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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吉普车驶上了高速公路的一个高坡,前面幸福村的一个个鱼池像镶嵌在金色的田野上的一面面方的、圆的镜子,在向天空折射着耀眼的光芒,或在已经泛黄的稻田中间,或在吐穗的玉米地旁,或在挂满腰刀的大豆围绕之中,是这种北国鱼米之乡近几年才有的迷人景致。发展渔业等多种经营,让农民尽快走上小康之路,这里有南方正的心血。当时政府出部分钱补助农民开办鱼塘是他的一项决策,所以他时而来钓钓鱼放松放松心情,也觉得村长和老百姓不会介意。他这种钓鱼,带有分享农民富起来的心情。偶尔来个一二次,钓了也不带走,或在这里吃一顿,或带个一两条回去。村民们都喜欢这个钓鱼的,尤其是这个幸福村,是他抓的典型,投入又多一些。每每乘车登上这个公路高点,还没拐弯去村里便会看到这幅景象,这时他都有种自豪感、欣慰感,因为总算给老百姓办了些实事,甚至有一种这丰收的田野,这村庄,这鱼塘都被紧紧搂在怀抱里的亲切感觉。眼下,却没有了那种感觉,这村庄,这丰收的田野,这鱼塘像是正从怀里飞走的一只只鸽子,哦,是市长卸任后的失意?还是听了郑林那些伤感的话像是在雾蒙蒙中被飘浮起来了?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郑林稳稳地把着方向盘,吉普车疾驶而下,到了坡底往右一拐,那片稻田旁的鱼池就是村长王运来家的。这几年一共来过两次,也都是到这里。

  “南市长,您看--”郑林左手把方向盘,右手一指,“王村长家鱼池有钓鱼的。”

  南方正细一看,一股炊烟正从王运来鱼池边上袅袅升起。

  南方正瞧着升起的烟:“能是市里的吗?”

  郑林毫不含糊地回答:“当然是了。”

  “咱们不去那儿,回避一下吧。”南方正不想直面熟人,或认识他的市里人:“郑林,幸福村有的是鱼池,随便选一个,我也就是消遣一下。”

  “知道--,”郑林说,“一共没来几次,还是假期。您每次钓了也就是在这里吃一顿也不拿走,管他谁呢,他钓他的,咱钓咱的。反正您也退休了,想那么多干啥!您别活得那么累了,放松放松吧。以前每次来,咱都提前通知,王运来不让任何人来,还不喂鱼,就想让您多钓几条高兴高兴。这回又没考虑他,我看不用的,躲躲闪闪也不定钓上来。”

  南方正模棱两可:“那我听你安排。”

  吉普车行驶到坡底一转弯时,正在鱼池旁伺候钓客的村长王运来就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对正专心垂钓的时老爷子说:“时老爷子,南市长钓鱼来了,我去安排他到别家,不让他和咱们掺和!”

  “不用不用,”时老爷子傲然地说,“南市长怎么的,他不是退休了嘛,没事儿,让他来吧。”

  王运来坚持:“这样不好,深井水已经烧上了,等我安排完回来,咱就清炖您老爷子钓的鱼,南市长来了一掺和,扫您老爷子的兴,吃着鱼也没滋味了!”

  时老爷子笑笑:“王村长,看来你是一点都不扫我的兴呀,够交,够交。”

  “好,我去了,”王运来瞧着时老爷子得意地一笑,一种满足浸满了心田,又回头瞧瞧,“时老爷子您别着急,鱼到了吃食的时候了,说不定能钓上一条大种鱼呢。”

  时老爷子招招手:“借王村长吉言。”

  王运来大步走在两边是一人多高的两块玉米地中间的小路上,已经听到了吉普车驶来的声音,一溜小跑撵去,正好堵到了去秦穷家鱼池的路口上,热情地招手:“南市长,好长时间没来了,真想您呀。”

  “是好长时间了,”南方正下了车握住王运来的手,“王村长,你怎么知道我来?”

  郑林探出窗外:“南市长,王村长的鼻子耳朵比狗都灵,比狗都尖。”

  “好啊,你小子又在挑衅,”王运来顺手拔出一棵玉米去打郑林,郑林“刷”地关上了窗户,王运来对南方正说:“这小子,就是和我没大没小,”然后指指前面,“南市长,今天我不知道您来,老早把鱼喂了,那里来了个朋友钓鱼,老半天也不咬钩,今天到秦穷家鱼池钓吧。”

  “秦穷?”南方正瞧瞧前面,“行啊,对了,那是他的鱼池,我正好想看看他。”

  “您看,南市长,要不说您和群众心连心呢,”王运来说。南方正说:“我和你想一块儿去了,你得告诉秦穷一声。”

  王运来笑笑:“要是告诉他你去,那还不乐个跟斗呀!”

  “喂--”郑林走下车来,瞧着池塘边上的大吉普车问:“王村长,是谁在钓鱼呀,不咬钩还那么有耐性。”

  王运来说,“钓鱼呀,不少人也不全是为了钓鱼吃,就是有这个瘾,越钓不上来,越钓,真钓上了一条老高兴了,炖着吃起来也香,您说对吧,南市长。”

  “是,”南方正也有感慨,“要是真一条条往上拽,也就没意思了,图的是雅兴。”

  郑林已经看准了车,知道是谁在钓鱼,借话头说:“王村长,那咱就到那里让南市长雅兴雅兴呗,管它钓着钓不着呢!”

  王运来心虚,故作浑然不觉的样子,伸手去扭郑林的耳朵:“你这小子,就是能捣乱,看南市长退休了是不是,和我屁尔嘎叽的,走,给我开车!”

  “轻点轻点,”郑林歪着头告饶,“好好,我开车,我开车。”

  王运来问:“以后还屁不屁了。”

  郑林咧着嘴,歪着头:“不了,不了。”

  王运来松开手,拉开车门把郑林推了进去,然后说:“南市长,上车吧。”

  南方正上车后,王运来也随即上了车,郑林右打轮,一踩油门就到了个方方正正的大鱼池旁,池旁没人,王运来帮南方正拿着渔具,一边往池边走一边说:“南市长,您就在这里钓,我去告诉秦穷一声,让他来陪您。”

  “好哇,”南方正一口应承,“你就说,我挺想他的!”

  王运来着忙的样子说:“南市长,就这样,一会儿我再过来看您。”说完走了。

  郑林放下小板凳,冲着王运来:“呸--”王运来根本没看见,颠颠进了玉米地小路。

  南方正皱眉头:“郑林,你怎么对谁都这样呢?啊?”

  “不是,”郑林气不平的样子说,“我知道,王村长也是您的红人,群众舆论非常不好,是典型的势利眼。”

  南方正拴着钓鱼绳、漂,漫不经心地问:“你可别得愤官症,看谁都不顺眼呀。”

  “嘿,我可不是那种人,”郑林又语气沉重地说,“这几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都让我碰上了。”

  “什么狗眼看人低!”南方正摇摇头:“别太尖刻了,大千世界,人有点短处或是不同处事哲学甚至有点弊端很正常,要多看人家长处。”

  郑林一P股坐在地上帮着拴蚯蚓:“南市长,您坐主席台上,看着他们穿西服、扎领带一个个装模作样溜光水滑的,光看长处了,我说的不是什么长处,而是恶处。别怪我话太多,我和别人说过,也骂过,总觉得不解渴,和您说一段,我的气肚子就瘪一层,这个剧舒服呀。”

  “好,”南方正猛地甩出钩去,瞧着鱼漂浮了上来说,“那你就说这个,王运来怎么了?”

  郑林恶狠狠的样子:“我并不完全憎恶看人下菜碟,有时是要看人下菜碟,比如说,您到一个地方和我到一个地方人家接待是该不一样。我说的是变了味儿的看人下菜碟。势利眼这种当今社会流行的东西,不是谁能扭转得动的,不要有所图而下菜碟。我们的老祖宗就憎恶那种势利小人,我说是可以势利但不能过分,要有个道德水准,您说这个王村长,他家这个鱼塘是势利眼的大平台,凡是当官的来这里钓鱼,当然都事先打招呼,钓鱼的来之前,要是有大用处的,像过去,您这样的,他要饿两天不喂鱼,要是有中等用处的官他就喂个多半饱,让你钓不多,也不会钓不着,赶上根本没有用处的,或用处不大的,不接待又不行的他就猛喂一点儿,让你钓鱼的一毛不毛,扫兴而归,或许再就不来了。”

  南方正问:“喂,你怎么知道的?”

  郑林理直气壮的样子:“我陪着退休干部来过体验出来的,再就是,一些委办局领导来钓鱼,我们司机在一起一戗戗,得出了这个结论,您别看王运来是巨小的小村长,个子不高,不得了,脑瓜子里都是心眼儿,心眼儿里装的还是心眼儿。”

  “噢--你是说从……”南方正话到这儿,鱼漂一沉,他猛一拽,拽了一个空,“呵,光说话了!”然后把钓线甩进池里:“你是说,别拿村长不当干部,是吧?”

  郑林笑了。

  南方正瞧着鱼漂:“小郑,你什么文化?”

  “在桂林的军政学院读过三年专科,”郑林说,“学的是军政专业。”

  南方正开玩笑地说:“哟,我也别拿司机不当干部,你是正处级呀!军政学院专科毕业,也是个少尉军衔吧?”

  “嘿,有什么用,”郑林说,“现在,连个团级干部转业到地方都不好安排,何况我个小排叉子了。”

  “你也钓吧,还有竿。”南方正说。

  “不了,”郑林往南方正跟前靠靠,“我今天特别愿意和唠嗑。”

  南方正笑笑:“好,那咱俩就唠。”

  “喂,南市长,”郑林问,“您知道王村长鱼池里钓鱼的是谁吗?”

  南方正摇摇头:“谁?”

  郑林脱口而出:“是时市长的老爹--时老爷子,也就是范晓晓的老丈人在钓鱼呢。”

  “噢,”南方正愣了一下说,“我看着了,是人事局的蓝色大吉普,还是我批钱给人事局买的,你怎么肯定就是时老爷子来钓鱼?”

  郑林说:“昨晚,我在车队无意听人事局的司机接手机电话,说钓鱼钓鱼的,这里有个秘密。”

  “什么秘密”,南方正不顾鱼咬钩了,“什么秘密?”

  郑林说:“范晓晓的表妹是咱教育局的副局长杨柳吟,要提正局,这是要通过时老爷子拉关系,杨柳吟这个人您该知道吧?”

  “杨柳吟,”南方正说,“知道,就是很风情的那个。”

  郑林不同意这定义:“什么风情,是很风流。”

  “唉,风流,风流,是风流,是风流……”南方正听着说着,忽然觉得眼前一晕,身子一歪,立刻被郑林扶住了。

  “南市长,南市长,”郑林有些紧张,“您怎么啦?”

  南方正闭着眼睛:“快给我拿块糖,兜里有,吃上就好。”

  郑林急忙从南方正兜里掏出糖块剥好送进他的嘴里,不一会儿果然好了,也清醒了:“我有点低血糖,没事儿的。”南方正仍然很关心刚才的话题:“小郑,这么说,王村长是在拐弯抹角谢绝咱们去他那儿钓鱼。不对呀,在王村长那里,要是时市长来了,没说的,你说势利眼对了。我还没有时市长的老爷子有面子,唉!”

  郑林说:“哎呀,南市长,您太不现实了,对王村长来说,时市长是他的亲爹,时老爷子就是他的亲爷爷,您退休了,怎么能有他时老爷子有面子呢?”

  南方正不解:“范晓晓的表妹要提拔,这和王村长、时市长、时老爷子连不到一块儿呀?”

  “这是一条曲线势力圈,”郑林说,“王村长的小姨子要从乡小学调进市里,在市里找了个对象。”

  “真的?”南方正直直地瞧着郑林,“郑林,你听的这些都是真的?你怎么这么多消息呀?”

  “当然是真的了,”郑林见自己的话南方正听了进去,他的口才更顺畅了,“有知情人不是说专车司机就是领导的贴心小棉袄嘛,能把领导有心的地方包起来,也能把领导有心的地方一览无余地抖搂开,这些人对领导们的事情啥不知道呀?”

  “噢?”南方正更是吃惊,“司机们凑在一起就领导的事情什么都说?”

  “当然不了,”郑林摇摇头,“有些官儿,像那些局处长,官不大,僚不小,正事不多,还拿着司机当驴使,常常发横,这些司机表面规规矩矩的,背后总是骂娘,有的司机他的领导干私事越不让司机知道,就越在我们内部说,当然主要是在我们这个圈子里说说而已,都保密。”

  南方正问:“他们也不背你?你是常给大领导开车的呀?”

  “我开的是破烂车,他们都叫我破烂司机。”郑林不自卑,“所以,有事儿都和我说,我今天是第一次对您发布这些内部新闻,”他看看鱼漂,稳稳当当在水里,说,“南市长,您看,鱼漂连动都不动,这半天了,秦穷这小子可能也喂了。”

  “肯定是的。”南方正说:“人家为啥不喂,不喂鱼怎么长!”

  前面从玉米地小路上,传来踏踏的脚步声,郑林一抬头:“南市长,可能是秦穷来了。”南方正脑海里一下子清晰地闪现出了秦穷的身影。

  这是个尘封已久的故事

  七年前的初秋。南方正从区副书记提拔到了副市长的位置上,省委组织部宣布他任职,已是傍晚,南方正从来没感到天空那么湛蓝,片片绚丽的晚霞那么灿烂,他上了开始拥有的专车,对司机荆池说,小荆,走,咱们到地里吃瓜去。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并不是真的要去吃瓜。自从当村长,当乡长,当县长,他空闲的时候,就喜欢坐在瓜窝棚旁一边吃瓜,一边和瓜农闲唠,一般情况下,瓜农都是村里能说会唠的,可以说村头的瓜窝棚是村里的信息中心,听起来很有意思。要是你去长了,老百姓和你不见外了,对干部的不满啦,村民们有什么愁事儿了,都可以听得到,问得出,甚至有时还成了分阶段和决策要为老百姓办点实事儿的出发地。多年来,一到瓜棚里,他常会感到空气那么新鲜,那里的人和土那么亲,从而心也就那么坦然,有时和老乡在一起吃着洗不净带有泥渍的香瓜,啃着刚从火堆里拿出还带着煳巴味儿的烤苞米,是那么香,这曾是他为官的最大乐趣。

  荆池开动车说,南市长,咱们去幸福村吧,那里的瓜甜着呢。南方正说,好啊,这里你熟,你负责选地方。荆池开着崭新的奥迪车一进幸福村地界,路边就有个瓜窝棚,南方正说,这在这里吧。于是先下车走了过去。瓜地里就瓜农一个人,穿着几乎露棉絮的破棉袄,脸上有污垢,手上黑皴很厚。南方正倒不厌恶这个,这是他当村干部时常见的。这瓜农很热情地过来搭讪说:市长,来,坐下吃个瓜吧。荆池走过去说:什么市长,我们是外地路过你这儿的,渴了,想吃个瓜。瓜农笑笑说,司级(机)干部,既然来我地里了就别见外了。他指指路边的奥迪说,黑B是咱市区号,2号车就是2号首长,不知姓啥名啥,可我知道肯定是市长。南方正说,好,老乡,你说市长就是市长,去年是什么茬口呀?瓜农说,当然是谷子了,那里还有二垄糜子的,您坐下等着。说着顺手从瓜窝棚边拎个小板凳让南方正坐下,又说,司机干部,那里还有小凳子,你随便坐,我去摘瓜。

  南方正坐下,打量着瓜地,这里稗子草、灰菜、苣荬菜很多,几乎和瓜秧平分秋色,瓜农很快摘了瓜拎着筐子走过来了。荆池见南方正打量这番败落景象说,南市长换一家吧,一看这就不是正儿八经过日子人家,瓜也不能好吃。南方正说,别,既来之,则安之。说话间,瓜农拎着筐子到了眼前,开始洗瓜。南方正问,老乡贵姓,瓜农苦笑一下说,哎呀,市长,您真抬举我,穷嗖嗖的还贵姓,我姓秦,一说秦穷就都知道是我。南方正问,是贫穷的穷?瓜农回答说,是。荆池在一旁用鄙夷的口气插话,我看哪,你伙计十有八九不着调儿,不是好赌,就是好搞破鞋。秦穷苦笑着递过洗好的瓜说:过去好打个小麻将,现在不了。荆池抢过来看看秦穷的手,我说嘛,这村里没多少穷的,说着,掏出小刀子来削瓜皮。南方正拿过来咬一口问,秦穷,你今年多大了?秦穷回答说:三十四岁。南方正问,家里几口?秦穷说,我和老爹两个,妈走得早。南方正又问,你没娶媳妇?秦穷说:没有。荆池插话说,瞧你外表,我看有五十岁了,原来还是个老处男,话说回来,你吊儿郎当这样,谁跟呀,啊?南方正瞧瞧荆池咬的瓜说,别这么说话。然后问秦穷,现在还赌不赌了?秦穷说:还赌啥,肠子都悔青了。南方正说:这就好,像你这样娶不上媳妇的,村里能有几个?秦穷寻思一下说,一共三个吧。荆池说,是不是都是赌鬼?秦穷说,不是,一个是家着火了缓不过劲儿来,娶不上。另一个是媳妇长得漂亮,听说到大城市当小姐不回来了。荆池刚要插话,南方正打断了他,问秦穷,你们找不到媳妇村长管不管?秦穷笑笑,都忙着发家致富呢,哪有管这个的呀。南方正对荆池说,你给村长打个电话,让他到瓜地里来一趟,荆池站起来掏出了手机。

  南方正和秦穷正唠着,村长王运来骑着摩托车一溜烟飞驰而来。摩托还没停稳就说:哎呀,南市长,您来吃瓜怎么不打个招呼?然后自我介绍说:我是幸福村村长,叫王运来。然后,用手指指村头,那边有好的,走,我领路。南方正说不用,就在这儿,秦穷摘的糜子楂的香瓜,好甜。王运来坐下,秦穷递过一个瓜,王运来埋怨说,你洗干净了没有,就这么让南市长吃?南方正说,没事儿没事儿。然后问王村长,你们村像秦穷这样的共三个都没娶上媳妇,你怎么不给张罗张罗?王运来瞧瞧秦穷说,南市长,人家不跟呀,您问问秦穷。秦穷说:南市长,这事儿可怨不着人家村长,是我不争气。南方正对王运来说:我今天刚当上市长,给你下个任务。王运来忙应承,南市长您说,保证尽力完成任务。南方正说,你给秦穷等三个光棍每人找个媳妇。王运来难为情地说:哎呀,南市长,找媳妇那是大活人呀……南方正说:你看怎么样?我刚一说你就打退堂鼓,我给你条件。王运来点点头说:南市长您说,我听着。南方正说:你在本村和附近肯定找不到,我倒有个想法,附近的矿山没少发生瓦斯爆炸,听说竟有寡妇居民委员会,你到那里去,和你们村这三个光棍只要年龄相当,哪怕有个孩子……秦穷一旁插话,行啊,要是还带个孩子,那不更便宜吗?男孩儿呢,就是大便宜,女孩儿呢就是小便宜。王运来说:“人家能干吗?”南方正说:你只要把话说透了,我看问题不大,因为咱们城郊农村都是城市户口,条件不比矿上差。王运来刚要说什么,南方正接着说,还有个条件,你得卖卖力气,村里有机动田吧?王运来吞吞吐吐回答说:有。南方正说,这就更好办了,有多少我不问你,你给人家先说人怎么样,后给条件,按城郊菜农同等待遇给地,迁户口的事情我负责。王运来说,要是这样能成。南方正说,要是能成就抓紧办。王运来满口答应,好,一定,一定。秦穷早已眼泪汪汪,激动地跪在了南方正面前说,南市长,我赌博的习惯就是受我爹传染,要是有了媳妇,我一定好好过日子,您真是我的父母官,比我亲爹还亲……南方正拉他起来说,我是党的干部,不能搞这一套又是跪又叫爹妈的,快起来。秦穷被拉起来说,这是心里话呀。然后对王运来说,王村长,我爹也改了,能不能捡个岁数大的给我爹也找一个。南方正笑了。荆池说,你小子碰上南市长算是碰上恩人了,还好吃不撂筷呢,给你找一个就不错了,那老骨头棒子谁跟呀?秦穷眉开眼笑,也找老骨头棒子呀。王运来见南方正在笑,不知道说什么好。南方正说,要是顺便有合适的,也行。秦穷又要下跪,被王运来一把拽住了。南方正对王运来说:我一个月听结果。说完招呼荆池上了车要回市里。秦穷非要给他带些瓜,他说什么也不要,秦穷举着瓜筐又瞧着渐渐远去的奥迪车大喊,南市长,您再来吃瓜呀--

  南方正那句“我刚当上市长第一次下任务”的话深深地压在了王运来的心里,他带上村里最好的说客,果然不但给秦穷等三人在矿区找了媳妇,还给秦穷的老爹也找了个老伴儿,一切都那么顺利。他们四对结婚那天,王运来去请南方正,南方正当即答应了,后因为去省里开会错过了机会,派司机荆池代他参加,好不热闹,给他们四个添了彩,增了光。

  这之后,秦穷等三家的日子火了起来,在他们的心里,南方正真是父母官,是比亲爹娘还格外有亲味儿的父母官,年年八月十五和春节前他们都结伴去南方正家要送鸡蛋、鱼和老母鸡,怎奈巴巴死守大院门口那么严紧,又哪里会知道王风耀那里的把戏,成了他们三家吊挂在胸口里无法抹去的一块共同的心病。

  郑林猜测对了,果然跑来的是秦穷。他跑到南方正跟前,不由分说,竟一下子抱住南方正呜呜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拍打着他的肩膀头说:“南市长,这些年,我们找您太难了,太难了,一个市长,老百姓要见咋这么难呢……”他哭得那么冤屈,那么真挚。南方正已经多少年没有眼泪了,也被这种真挚深深感动了,他紧紧抱着秦穷,眼泪不断地滴在秦穷散发着汗渍味儿的衣衫上。郑林眼圈湿了,抑制着,他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想说说不出来,半天才说:“秦穷,快帮南市长钓鱼呀!”

  “南市长--”秦穷松开南方正,擦擦眼泪说:“来钓鱼玩,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刚喂完了回家去办点事儿,哎呀,真是的!”他又皱眉头,又甩胳膊,像是犯了多大过错在后悔莫及似的。

  南方正挂着泪花:“不能为了钓鱼就不喂,我主要是来消遣消遣,这样钓上来的鱼吃着才香呢!”

  秦穷接着问郑林叫什么名字,然后恶狠狠地说:“郑师傅,今天晚上咱在池边吃深井水清炖鱼,南市长要是走了,我就敢把你的车砸了!”郑林说:“你小子敢?”秦穷说:“你看我敢不敢?”然后对南方正说:“南市长,您不用我绑吧?”南方正激动地说:“秦穷,有你这热情我说什么也不能走。我已经退休了,不像过去忙了。”秦穷高兴地说:“好啊,以后您就能常来钓鱼了。郑师傅,走,你和我一起去找那两家。”郑林说:“我又不认识,和你去干什么?”秦穷说:“你拉着南市长走了呢!”郑林笑笑说:“不能。”秦穷说:“不去也行,把你车钥匙给我。”郑林说:“你小子还挺鬼呢。”秦穷拿到钥匙刚要走,又一寻思,不能先去,我这一去,那两家要是把南市长抢去他们家鱼池怎么办!于是支上了烧锅,要下网打鱼。南方正说:“秦穷,还是自己钓,这样吃着香。”于是,他和郑林又一人拴把竿甩了起来。可是,鱼就是不咬钩,气得秦穷冲着池子里直骂娘:“你们这些鱼,真它妈的混蛋,一点儿也不给老子长脸。咬,咬,咬呀!”他天真无邪的样子,引得南方正和郑林直发笑。不管他怎么喊,鱼就是不咬钩,秦穷想了个好办法,他偷偷跑到玉米地后鱼种池那边,用网打上了一条十多斤重的大鲤子,然后从南方正钓鱼的池塘角上偷偷的下了水,潜水悄悄凫到南方正钓鱼的地方,把沉在水底的渔钩拿住,把那条十多斤重的大鲤子一钩,然后悄悄游走了,他游到下水的地方,悄悄上了岸,换了衣服,用毛巾顶在头上遮着湿发走过去时,南方正在慢慢挑竿,郑林拿着抄网,高兴地把大鲤子捞了上来,南方正瞧着秦穷喊,秦穷,快来,快来呀--秦穷走过来高兴地抱住大鲤鱼摘下钩说,南市长,这鱼不势利眼,您退休了,还来溜须您--

  南方正笑笑说:“秦穷,你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幽默了?”

  郑林说:“人一富了,什么都跟着来了。”三人都笑了。

  傍晚,绚丽的彩霞飞满了西天,那轮弯弯的月亮挂在天上,倒映在了直打漂的鱼塘里,多像一幅美丽的水墨画呀。南方正、郑林和秦穷等三家吃着清炖鱼,啃着火烤玉米,就像在画中,南方正则有种进入了仙境的感觉,说呀,笑呀,让人感到人间欢乐尽在其中一样。大伙儿正吃着,王运来赶来了,说是要请南市长去吃饭,秦穷忽地站起来说,今晚这顿我占下了,你要敢把南市长弄走,我秦穷就和你拼了。那两家的人也站起来响应着秦穷,秦穷的老爸和继母也站了起来,一个说完又一个说,要是我家秦穷他们拼不过,我们就豁出这把老骨头了。老人家说的像是真的,又像是玩笑。秦穷说:“王村长,我看着你家鱼池里是时市长家的老爷子在钓鱼,你快忙去吧。”王运来忙解释:“不是,不是。”秦穷说:“哎呀,还不是,是你的不是还是我的不是?快去吧。”弄得王运来瞧着南方正一句话说不出来,十分尴尬。王运来说:“我说你们不信,那就拉倒,好,你们吃吧我走了。”秦穷说,快走吧,快走吧。王运来有点儿吃不住劲了,回过头来说:“秦穷你小子不够意思,忘了南市长让我跑腿给你找媳妇的时候了。”秦穷说:“那怎么能忘呢,这些年我少给你送了,早还给你了。”王运来恼羞成怒折回来说,秦穷小子,你当着南市长的面说说,送我什么了?啊?南方正忙解围说,王村长,别和他们一样,送点东西是人之常情,你帮过他们忙。再说,我退休了,不理会这些事儿了,快去吧。

  王运来气哼哼地走了。

  秦穷老爹要说道说道,秦穷说,别给南市长添乱了,让南市长听那些玩意儿倒心烦,咱们吃鱼。南方正也称好。很快,鱼锅四周又热闹起来。临走,南方正说要给秦穷改个名字,秦穷说行啊,改什么?南方正说改成左边是“王”字,右边是“京”字那个“琼”。秦穷老爹说,古书上不是有个秦琼吗?秦穷说,古书上是古书上的,咱是咱的。大家鼓起了掌。南方正临走的时候,车后备箱里装满了三家送的鱼、青玉米、香瓜。三家人都说,这回南市长退休了,我们就可以常去了。南方正满口应承说欢迎。他坐在车上,一句话没说油然而发一种当市长没当够,特别是当市长以后,这种事情做得太少了的悔意。月亮升得老高了,破吉普才晃荡到家,一到门口,程林秀正在喂巴巴。南方正问,小王没来?程林秀说,这么晚了,不来就是不能来了,巴巴饿得直碰门。新市长刚上任,他肯定很忙。郑林说:“我和王主任说说,让他给宾馆交代一下,他要是忙,以后就由我来替他。”南方正说:“那得和小王商量一下,别以为落了一次我们对他不满意了,容易伤感情。”郑林说:“这样好!”接着打开后备箱,把秦穷送的土特产卸了下来,南方正说什么也不肯,坚持一家一半,郑林说:“不行不行,这是人家给您的。”南方正说是给咱俩的,必须人人平等。说得郑林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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