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挣扎

第8章 感情这东西，愈压抑反而会愈炽烈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已是初秋，午后的天空湛蓝而高远，燕儿下班后换掉工作服，穿了件乳白色的系带短风衣，长发披肩，衣袂飘飘，说不出的雅致、飘逸。她对着镜子送给自己一个满意的微笑，就走出了医院大门，顺着街道上那条林阴道往前走。风把医院来苏水的味道带了出来，这条道上的树不知长了多少年，高大稠密，抬头看上去，路两边的叶子遮天蔽日，轻触在云里，蓝蓝的天空只留下一条窄缝，她踩着细碎的阳光漫无目的地走着，小镇上错落有致的建筑被晚霞涂抹上一层橘黄的色彩，偶尔碰上几个零散的行人，看起来都是那么闲适，安逸。

　　当她转到学校旁的柏油路上时，碰见了正在散步中的秦文斌，此时，一抹斜阳洒在他那柔软的黑发上，为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神秘的光彩。今天，他穿着一件长袖的格子衬衣，衬衣扣子敞开着，露出里面雪白的T恤，一条牛仔裤和休闲鞋使他显得比平日年轻了好多。他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在啪啪啪地摆弄着打火机，那只白色的斑点狗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眼前这一切就像是一幅画。燕儿迅速在记忆中搜索着在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画册还是外国电影？多年之后，当燕儿想起秦文斌的时候，眼前首先出现的就是这幅画面，她不得不承认，她就是从那一刻被他深深吸引的。一种微妙的说不出来的感觉强烈地占据了她的整个身心，她沉浸在一股莫名激动的情绪之中，胸膛像有一个小兔子在胡乱踢腾。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燕儿边走边逗虎子玩。这虎子自从见到燕儿后，一直跟她很亲昵，它时而往前跑几步，时而回过头来冲燕儿调皮地叫几声，似乎她是它上辈子的情人。燕儿跑过去追上它，拍拍它的头，摸摸它光滑的皮毛，有时，她甚至蹲下身子亲昵地抱抱虎子，每当此时，虎子是那么的温顺乖巧。秦文斌一直看着她，他甚至嫉妒虎子，心想要是燕儿能像对待虎子那样对待他就好了。看着她和虎子嬉闹，他无奈地摇摇头在心里说：连小狗都这么好色！

　　他们心照不宣地沿着柏油路慢慢往前走，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两颗心却在热烈地、无声地交流着，尽管谁都没有向谁表白过什么，又似乎说过许多，两人都有一种感情被强烈压抑在幽暗角落的感觉。

　　自从林夕那次来了之后，他俩都极力压抑着自己，控制着自己。但感情这东西，真的很奇怪，愈压抑反而会愈加炽烈。而没有说出来的好像很多却又很简单的话，就会变得更加圣洁。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的任何微小的动作和表示，都会掀起另一个人感情的波澜。

　　夜幕渐渐笼罩下来，田里有零星的蛙声传来，间或有不知名的虫子发出阵阵悦耳的叫声，头顶出现了几颗疏落的星星，秦文斌手中的打火机一明一灭地蹿出一簇簇蓝色的火苗，此时，他心里的烈焰也在熊熊燃烧着。他打开打火机，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跳动的火苗，少顷，又把它关上，似乎在强行熄灭自己胸中的熊熊烈火。终于又是这样近距离地和她在一起了，几次他停住脚步，想开口说点什么，又怕说出什么鲁莽的话来。月光下，燕儿的肤色那样白皙，眼睛里似乎汪着一潭水，他真想轻轻地抱住她、亲吻她。直到快分手时，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对她说，我想抱抱你。燕儿脸红红的，低垂着眼帘，似乎是默许的样子。他轻轻地偎了过去，双手环抱住她，感觉她的身子在微微发抖，他滚烫的唇触向她的额头，待要往下探索时，残存的理智使燕儿一下子猛然推开了他，向前跑去，秦文斌愣愣地站在那里，像一座雕塑似地伫立在夜色中，茫然不知归路……

　　第二天，燕儿就休假了，他当然知道她为何不辞而别。

　　时间突然就像凝固了似的停滞不前，他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白花花的太阳从窗子缓慢地移动，一点一点，慢慢地爬过窗台，移到墙壁，再移到桌子上。他想，自然界的太阳今天落山了明天照样还会再升起来，可他的太阳，他心中的太阳还会回到他身边来吗？他烦乱地在处方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太阳，又神经兮兮地在旁边胡乱地写着，太阳回家去了，太阳回家看她妈去了。他很想去产科问一下燕儿为什么突然请假？请了几天？什么时候来？可是又觉得不妥，只好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你快回来，你快回来。整整一天，他坐立不安，一会在处方上胡乱写着她的名字，一会又站在窗口看看有没有她的身影。直到快下班时，他感觉他的忍耐已经被盛在一个小钵里煎，眼看着都要熬干了，等待的人儿还是了无踪迹。

　　他从来不知道明月镇的夜竟然如此漫长，漫长得他真想一剪子剪断它。整个晚上，他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饼”。天快亮时，他早早起床，就着将要东升的旭日不知不觉又来到燕儿房子附近，暗暗期盼着她会像黎明的天光一样骤然而至。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这突如其来的感情怎么越压抑反而越强烈！

　　几天过去了，他望断了医院门口的那条路，直望得眼睛都潮湿了，她到底去哪儿了？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她知不知道，为了等她，这个人儿已经憔悴到几近崩溃。

　　这几天的每一个傍晚，他都在通往县城的那条路上久久徘徊，不抱希望地等待她的出现。今晚，他又一次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好几里路，夜露已经下来了，一弯新月挂在遥远的天边，陪伴他的依然是手中一明一灭的打火机和善解人意的虎子。

　　燕儿骑着自行车走到离医院还有几里路时，天就已经完全黑了。那天，她回家后一连待了三天，想了三天，她把自从认识秦文斌的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直到现在，她对他除了感性的认识以外可以说没有多少了解，他是林夕的老公，她知道这份感情根本就没有任何前途，但是怎么样都管不住自己的心，多少次她想理智地中断它，她原以为只要她离开了，避过那个危险的家伙就会没事的，谁知感情越压抑反倒是越强烈，再说理智能控制得了的感情那是真的感情吗？就像吸烟的人明知吸烟有害照样吞云吐雾一样。爱情是盲目的，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还会理性地思考吗？如果是，那只能说明这不是爱情！

　　几天来，她茶饭不思，夜不成寐，家人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一个劲地追问她到底怎么了，越问她越烦，索性把自己一个关在屋子里，谁也不见。这些年来，她还没有为谁如此费过神，每天平静地生活着，面对好心人给她介绍的一个个看似条件优越的对象，丝毫找不到心动的感觉。有段时间，她很为自己悲哀，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爱的能力，心想，自己这辈子怕是体验不到那种要死要活的激情恋爱的滋味了。自从他来了之后，生活一下子变得有意思了，尽管他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也没有说过多少话，但恋爱是要用心来谈的，不是用嘴说的，她认定他就是自己这些年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下午六点多时，她再也无法忍耐了，想见到他的心情是那样强烈，须臾不可等待。她对父母谎称医院有事，必须回去。家离医院有二十多里路，此时，去镇上的最后一趟班车都没了，爸推出车子要送她，她执意不肯，以往她回家也曾骑着车子回单位，爸也没再坚持。她骑了车子就往医院赶去，没想到走到离医院还有几里路时天就已经完全黑了，她从未走过夜路，此时越走越害怕，心想，万一碰上坏人可怎么办？自己也真是太不冷静了，前面是一连几亩的玉米地，夜色中，一人多高的青纱帐壮观、浩瀚，释放出一种铺天盖地、咄咄逼人之气。走在这里，你会被这几亩连在一片的密不透风的玉米林吓得不敢大声呼吸，被秋风吹得刷刷作响的玉米叶子挤挤挨挨，在夜色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燕儿提心吊胆往前赶路，心想要是能碰见个人就不会这么害怕了，待看见前面的玉米地里好像有个人站在那里时，又吓得她一身冷汗，头发都立了起来。该不会是什么打劫的钻在玉米地里吧？硬着头皮往前骑，走近时，才发现是农人为了驱赶麻雀等动物糟蹋玉米绑的稻草人。月光冷寂寂地照着，前方似乎有火苗在一明一灭地闪动，她想起了医院流传的那些鬼的故事，胆都要给吓破了，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会不会是……腿软得蹬不动车子，只好下来推着往前走，前面好像有个白白的毛茸茸的东西在跑，心瞬间又悬了起来，定睛一看，这不是虎子吗？对，是虎子，是每天都跟着秦文斌的虎子。她不由惊喜地叫了声“虎子”，虎子发现是她，冲她汪汪叫了两声，似乎在替主人埋怨她的不告而别，后就飞奔到主人跟前报喜去了。

　　燕儿的一声“虎子”几乎使秦文斌灵魂出窍，他赶紧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把一件臆想中的事幻化成了现实，是她！是燕儿，真的是她！黑暗中，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燕儿看清是秦文斌时，双腿一软，连人带车整个就瘫倒在他的怀里，把个秦文斌心疼得肠子都扭了起来……

　　男女之间的这点事根本就揉搓不得，本来挺平淡的，这一揉搓，倒爆发得更加猛烈了。

　　此后，两人一有空就缠磨在一起，即使在上班，也会趁科室没外人时眉来眼去、匆匆忙忙地搞点小动作，或者忽然从各自的科室里消失那么一会儿，半个小时，或四十分钟。医院里整天乱哄哄的，谁会注意到呢？可能上厕所了，也可能被熟人找走了，哪个大夫、护士还没几个熟人？他们享受着这种秘密的恋爱，对以后和未来不作任何设想，只是充分地享受着眼前的幸福。不露声色地沉溺在这迟来的爱情当中，因其隐秘，更具诱惑、刺激。可是他们大概是忘记了，两人都是医院乃至明月镇上的明星人物，即便是在户外散步，镇上的人见过两次以后都会产生怀疑，更何况恋爱中的人，智商几乎下降为零，自以为诡秘，自以为得计，但是到底没能逃过某些人的眼睛，特别是那些曾对燕儿想入非非的人。就像是燕儿给医院所有的男人都戴上了绿帽子一样。尤其是对秦文斌，一个个把他敌视、妒恨的呀！他那一手漂亮的外科手术，他那一口纯正的普通话，那副明明高高在上却又假装合群的虚伪劲儿，都让他们觉得不顺眼、不舒服。凭什么？凭什么好事都让你给占尽了，你在那享受，我们却在这白想，凭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