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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南方正住的是市级领导平房宅区,每幢都有自己的小院,每幢和每幢之间横成排,竖成行,都相隔一定的距离,经常是谁和谁也不见面。谁也不知道谁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常年如一日的,那样的寂静,那样的清雅。从这里走过的人,从这静寂和清雅感受到的是肃然,是不好接近的面孔,是权力的展示和捍卫。

  郑林和南方正撕撕巴巴卸完东西之后,南方正进了屋,程林秀也喂完巴巴随即进屋带上了门。倩倩扑进南方正的怀里,爷爷长爷爷短说个不停。靳玉娇打洗脸水,南信接渔具,一派让南方正感到家庭和睦的气氛。这是程林秀刚才嘱咐了的,尤其对南信挑明,你们都像以往大大咧咧的可不行,要有点儿眼力见儿,让他在家庭的温暖中渡过这个不平常的时间段。我自己也要注意,你们也要少说那些外界对他有刺激的话。小两口自然理解程林秀的意思,感到也应该这样做,特意教了倩倩如何迎接爷爷,果真使他感觉到了这里才是退休后真正的心灵的宿营地。

  “林秀--”南方正问:“王风耀没来喂巴巴?”

  “你没进院的时候刚放下电话,”程林秀怕南方正多心,“说是还在陪着时市长与外商谈项目,负责记录,一直走不开,心里像猫爪子搔着似的。他说还是抽空在卫生间打来的电话。”

  南方正点点头:“噢,要是这样,以后就别难为他了。”

  “是,”程林秀应和着,“他工作干好了,要是再有进步,对咱们面子也好。”

  南信在一旁直咂嘴,几次都让程林秀用眼珠子瞪了回去。晚餐准备得很丰盛,南方正也很理解一家人的心情,虽然肚子里的烤玉米和鱼肉还没消化,也还是坐在餐桌前与家里人一起享受了退休后第一天晚上的“天伦之乐”。想想在位时,这样的时候是很少的,几乎天天有客人,有应酬。要说,今晚这一家人都很高兴,很开心。不过,他晚上一躺下,脑子里却觉得装的东西比平时上班时装得还满、还累的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又不敢翻身,假装打着轻轻的呼噜睡着了,怕老伴替他担忧。可是睡不着也要装睡,太累了,哪光是身子骨儿累呀!郑林那些话让他的脑浆子像炸开锅一样响着累,秦琼等三家人的情感激动着血管里的血像在奔腾,让他畅快后的余波便是激情冲刷后一种更疲劳的累。那心里,像被炙热的太阳晒成蔫了叶子的一片小田野。

  南方正和老伴可谓心有灵犀。开始,说了会儿话后他开始装睡,程林秀在屏住呼吸体察他的动静,当鼾声轻轻传来,她感受到南方正真的是睡熟了,自己才坦然地进了梦乡。南方正觉出来了,便轻轻翻了一下身,只觉得好累呀。他忍着,迷迷糊糊中还是似睡非睡一会儿,因为家里人这么担心那三件事情,特别是前两件,他真的有压力了。今天的感触太深了!王风耀总不会像王运来那样吧?按说,我这个市长对他王运来支持不小呀,他提出政府资助养鱼池,资助蔬菜大棚,资助村办小学,哪样没答应他?幸福村提前进入了小康村,是和他亲自支持分不开的。听说他王运来在补助款问题上,他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没少得便宜,连续几封上访信,他都没怎么理会……虽说那是工作对工作。我南方正没权了,不管了,还编瞎话绕弯子骗自己和郑林,这种人“人一走茶就凉”总让南方正觉得不是滋味。

  天终于亮了,南方正和一家人吃完早饭,家里人都上班去了。他看看手表,才八点半,王风耀说的明天,当然就是今天,好,就等着吧。九点了,九点半了,十点了,电话铃也不见响。南方正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了,他甚至好笑自己,当市长的时候,对王风耀这样的干部还不是随便指点来指点去吗?怎么给他挂个电话还这么谨慎又谨慎呢?说不清,实在是说不清……他忍耐地翻翻书,打开电视又关上,关上又打开,到了以往即将要下班的十一点二十五分,还有五分钟就下班了,他摸起电话又放下了,一天的时间过去一半了,那就等到下午再说吧。如果下午下班前王风耀还不来电话,他会忍不住,那真的就要问问了。

  其实,王风耀上午并不忙,他一直在盯着时尚,随时准备为他献出特别精心的服务。谁知,外经贸局的局长和主管外经贸的副秘书长进了时尚的办公室,一坐就是一上午,直到十一点三十五分,时尚才出来走向机关食堂。王风耀相距半步跟在后面随着一起吃了饭又一起回到办公室,直到听见时尚在锁门,知道这是午睡了,他才匆匆又回食堂取了一塑料袋急忙装上些剩菜剩饭偷偷喂了巴巴。没敢弄出声来,让南方正或家人知道他来了。因为昨天答应自费书款的事情,他当然还记着,只是还没有用心地去做。在他心里,总觉得问题不大,他全神贯注想的是万事开头难。时市长刚上任这几天,一定要留下个像伺候当年的南市长那样,给他一个工作和生活丢不开的印象,事事如意的印象,尽量不张罗给他配秘书。他算了算自己的年龄,时市长任职期间,他这个副市级后备干部要是上不去也就泡汤了,那么拼上命也要伺候好这位事关自己前途命运的关键性人物,那就是时时事事不放松。没有更多的钱送礼,那就靠出卖伺候人的廉价劳力,还有对自己来讲容易而且很会让大家相信的能随时会喷薄而出的更廉价的感情。他发现了一些人晋升的秘诀,那就是紧紧盯住“一把手”,时尚虽然不是全市的一把手,却是市政府的一把手。不管是政治、经济还是干部问题,市长提出要用的人选一般情况下市委书记那边是不会干预的。这也是他观察出的门道儿。

  王风耀的办公室和时尚的紧挨着。午睡了,他躺在床上开着宽宽的门缝,不敢仰脸,只趴着睡,要是仰脸,一旦时市长悄悄走了听不到声音呢,这样趴着,听不到可以从门缝看到他那深蓝色的裤子,油黑的皮鞋和白色的袜子。当初伺候南市长也是这样,他趴着有点儿困了,立刻抹上清凉油,眼巴巴瞧着腕上的手表的秒针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而且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只是跟着南市长吃胖了身体,这样趴长了觉得有点儿胸前发闷,那就斜躺一会儿。终于到了时市长自定的要起床的时间了,因为下午有重要活动,眼瞧着手表到了一点二十六分,他算算下面要进行的工作,又停了一分半钟,从系在腰带的一串钥匙上找出时市长门上的钥匙轻轻捅了进去。他尽管悄悄迈进休息间,时尚还是醒了,一看手表说:“哟,一点二十六了!”时尚坐起来,身子朝外转了半个P股。王风耀哈腰从窗下把黑皮鞋往前一挪,时尚脚一插,不等王风耀哈腰去帮着穿,双脚已经进了鞋筒站了起来。王风耀麻利地从衣架上取下西服展开,时尚像做体操似的先伸右臂插进右袖筒,又伸左臂插进左袖筒。王风耀又顺手从衣架上摘下搭扣的领带,时尚一低头,王风耀不擦一点头皮地把它套在了时尚的脖子上,然后往上一撸扣结,左正右正,不消两分钟,一个睡眼惺忪的时尚已经是衣冠楚楚了。还不等时尚迈出休息室门槛,王风耀已经跨上一步把湿毛巾投好水拧了个半干递给了时尚。时尚顺手擦擦脸,又还给了王风耀。王风耀“啪”地扔进了脸盆,应该取出拧干晾上,这就是公务员的事情了。

  “时市长,”王风耀给时尚夹着包,只差半步,谨慎地跟在时尚身后问,“我用不用随您去开会?”

  “用的时候我会告诉你。”时尚大步走着说:“对了,省政府高副秘书长下周要来检查外经贸工作,你看他们准备的材料行不行,把把关,然后再给我。”

  时尚那种傲视的样子使他的心怯,“把把关”三个字又使他得到了欣慰。按他的心愿,时市长刚上任,走到哪儿跟到哪儿才是。这不只是为了靠近新市长,还让外界感觉到老市长退了,新市长仍然信赖自己。那委办局长,甚至副市长,正副秘书长才拿自己当个事儿。他半失意、半欣慰地跟着时尚走出政府大楼,原是南方正坐的那辆奥迪车早已候在门口了。他不早不晚跨上半步拉开车门,时尚哈腰进去刚坐好,另一只手把包递上,紧接着一关车门,奥迪车轮刺刺地摩擦着地走了。

  王风耀刚回到办公室门口,就听见电话铃响,急忙拿起来,刚听到话筒里“喂”了一声,忙说:“南市长,我知道您是关心自费书款的事情。我刚才问了一下,还差一部分款。”南方正忙问:“怎么?你问一下,问谁呀?这事儿不是你亲自办的吗?”王风耀心里慌乱了一下回答说:“是我亲自办的,我催一笔款就让秘书科小马存上一笔,问问来了多少?还差多少?”南方正又问:“怎么,还要催呀?你不是说下边都争着订吗?定了,拿了书就该付款呀。”王风耀脸上冒了汗,他知道南市长是矜持而特别心细的。在他眼里,南方正身上“市长”那层光环没有了,他本能的就不像对时尚那样那么用心去琢磨着说了,琢磨着办事了。因此也就偶尔忘了喂巴巴,说话也比过去说过的有漏洞了。又一想,南市长毕竟是最先提拔自己的,不能让他刚一退就对自己有感觉。他也明白,对南方正那种炽热的情绪不会一直持续着。别说是人呀,什么也受不了,那就慢慢来。怎么今天说话就这么不严谨?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解释说:“南市长,那没什么问题。您也知道,就是负责收款的那些瞎参谋乱干事们,有的办事情拖拉惯了。比如说集中县吧,1000册书卖完了,钱还在抽屉里锁着,我催了三次才寄出来。南方正松口气说:没关系,没关系,晚几天也没关系。对了,你可别光张罗这事儿,误了时市长的事儿。我和你说过,你心里也明白,这办公室的大主任实质上就是大市长的主任、大市长的左右手。秘书长对外应酬的杂乱事儿多,市长的工作就多靠办公室主任了。”王风耀松了口气说:“知道,知道。南市长,您都退休了还这么体贴我、关心我,太使我感动了。自费书款的事情您就等等。下周吧,怎么样?”南方正很痛快地说:“行,下周就下周。我就不找你了,办利索了,就打个电话让阿姨和孩子去取,要忙得开就给我送来。”王风耀说:“没事儿,我怎么也得送去,用不着家里人往这里跑。南市长,没事儿我撂电话了。”南方正忙说:“还有点事儿。倩倩去重点小学上学的事情,我儿媳妇是不是找你去了?”王风耀说:“来了,来了!我给教育局长杨柳吟打电话了。”南方正听到这里,喘气声都变得有些细了,忙问:“她怎么说?”“杨局长说让家里人找她就行。”南方正忙说:“好,我知道了。就这样吧。”他先撂了电话,王风耀才撂了电话。他懂得,这就是讲规矩中又注意分寸。

  王风耀撂下电话,又拨通了外经贸局高局长办公室的电话,说时市长要看汇报材料,请抓紧送来。然后进文书室问小马:“南市长的书处理的怎么样了?”

  “王主任,你不来的话我正要找你汇报呢。”小马说:“你让我在南市长退休前把这两万册书处理完,现在看来太难了……”

  王风耀一瞪眼珠子:“怎么呢?”他瞧着垛在屋角像小山似的那一大堆《我写的和写我的》,怒气冲冲地问:“怎么?书还都在这里堆着呢?”

  小马冤屈地说:“王主任,印刷厂推迟了一个月才交货,我让你催一下,你说让我催,我也催不动呀!书印出来了,我让你找车拉回来,你说让我找。我找了两天没找到,现跑到运输市场上雇了辆大卡车拉了回来,运费还是我垫的呢。”

  “行了,行了,”王风耀不耐烦地问,“发下去多少了?”

  小马回答说:“就发下1200册。”

  “啊?就发下1200册?”王风耀简直要晕了。“钱收上来了没有?”

  小马回答:“只收上1000册的钱,按你说的二八折,收上了二万八千八百元,她停停又说,对了,手头没这些钱了,我付了六百元的运费钱,还有五千元的封面设计费,六千元的校对费,除运费外,这都是按着你说的数支出的,都有收据。”

  “啊,两万多块钱这还不没多少了嘛!”王风耀两眼直冒火星:“那你怎么不快往下发,快收款呢?”

  小马叫苦连天,“王主任,我按着你说的给各县区,还有一些委办局打电话了,不少都变卦了。你说天马县要1000册,办公室王主任说只要两册,一册放图书馆,一册给机关干部传着看……”

  “停停停--”王风耀耐不住了:“你说没说是我说的,是南市长的书呀?”

  小马说:“说了,我怕他们听不清,手机声小,我还是用座机打的。”

  “新华区呢?”王风耀把新华区作为押得最大的一块宝,因为区委书记是他的哥们儿,提拔时曾找他求南市长说过话。其实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巧赶巧成了。王风耀空买人情,收了他一块值万八千的手表,他是应该买账的!万书记说好的要2000册。

  小马叹口气:“万书记说了,是要2000册,和我要正规发票,说是要公费处理,你不是说不行吗?再说,到哪儿去开发票呀?王主任,这事儿我可办不了。”

  “他妈的!”王风耀实在忍耐不住,在办公室女干部面前公开骂娘了,“南市长刚刚退休怎么就这么明显,这不行那不行的一下子都出来了!”

  小马说:“王主任,有些单位说的也有道理。公费还可以,一个区县、机关就百八十人,买1000册怎么处理呀!”

  “他们就是看南市长退休了,”王风耀说,“没退休的时候我打电话,怎么没一个说不好处理的呢?”

  “王主任,我看这么办吧,”小马说,“实在不行就发个文吧,往下派。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不要管它什么公费还是自费了,实在要发票我去想想办法。”

  王风耀问:“你想什么办法?”

  我去买点空头发票。小马说:“也就是交点税,再给卖发票的人一点好处!”

  王风耀吸口大气:“这要是让南市长知道了,还得了啦!再说发文也不是乱发的,得常务副市长签字呀。”

  小马告饶了:“王主任,要不然,你交给我的这个任务我确实是完不成了。你还让我半天工作,半天专干这事儿呢,我就是专职干这事儿也不行。我可是体会到了,太难了。”

  外边传来电话铃声。

  小马侧下耳朵:“王主任,你办公室电话响。”

  王风耀懊丧地回到办公室,刚要去接电话,铃声断了。他坐在办公桌前直喘粗气,心里自愧,南市长自费出的这本书自己怎么就没有抓紧呢!他皱起眉头,电话铃又响了,烦乱地接起电话:“噢,外经贸局辛局长啊!好好好,最迟不能超过后天,就得交给我,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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