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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程林秀拎着馒头、熟食走到院门口,王风耀喂上巴巴转身刚要走,和程林秀打了个照面,殷勤地打招呼说:“阿姨,下班了。”程林秀说:“小王,进屋坐会儿吧,我买的现成的,一块儿吧。”王风耀摆出要走的架势说:“阿姨,不了。省政府秘书长带个调查组来了,我安排好他们坐下就赶来了,得去那里瞧着,这接待工作无小事,怕出漏洞。”程林秀说:“哎呀,可真是难为你了,快去吧!”她想问问自费书款的事情,南方正推开门接过食品袋说:“早晨做的不是还有嘛,我刚刚看了看饭和菜,都够了。”程林秀说:“哎呀,你刚退休,以前中午、晚上不着家,大鱼大肉的,现在我总不能让你吃剩菜呀!买了只烧鸡。”南方正笑着拎进厨房说:“哎呀!老伴老伴,老了真就是得靠老伴呀。”程林秀说:“别整那些没用的。我说老南,自费书款的事儿你细问问小王了没有?”她一边说一边收拾饭菜。

  “哎呀,你嘱咐的事情还能怠慢嘛,”南方正说:“小王说了,明天。”

  程林秀边撕烧鸡边用商量的口气说:“老南,你没退的时候,我就说雇个保姆,你说不好看,都不老不小的,儿子媳妇又在这里,不能惯他们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回你退了,雇一个吧,一天热汤热水的伺候你,你这些年让人伺候惯了。”

  “听说这两年保姆可是涨得不少啊!”南方正不说赞成也不说不赞成,“听说还不好雇。”

  “咱家好雇。”程林秀说:“贵就贵点儿,雇个可心的,你那自费书钱回来还给南信他们六万还剩二十多万呢,留着钱干啥!”

  南方正表示赞同:“行,你说咋的就咋的!”他爽爽快快地说了一句。看看手表,高兴地又说:“林秀,快一点吧,小王安排我下午出去钓鱼散散心。我看那菜就不用热了。”

  南信和靳玉娇肩并肩进了屋,靳玉娇手里拎着蒸包子:“妈,您买烧鸡了?知道爸爸爱吃王家蒸包,我知道您买烧鸡我就明天再买。”

  “买了就买了,还说要不明天再买干什么。”南信责怪:“烧鸡爸爸也愿意吃,王家蒸包,爸爸也愿意吃,你和妈要是都这么想就都不买了,不就把爸爸干儿起来了!”

  南方正冲着南信说:“混小子,你妈和玉娇都想着我,你怎么没有呢?真不是个东西!”

  “爸--”靳玉娇忙解释:“中午给您买王家蒸包,是我俩早晨出门时说好的,一块儿去的!”

  南方正又冲着南信:“这么说,这是南信在气我?”

  南信说:“气不气您?就是您老说小王比亲儿子还亲,让我吃醋吃的。”

  程林秀端着撕好的烧鸡摆在桌上说:“那你就不会气小王让他吃醋呀?比他对你爸还好。这几年,我也看出来了,你是不如小王对你爸照顾得好。”

  南信刚要说什么,程林秀边招呼大家坐边说:“今天上班叫我好不痛快!”

  “噢--”南方正一怔,“为什么?”

  “往常接待台商批接待费,都是我们部里写多少,财政局就批多少,其实我们也不多要”,程林秀气愤了,“这回,来了五十八名台商,我们打报告和上次来五十名台商要的接待费一样,都是十万,那财政局长笔头子一剜就给砍了两万。”

  南信问:“妈,是您去的吧?”

  程林秀回答:“是啊,每次都是我去。”

  “哎呀--”南信一副玩世不恭的口气,“这不是很明显嘛,我爸爸退休了。”

  南方正不高兴:“接待台商和我退休有什么关系?”

  南信强辩说:“爸,怎么能没关系,财政局长过去那么痛快还不是看您的面子,”他接着对程林秀说:“妈,以后您别去了,多难为情。”

  “我也这么想,”程林秀说:“这帮人太势利了,你爸爸退休第一天就没面子了。”

  南方正还不相信:“不能吧,今年的财政比较紧张,我前几天说过,要过紧日子,你们别想的太多。”

  “爸,您接触的太少了,”靳玉娇截住话说:“我今天也格外有感觉,后来想是不是闹神经呀,一琢磨不是。”

  程林秀问:“玉娇,怎么了?”

  “过去在教研组的时候,”靳玉娇本不想说她们这一行,便站了起来,“对面桌、旁边桌的同事,我要是没到,都争着给我打壶开水,今天我一去,她们俩一人拎着一壶开水进屋,我的壶空空的在那里……”她接着又说:“过去,不论男女,他们看着我都喜笑颜开,不笑不说话,看我都另一种眼色,好像我是什么吸引人的金菩萨,今天呢,有的还斜眼看我,有的一见面打招呼也笑,那笑是从肉皮里硬挤出来的,让我直起鸡皮疙瘩……”

  “能这样吗?”南方正问,“南信,你也遇着这样了?”

  “嘿,我根本不理那套胡子!”南信说:“也不琢磨他们,这种事儿我听惯了,也看惯了。”

  程林秀看出南方正有了不愉快:“也不全是这样,我们部长就说,找时间要请你爸爸吃饭,行了,他们爱怎么就怎么的,咱过咱们的痛快日子。吃吧,一会儿你爸爸要钓鱼去呢,晚上回来咱就炖鱼吃!”

  程林秀话音刚落,巴巴狂叫起来,南方正推开门一看是郑林站在院外。“好了,我吃饱了,郑林来接我来了。”

  南信一手拿渔具一手拿草帽和小板凳,把南方正打发上了车,郑林“咣”地关上车门,北京吉普颠颠地跑了起来。从这里通往出城的东门是闹市区,又是下午饭后上班时间,人来人往,车来车去不断,吉普车跑不起来,南方正坐在后排座难为情地怕见到熟人,身子直往后靠,骑自行车的,步行上班的,一张张熟悉的,一见面就点头哈腰的面孔从他面前闪过。他越是想较快走出这一段,越是出麻烦,前面一辆吉普车肇事了,郑林猛一刹车,南方正身子前摇后晃又前摇,碰见人事局局长范晓晓下了自行车站到了车窗前,和南方正打了个照面:“哟,南市长,这是到哪儿去呀?”

  南方正忙下车打招呼:“范局长,我去钓钓鱼,退下来了,该好好休息休息了。”他除热情之外,竟显得有些过分热情,因为老伴嘱咐的第二件事儿,就是儿媳妇要从学校调司法局的事情,尽管要市长批,最终还是要靠他具体去办手续。他心里明白,这调转手续比一般调转要费些劲儿,当然,他当市长的时候,管他周折不周折,费事不费事,只要主要领导签个字,范晓晓就会痛痛快快地去办。这件事说麻烦主要是从事业单位进公务员序列,按干部管理程序有点不合辙,因为玉娇和儿子结婚时就提出了这件事,是学法律的,因没有机会进不去,曾几次提出过,而南方正考虑影响就没办,但答应退休前后一定办好这件事,而且还很当回事儿的和现在接任市长的时尚打过招呼,那时正是省委组织考核时尚,也别说南方正没有私心,他在极力推荐时尚作为市长人选时,也挟藏着这点小小的私欲,时尚当然会一口答应了,何况是老市长要办的,时尚当时就说,违背点游戏规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对这件事情,南方正心里是有底的,已经在家里说过几次,难怪他在儿子、媳妇和老伴面前那么泰然。

  “是,南市长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我们也觉出您太累了,”范晓晓侃侃而谈:“南市长,您在任的时候我们想接近您不敢,这回退了好说了,有空请您吃饭,洗个澡。”

  “好好好,”南方正显出高兴的样子,“一定到,”然后又改口,“到时候,你请客我埋单,这些年你们人事局跟着我搞人事制度改革,没少受累。”

  “应该的,”范晓晓握握南方正的手说,“好,就这样,南市长,我走了。”

  肇事的大吉普车很快处理好了,范晓晓一走,又拥过来七八个人,都是市政府、市委的局长或副局长、部长或副部长,这个说,南市长,你在位的时候我们都攀不上,这回行了,我们请你吃饭;那个说,南市长,我们请你吃饭可得给面子呀……一个接一个,走一个又来一个,几乎都是这些嗑儿,就像是老师在教室里坐着,叫进一个一个等候背课文的学生在背诵同一篇课文一样……

  “南市长--”郑林在吉普车里摁喇叭,不耐烦地大声喊,“走了,南市长,走了!”南方正应酬完一个,那后赶过来的刚说出这些话的开头,郑林不耐烦地把车开动了。

  南方正脸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子,掏出手帕在擦,郑林把稳方向盘,一边躲行人一边说:“南市长,这帮王八犊子×的,没几个好东西,您不用听他们空买人情!说的是真的假的还不知道,您在位的时候他们送您十万不嫌多,您退了,拿他们一分都心疼。我是看透那帮官混混了!”

  “喂,郑林--”南方正有些吃惊,一贯老实厚道的这个司机,哪来的这么大牢骚呀!“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南市长,您知道,我这辆破吉普车是专门拉现在退休老干部钓个鱼呀,打个猎什么的,”郑林说,“前几位正的、副的市长刚退下来他们也是这一套。据我所知,卖卖嘴皮子罢了,动真格的不多,他妈的,虚头巴脑的,尤其是那个范晓晓。”

  南方正想起一件事儿来了:“喂,郑林,你爱人从市里往市医院调转的事儿我记得你找过我,我签过字,后来办了没有?”

  “嘿,您要是不问,我是不能和您说,您要是不退休,我也不能和您说,”郑林说,“范晓晓这个家伙,一会儿说超编,一会儿说开局长办公会研究,从来不说不给办,也不明确什么时候办。因为有您的签字呀,这家伙才会耍权术呢,把我刁难得直打转转,直发蒙,不知道怎么是好了,后来一琢磨才明白过来,他是等着我给上货呀!”

  “怎么?”南方正朝郑林探探身子:“你给他送礼了?”

  “那您寻思怎么的,”郑林气愤地说,“第一次送了一万,开口子了,还是不办,一个劲儿地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后日,我咬咬牙,和老婆一商量又送了一万,您猜怎么样,痛快,上午送的,下午就给办手续了!”

  南方正一皱眉头:“竟有这种事?”

  “南市长,说句老实话吧,”郑林驾着车驶出城区上了高速,没有行人,只有同方向的单行车,他驾车的手放松了,心情也放松了,像当年的冤屈一下子可算找到了地方似的,滔滔不绝起来,“您在位的时候,很少能听到这种真实情况,大会小会上不过讲的反腐呀,倡廉呀,买官卖官呀,也处理了一些干部,那是倒霉的撞到枪口上了。像范晓晓这种借职权之便勒拿卡要肯定知道的很少……”

  南方正点点头:“我知道在一些实权部门存在这种不正之风,但不知道水有多深多浅。”

  “哎呀!南市长--”郑林更加感慨起来,“你就是知道辘辘和井在哪里,也不好处理。”

  南方正心灵上像受到了撞击,在他眼里,这个开破吉普车的郑林,不过是个在车队排不上号,普通又普通的司机,竟有这么多感慨,又有这么尖利的看破世俗的目光,一时间,在他的眼里不是比给市长、市委书记开专车的司机身份低了,而是高了,怎么样个高法,也一时说不清楚,只觉得不能小看他了,问:“郑林,就这个范晓晓连我批字的事情都这样,那就是雁过拔毛,对谁都要勒一把吗?”

  “那样他还能混下去嘛!不不!”郑林说:“可以这么说吧,经过他手中使用的权力。凡是官比他小的,没有制约他的能力的,那花花样即使不一样,大致相同;比他官大的,想让他办的事儿,要是不是办事人的直系亲属,他觉得不能说掏心窝子话的,也是如此;要是比他的官大,哪怕有一点点对他有制约作用,他不但不勒不要,还主动上门办事,点头哈腰。有的市领导不就表扬过他吗,说他是勤政的表率,服务上门。”

  南方正更觉得这郑林不一般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哎呀,南市长,”郑林说,“生活在领导身边,见到的多,听到的就多呗。”

  南方正瞧瞧郑林:“继续说。”

  郑林稳稳地驾着吉普车,一辆辆车从身边一闪而过,往常他觉得自己开这车掉价,今天却觉得格外有滋味!“这个范晓晓,最会看人下菜碟,有人说他狗仗人势。”

  南方正问:“怎么说?”

  “就是办事不分人,分势力,能和势力权力贴得紧的,他是什么屎都拉,就比如吧,市里有一位领导的情人找他办调转的事儿,乖乖的,连他人事局的调配科科长皮由背后都偷偷说他像哈巴狗……”

  南方正简直是震惊了:“可别瞎说,市领导的情人?我怎么没听说?”

  “哎呀,南市长,”郑林真的什么都不顾及了,“您整天坐2号车,坐主席台,他们整天围前围后点头哈腰,阿谀奉迎,挑最好听的说给您听,工作上挑最好的给您看。再说,您家门口又拴着个巴巴,您接触的人太少了……”

  南方正脑子嗡嗡直响:“哪个市长的情人?”

  “南市长,您别怪我,”郑林卖个关子,“这个我暂时不告诉您。其实,我也没见着,只是听人说的活灵活现。我知道您人好,告诉您,也不会惹是非,我还是想让您歇歇心眼子……”

  南方正点点头:“喂,郑林,你过去是干什么的?”

  “我呀,”郑林说,“当过兵,在汽车公司开过大客。”

  南方正对这个小伙子感兴趣了:“在部队干什么?”

  “给团长开轿车,”郑林说起来像有点自豪,又有点自卑,“后来到沈阳军区警卫连当过班长。”

  南方正追问:“那后来怎么到这里来了?”

  郑林瞧瞧前方,快到幸福村要钓鱼的地方了,囫囵吞枣地说:“家在这里,给省长干警卫,托他说说话调回了咱市里,就一直开上了这吉普车。”

  “噢!”南方正点点头:“怪不得你眼光这么毒,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他停停瞧着郑林问:“是怎么分配你开上这辆车的?”

  “哎呀,”郑林放慢了车速,“南市长,我可是啥都和您说了,说错了别见怪。”

  南方正喜欢上了这个小伙子:“你说,没关系。”

  “那我可就说了,”郑林斜脸瞧瞧南方正说,“我分到政府办车队以后,管常务的方运财副主任和我谈了小半个上午,说让我给您开车--”

  南方正急着问:“那怎么没开呢?”

  “南市长,听我说呀,”郑林说,“让您的干儿子--”

  南方正瞪大了眼:“什么?我的干儿子?南信?”

  “不是,”郑林苦笑一下,“王风耀主任呀。”

  南方正有点迷惑:“什么?王风耀,我的干儿子?”

  “看,不知道了吧,”郑林说,“王副主任自打当了主任后,常对下边人讲,您已经认他做干儿子了。”

  南方正吸了口气,没觉得这话怎么样,也没听出郑林话里的滋味:“干儿子就干儿子呗,他怎么了?”

  “哎,还是我和您南市长没缘分,王风耀主任安排荆池给您开车了,你知道荆池的来头吧?”

  南方正脱口而出:“他不就是时尚市长介绍的一个远亲的孩子嘛,也是个转业兵。”

  “远亲?”郑林嘿嘿一笑:“亲可并不远。”

  南方正对这个倒没多大兴趣:“那是什么亲属?”

  郑林瞧着前面一面镜子似的鱼塘:“南市长,到了--”

  南方正从他的口气、脸上似乎感觉出了神秘的东西,管他什么亲属,管他什么远近,知道这些无所谓的,却说了一句:“你这小伙子,我以往没看出来,还真挺有思想,挺有洞察力的!”

  郑林笑笑:“哪里!南市长,有些话您可别真往心里去,我不过是随便说说,有的也是道听途说--”

  南方正笑了:“小伙子,你也很世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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