敬,马上就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为此,各企业的头都要常常请她吃饭,就算是不求她办什么事,也要哄她高兴。

  这天晚饭,是金江宾馆请客,全是企业局系统的人,穆局长不在,大家让白玫坐在首席,反正都是她的嫡系嘛。知道白玫喜欢吃油焖大虾,于占海亲自点了菜。

  一见虾上来,白玫先伸筷子去夹了一只,于总也忙给她夹了一只,她还觉得不够,又夹了一只。

  服务员是个新来的,负责这个屋的老服务员病了,才叫她来的,这位服务员不熟悉这里的情况,只知道虾是按一人一只上的,正要给大家把虾分开,见白玫盘子里有三只虾,她不认识白玫,就对白玫说:“女士,对不起,咱们这虾是一人一只的,您不能一人吃这么多。”

  于总忙说:“行了,你不用管了。”白玫把眼一瞪,回过身,当胸推了服务员一把,把这个女孩子推得倒在墙上:“你懂不懂事?”

  服务员一下子愣住了,眼泪接着就从她又羞又怒的眼中涌了出来:“你为什么要打人?”

  “谁打你了?你这个服务员可真够刁的,血口喷人啊你,你还想怎么着?这样的服务员还能要吗?把她给我开除了。”白玫大声地嚷嚷着,服务员还要争辩,于总急忙命令让她出去。

  白玫还是不依不饶,最后,于总又叫那个小服务员过来给她赔礼,小服务员害怕了,一进门就给她跪下,所有人都心里一软,白玫说:“今天我先放了你,等以后再说吧。”这才又和大家一起吃饭喝酒,居然还能谈笑风生,大家也不敢扫了她的兴,只好陪到席散。

  散席之后,于总亲自带着小服务员,买了礼物,到白玫家道歉,白玫看在礼物的面子上,才不再追究。

  等到于总他们出了门,白玫看着茶几上放着的东西正自高兴,林立的电话打了来,白玫一看他这时候打电话回来,就满心的不高兴,等电话响了六七声才去接。“喂,什么事儿?”她不耐烦地问。

  “白玫,我,你快来救救我吧,我喝多了,让公安局给抓了,他们说要罚钱,你快让李冬过来一下吧。”林立结结巴巴地说。

  “喝多了,警察管得着吗?你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白玫警觉地问。

  “没,啊是,我们几个这不是把人家的东西给砸了吗。”林立说。

  见林立承认得这么痛快,白玫又狐疑起来:“不对吧?有什么事,你说实话,要不,可别怪我不客气。”

  “白玫,你就别再问了,快来帮帮我,我保证以后绝不再犯,你叫我怎么着我就怎么着。还不行吗?”林立哀求地说。这下白玫明白了,她怒气冲冲地说:“你是不是嫖娼了?”

  电话里,林立沉默了。

  猜测落到了实处,白玫恨得把牙咬得格格直响:“要五千块钱是吧?是啊。你死在外面吧,我有钱也不会去管你,最好让他们判你几年,省得你丢人现眼了。”她说着就摔了电话。

  林立没有办法,只好打电话给一块吃饭却没有一块嫖娼的哥们,先让他给垫付了这笔钱。

  这事传到高小志耳朵里,他乐得拍着手说:“不错啊,她会挣,他会花,反正都是没本的买卖,有的可乐呢。互相理解吧。反正也不离婚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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