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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世界在这一天颠覆了

  晚上,汪然站在阳台上抽烟,同时也在整理自己的心情,对他来说,离开一个地方,结束一场恋爱,本来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他的身边一直不乏优秀、生动的女人,这也许得益于他那虽已年逾不惑,但还有点魅力的气质,也许得益于他那旷世的才华。总之,只要他愿意,走到哪里,哪里就有故事发生。如果你以为汪然是个花心大盗,那你可就错了,实际上,他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三年前,他广州的公司破产之后,妻子跟一个外企的老板私奔移民加拿大,他带着一身伤痛和疾病回到湖南湘潭老家疗伤,在父母和老姐的照顾下才得以康复。三年中,他完成了长篇小说《守望尊严》,想出来换换环境,散散心再作打算。可是没有想到,前妻留在他心里的伤疤刚结了痂,竟在这里为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夜不成寐,真是不可思议。

  他取出一个新的精装笔记本,在扉页上写下这么一句话:“×年×月×日赴秦岭野生动物园观蝴蝶标本,邂逅燕,世界在这一天颠覆了。”

  我暂时还不能确定/这个梦是否真实/但我已经可以相信/我的生命有了又一个/开始/我确信/那个向我而来的/并不曾邀约和预期的/奔跑/足以指引我归来的方向。

  第二天清晨,燕儿刚一上班,汪然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他说,燕儿,我给你写了一首诗,诗的题目是《那一天》。

  那一天火热的阳光/把所有的云朵都染得生动/草地上种植了几万年的树化石/那一天我们的眼睛/理当被美化成春天的新叶/蝴蝶的翅膀上插满了天地的神奇/那一天本来普通得像一张/散文稿纸/针对七月的风景/我们的抒情其实不应该有多少新意/但那一天魔鬼是一个懒汉/而上帝是那个穿红衣裳奔跑着的你/那一天世界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只剩下一个可怜的漂泊者在为一次邂逅沉醉。

  汪然用他那略带湘西口音的普通话,充满激情地朗诵完后问,燕儿你在听吗?

  嗯!我在听。这些句子就像一发子弹一下子击中了燕儿的心脏,瞬间点燃了她的浪漫。“上帝是那个穿红衣裳奔跑着的你/那一天世界其实并没有发生什么/只剩下一个可怜的漂泊者在为一次邂逅沉醉。”邂逅沉醉!沉醉邂逅!燕儿琢磨着这个句子,早就听路子帆说汪然是个流浪的诗人,只是没想到……

  为了我昨夜的失眠和这首诗,燕儿你难道不打算请我吃饭?

  请请请,燕儿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几乎就没有经过大脑。

  汪然和燕儿在茶餐厅,就像是贾宝玉和林妹妹初会在荣国府般相见恨晚,用餐的时候,在钢琴曲《致爱丽丝》背景音乐的烘托下,两人郎情妾意,气氛暧昧美好。不知不觉中,燕儿就多喝了几杯,一起身头重脚轻,汪然扶她到附近的宾馆开房休息。

  一出电梯门,汪然几乎半抱着燕儿把她劫持进房间,他的双手搂着她的腰,用脚关上了房门,两人靠在门上就急切地深吻在一起,激情而热烈。他一手搂着燕儿,腾出一手从后边解开了她的胸罩扣子,嘴巴从她的脖颈一路旅行至胸,在那柔软丰润的小山包上流连忘返,此时的燕儿在汪然全方位的攻击下,星眸半闭,娇喘吁吁,情不自禁地配合着汪然,把自己剩余的扣子一一解开。两人激情所致,竟然站着就进去了,在燕儿极力压抑的快活的呻吟声中,汪然居然力大无比地抱着她站在地上直颠,直至把她颠上快乐的顶峰。他似乎忘记了摆在他们面前的大床,竟然把和自己融合在一起的她端直抱到了对面靠墙的桌子上,再次猛烈地撞击,燕儿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指甲深深掐进了他的肉里,随着一声狼一样的低吼,汪然幸福地瘫软在了她的身上……

  燕儿就那样全裸着,把自己呈“大”字般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浑身妥帖,每一个脚趾头都无比舒服,她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汪然面前,而丝毫不觉得羞怯和难为情。在汪然给她盖被子时,她毅然掀开了,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在一个男人面前展示自己的裸体,即便是在她的老公罗明面前,也从不曾有过。汪然坐起身,细心地给她擦拭爱液,用他粗糙的大手抚摸她全身的每一寸肌肤时,这才看清,燕儿的胴体在宾馆白天用双层窗帘刻意营造出的黑暗中,呈现出柔和润泽的光芒,摸上去丝绸般清凉滑爽,她的胴体在汪然的眼中堪称完美。他再次抱着她,那么珍爱,那么温存,他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你是上帝派来成就我的。宝贝,你真的就是上帝派来成就我的!

  爱情来得如此突然,真叫人始料不及。燕儿回到家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老公已经睡了,她从双人床上抱起自己的被子在老公均匀的鼾声中蹑手蹑脚地来到客厅的沙发上,今晚,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再回到那张大床上。躺在沙发上,在朦胧的黑暗中,她毫无睡意,她得想想,好好地想想,几个小时前,她的生活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在想,近十年的婚姻除了给她一个八岁的儿子之外还有什么?他们还有爱情吗?同睡一张床,却早已过着类似于分居的生活,还要遮遮掩掩,不能让生活在一起的婆婆知道。在老公晚归的夜晚,她缩在被子里,用心感受着他在厨房抽烟的心情,在他上床的那一刻,紧闭着双眼,让他觉得她并不在乎这一切,她已经熟睡了。然后静静等着他的鼾声起来时,悄悄抱了被子在客厅的沙发,迷迷糊糊地等待黎明后,再抱了被子回到床上。有时,她也会故意气他,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才回家。朋友们在歌厅唱歌,她坐在一边,借着暧昧的灯光编织着永远也编织不完的毛线,朋友不提出回家,她是绝不会离开的,为的是不想踏进那个没有爱的家门。不论什么时候她常常都是一个人,她多么渴望由爱人牵了手过马路,多么渴望和爱人面对面坐在明亮的餐厅,她甚至羡慕吵架的夫妻。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只是出于孝顺,在父母兄妹面前扮成相爱的样子,让她每天对着黑夜到天亮,对着阳光流泪。质问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没有爱情的婚姻,是她无法接受的,她宁愿抛弃它。

  家,这个曾经令她全身心投入的空间,变得无比空洞,无比陌生,无比冰冷。她是一个热情浪漫的女人,她无法忍受无爱的婚姻。现在好了,上帝把汪然派到了她面前,他点燃了她,照亮了她,激活了她。那么热烈,那么不可思议。直到天快亮时,困倦才潮水般地覆盖了她……

  林夕从售楼部走出来时一脸沮丧。

  听说当售楼小姐收入不错,这天,她坐着摩的,一连跑了四五家售楼部,这些售楼部有的坐公交可以直达,有的下车后还得走一两站路才能到,为了节省时间和钞票,她不得不选择这没有安全系数的摩的做交通工具,尽管在报纸上看到城管一直在不遗余力地打击摩的营运,但是摩的廉价方便快捷还是深受诸如林夕这般囊中羞涩之人的青睐,一如铺天盖地的盗版书照样深受穷文人的青睐一样。在每一个拐角路口,都可见三三两两的摩的在等客,林夕通常会选择一个看起来比较年轻体面的车主,这样与她的穿着打扮比较协调。路不远的话,基本上都是两块钱,直接就把你送到要去的地方,比公交方便,比出租省钱。坐上去之后,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双手拽着车主的衣服,说请师傅开慢点。男人通常都是怜香惜玉的,更何况车上坐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尤其是在夏季不是很热的时候,这在车主看来仿佛不是在下苦力挣钱,倒好像是带着女友兜风,车开得自然稳当。心情好的时候,林夕还会主动跟车主聊上几句,打问他们的收入和生存状况。

  走进华宇蓝郡售楼部,豪华的售楼部里整齐地站着十几个售楼小姐,冷气开得十足,售楼小姐的工装也很漂亮。林夕心想,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也不错,她以买房的身份和售楼小姐聊了起来,假装说想买一套一百平米左右的房子,一位刘姓小姐接待了她,请她坐在大厅的玻璃圆桌旁,给她倒了一杯水,拿出资料,耐心地给她介绍。待火候掌握得差不多时,林夕提出去看看房子,想了解清楚售楼小姐的工作情况。在刘小姐带着她七拐八拐的看房途中,她套着近乎,策略地打探她们的收入情况,并说自己的表妹也想找个这样的工作,你们售楼部还招人吗?刘小姐说,暂时不招,B座楼盘开盘时可能要再招几个人,并说每月工资底薪八百元,卖房按1%提成,一个月有一天假,上班时间每天朝九晚五。林夕一听,每月只有一天假,光这一条,自己就不能接受,她最起码也得找个每周有一天假的。她匆匆看了房子,拿了一张宣传单说回家考虑考虑就走了。

  出来后,她坐上摩的,又去附近另一家售楼部,直到快午饭时,她一连跑了四五家售楼部,有的地方干脆就不招人,有的条件太苛刻,不是底薪太低就是上班时间太长,更不要提双休日了。看房时,有的是现房,说就在售楼部后边,可是大太阳底下走了二十多分钟还没到。有的正在施工,无处下脚,爬上攀下地经过时,不时有建筑垃圾往下掉,很危险。了解中,售楼小姐说,每天都这样一趟趟带着客户看房,经常是一个月签不到一张单子。

  看来,这售楼的营生并非想象的那么光明,林夕无奈地站在树阴下,不知何去何从。

  这些天,她带着自己的履历、作品和编辑出版的报刊跑遍本市所有的人才市场,也没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她原以为像她这样有工作经验、也算有点文化、还算漂亮的年轻女人找个合适的工作应该不会太难,现在看来就不是那么回事。在这座不算太大的城市,仅有的几家媒体屈指可数,自己没有关系根本就进不去。

  在拥挤不堪的人才市场,身着一套得体职业装的她仍然惹眼,也有好几家公司的招聘人员主动找她谈。

  瞧你气质这么好,身材也不错,做营销肯定没问题!这些基本上都是保险公司、化妆品公司在招营销人员,她对营销毫无兴趣。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房地产公司招办公室文员,过去一谈,离家太远不说,三个月的试用期每月只有八百元工资,试用期完后工资才是一千元,离她所想的相差甚远,其余的招聘单位大都是招技术工人或民工。她悻悻地挤出人才市场。

  天热,林夕取出一张纸巾,站在一大广告牌下的阴凉处,沾了沾额头细密的汗珠,略微迟疑了一下就往市中心广场走去。

  这是泾水市最繁华的商业区,广场上飘动着巨大的彩球,无数条商业宣传条幅迎风招展,对面有一家商场刚刚开业,敲锣打鼓、庆贺的爆竹声震耳欲聋;一家影楼门前正在搞促销,高挑艳丽的模特随着音乐节奏正在展示华美的婚纱,引得无数逛街的人们驻足观看;苏宁电器门前搭起了高高的T型台,主持人站在红地毯上歇斯底里地介绍一款新上市的手机;超市门前一个讨饭的男人光着已被晒成褐红色的上身,正卖命地把一根三米多长的钢筋顶在自己的喉部表演气功,偶尔收获一些好奇的目光和皱巴巴的纸币;就连坐在商场附近角落里的织补大嫂的生意也变得火爆起来。大街上漂亮时尚的美女、帅哥随处可见;马路两边商场的玻璃橱窗琳琅满目,陈设丰丽华美;嘈杂的人声、脚步声、音乐声此起彼伏;巨型广告牌上,著名影星裸露着性感的大腿和唇,撩拨着人们的欲望,这个城市看起来欢天喜地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林夕愁苦地从包里拿出手机看时间时,发现有三个未接来电,是路子帆的,就回了过去。

  林夕,你在哪儿?咋不接电话?

  电话在包里装着,刚才没听见,有事吗?

  中午一起吃饭好吗?有事要跟你谈,我在泾渭楼羊肉泡馍馆等你。

  好吧,林夕刚才不快的情绪一扫而光,心情愉悦地向泾渭楼羊肉泡馍馆走去。

  在泾水市文化圈中,怎么说这路子帆也算是个人物。这几年,他辗转供职于各小报小刊,在本市新闻媒体、书画界、文学界都有不错的人缘。尤其是在书画界,上自八十高龄的书法家,下至初出茅庐的画坛新秀,都是他路子帆的朋友,看他们打招呼的样子,你准得相信他们至少有十几年的交情了。他所在的村子现在已属市里的繁华地带,家家户户都在各自的院子里见缝插针地垒起了三四层房屋,每户人家都有十几间房出租,村里的人,勤快点的在自家门口开个杂货铺、小饭馆什么的,懒一点的干脆就靠收房租生活。几乎每家门口都支着麻将桌,他的老婆冬梅就酷爱打麻将。要说起来,这路子帆还真是个不错的人,戴副眼镜,背个包,走路风风火火的,见了谁都好脾气地笑着。他爱好文学、勤奋上进,工作上兢兢业业、基本上没什么坏毛病,三十多岁时就出版了自己的作品集,不但版式、封面自己设计,就连内文的漫画插图也是他自己画的,其中有几篇文章还被省级各报刊转载过,可以说是小有才情。更令周围邻里对他刮目相看的是,出入他家的爷们大都是留胡子的、扎辫子的气质不凡的艺术界的知名人士。一年半载的,他都会请来本市著名的书画家们去他家泼墨挥毫,盛情款待的家宴通常都是他老婆冬梅蒸的菜疙瘩、打的热搅团、搓的懒麻食、烙的锅盔夹辣子等如今只有在农家乐才能品尝到的稀罕物。为此他还收藏了一些字画,据说某某大家的字画如今已经涨到五位数了。就是现在,谁要是想求某人的字画,或是文学爱好者自费出书,想请著名作家题写个书名什么的,那就去找路子帆好了,他一个电话准会搞定。

  路子帆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的脸上一年四季都挂着笑,每当遇见熟人或者是面对比他尊贵的人时,这笑就会在脸上瞬间漾得很开,就连眼镜片后面的眼睛都能笑得眯成一条缝,致使他还不到四十岁,脸上就因笑得过度而出现几道很深的褶子。有朋友曾以“笑脸”为题专门给他画过一幅漫画,还有一位知名的作家朋友以“笑脸”为题给他写了一篇文章,当然都是歌颂他的笑如何如何阳光。他把“笑脸”的漫画和美文结合在一起,很享受地贴在公司自己办公桌那边的墙上。

  可是后来却有两个人公然地打击他的笑脸,一个是他的顶头上司汪然,居然毫不客气地当着他的面说:把一张好端端的脸笑得就像一只破抹布。另一个是他的梦中情人林夕:笑就笑吧,张那么大嘴干什么?怕人看不见你的两颗大板牙,牙中间还隔了相当距离的一条缝,就像是在害相思病!

  路子帆的热情、正直和好脾气还为他赢得了不错的女人缘,圈子里的学姐、学妹都喜欢和他打交道,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人缘好,在大家随便聊什么话题,他都能内行似的插上话,更因为不管是谁怎么开他的玩笑,他都不急不躁,脸上照样挂得住笑。因此总有那么几个红颜但并不一定就是知己的MM,一有事情就会找他坐坐,有点小事需要帮帮忙啦;某某和某某又不合啦;谁和谁又传出绯闻了;甚至自己和老公闹矛盾了等等,都会一股脑地倾诉给他,而不必担心外传。路子帆自然会推心置腹帮着出主意想办法,安慰并陪聊。

  那次从“七碗茶”回去之后,路子帆很兴奋,特别是一想到以后又可以和林夕在一起共事了,这多好啊!说起来真是奇巧得很,他俩都爱好文学,原来同在商业系统工作。下岗后,一个卖过服装,一个卖过皮鞋,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泾水文学》杂志社,又一前一后辞职,都出了自己的作品集,同时加入了省作协,就在那年市上评黄土新苗奖时,还成了彼此唯一的竞争对手。又是同事又有相同的爱好和这么多共同的经历,没有共同语言那是不可能的。他们曾外出一起采访,一起加班。相处中视对方如兄弟或姐妹,根本就没有性别意识。

  《泾水文学》自创办以来,至今没有正式刊号,也没有资金来源,在各种报刊为适应市场经济谋求发展大改版的艰难处境下,它能独辟蹊径,为自己闯开一条路子确实不易。你说它没有品位、没有分量也罢;你说它粗制滥造、低俗不堪也罢。总之,它不但在没有任何资金来源的情况下,每月按期出刊,并且能十几年如一日地坚持下来,还笼络团结了泾水市诸如路子帆、林夕这样没有固定工作却对文学始终矢志不渝的一部分人。因此,有人戏称《泾水文学》杂志社的社长是泾水市著名的文学活动家。此杂志在泾水市被大家所忽视,但是在外省却有一定的市场。路子帆上班之后,本着大展宏图的美好愿望就杂志印刷质量不过关,封面、内文设计呆板粗糙,稿件质量参差不齐,错别字满篇,办公室管理混乱等问题给社长写了一份整改方案。没想到自负的一向自我感觉良好的社长非但不以为然,还嫌路子帆多事。

  算了走吧。路子帆说,跟这样糊涂的头干对自己怎么会有提升?

  林夕说,你以为你是谁?这些问题同事们都清楚,也都不同程度反映过,根本就没用。

  路子帆气愤地说,你看看现在把个杂志办成了啥?《泾水文学》它首先要反映和代表泾水市厚重的地域文化,是泾水市民乃至外省人了解泾水文化的重要窗口,应该尽量刊发本地作者有思想性有语言特色的好文章,引导和扶持泾水市的创作队伍。你看看现在一天都登些什么稿子!

  看到路子帆激愤的那个样子,林夕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笑!路子帆说,我知道你是在想我自己写得也不见得好。不错,我承认我写得的确不怎么样,但是好歹我还看得出来!你看看上一期封面上的标题《我给生产队接电线》,这什么狗屁玩意儿,明明就是一个退休老干部在那写回忆录,整篇文章毫无思想性和可读性,语言老套,乏味。再看后面的文章不是纪念父亲就是想念母亲。要么就是大哥你走好,二哥你慢走。光一看这文章标题,都让人受不了,更不要说那裹脚布一样的内容和那毫无新意的语言。老实说,整天面对这样的杂志连我都忍不住要愤怒了!你说这种只配叫做日记的狗屁文章谁愿意花时间去读!这简直就是在折磨读者的神经。你爸你妈你哥你姐与读者有什么相干?读者凭什么接受这样的文字绑架?除非你写出了人类的大情怀,引起读者共鸣。再看看这些作者群,每期拨过来拨过去就是那几个熟面孔,基本上都是五十岁以上的退休干部,闲得没事在那自说自话。把个杂志办得暮气沉沉,哪有一丝鲜活?我看干脆改名叫夕阳红得了。

  行了!林夕说,几十岁的人了,你简直就一个愤青么!不登这些文章,杂志怎么生存?知道那个头条的作者是谁吗?某县宣传部部长,他经常给杂志联系赞助单位,这几年一直支持《泾水文学》,总编不发他的稿子难道向他吐唾沫?!

  我知道免不了人情稿,路子帆说,这个我也理解。好,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每期硬塞进去一篇总可以吧。就算是本地好稿太少,每期也应该尽量选出一两篇优秀稿件点亮读者的眼睛,也可以在网上选一篇有特色的好稿引导读者。也不看看人家的杂志是怎么办的,版面标题是怎么处理的,图片是如何运用的,不与读者互动,一天光知道在那自我陶醉。据说社长还是老三届的名牌大学生,看来这书白念了!你看看人家《泾水日报》副刊办得多好,我小时候,最喜欢看《泾水日报》,我的文学梦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即便是现在,《泾水日报》依然是我每周固定的期待和守候。咱这《泾水文学》,唉,究竟有多少人喜欢看?!

  路子帆辞职后,林夕陪他去省城某报社应聘,记得当时她说:我无所谓,好歹现在有班可上,关键是要把你安顿好。后来尽管因各种原因没去成,但林夕的哥们义气很令路子帆感动。

  路子帆从小就喜欢吃羊肉泡,最近,天太热,吃什么都没胃口,今天突然想起羊肉泡,就想换换口味,顺便约林夕谈事,自从那次茶馆一别之后,再也没有见到她,听常老师说她因为家里离不开暂时不想来上班。实际上,唉!还不是因为谭丽丽……

  《中国商潮》杂志社,其实就是华泰公司在三楼腾出几间空房,简单装修布置一下,挂了一个杂志社的牌子而已,杂志社里除了汪然、路子帆之外就是管财务的张姐和谭丽丽了。也许是因为林夕的原因吧,路子帆对谭丽丽这个人也不感冒,在一起共事总觉得疙疙瘩瘩。而他的直接领导汪然,和原来的领导比起来简直就判若两人,这家伙不但凡事精益求精,简直就是个工作狂。汪然把杂志栏目制订出来后,路子帆每天就负责组稿、约稿,拟定读者调查问卷表、杂志广告刊例等,光是去省城找美院的人搞版面设计就跑了十几趟,一个月下来,路子帆廋了十斤,前几天实在撑不住了,想请假歇两天,连个顶班的人都没有。汪然这段时间也累坏了,可是自从那天从野生动物园参观回来之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路子帆知道那是爱情的力量。可是,可是燕儿是个有家的人啊!

  跟着汪然干事,累是累点,但是工作干着有劲。这家伙可真不是吹,你看看人家写的这创刊词:

  在这不经意中,我们选择了八月二十二日作为创刊的日子,当这个日子连接着一个伟大的名字——邓小平,并恰逢他诞辰一百周年,我们不由得充满了对巨人的敬意,同时又深感荣幸和激动,如果这只是一个巧合的话,我们愿意相信这其中必然充满了暗示。

  激动的理由当然还有很多,这个时代是前所未有的,这个国度为奋斗者所提供的发展空间同样是前所未有的,在这个国度的这个时代,每一天所发生的深刻变革都是我们心潮澎湃的理由。

  我们荣幸,我们拥有中国的名义!

  有媒体同行自海外归来,做客编辑部,谈及杂志的创意和理念,发展思路和远景规划,对我们‘为世界提供一个中国视点’的追求目标深为感佩,十分认同我们‘拓展一片思想的栖息地’的办刊理念,并预言说,只要我们一以贯之地坚持‘真诚、深度、大气、忧患’的八字方针,《中国商潮》必能成为中国商业类期刊群落的领袖型期刊。

  尽管我们对这个预言有几分惶恐和忐忑,我们也深知在日趋激烈的媒体竞争中要立于不败之地,并做出自己的个性和风格来是何其艰难。但我们注定在这个日子开始,远望着邓小平的伟岸背影,别无选择!

  唉!要是林夕在就好了,这人在工作上很敬业,倒是可以给自己培养成一个得力的助手。杂志社的事情,张姐和谭丽丽负责办公室的日常事务,汪然把握着大方向,在重大事情上拍板。其余的琐碎事都是他路子帆亲力亲为,一旦杂志走上正轨之后,他路子帆还不就成了元老,至少弄他个副总不成问题,如果再能把林夕拉进来,给自己做助手,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当个办公室主任应该没问题。他俩的身世、经历、能力和兴趣大致差不多。再就是两人关系比较近,他一向认为做事必须知心知肺方能全力协作,取得双赢。还有一点就是在他看来,林夕是个才女,不能闲置在家。

  泾渭楼是泾水市唯一国营的牛羊肉泡馍馆,牌子老,味道正宗,生意一直很好,因其是国营单位,服务员的态度实在是相当的“国营”。

  林夕来时,大厅里人不是很多,路子帆在靠近窗子那坐着,正在专心致志地掰馍。

  路子帆冲她嘿嘿笑着:你咋才来?你看我都掰了大半碗了。

  这么热的天,你还吃羊肉泡,也不怕上火?林夕热得脸红扑扑的。边说边拿着售楼部的宣传册在扇。

  想吃泡馍了么,你知道,我从小就好这一口。过一阵不吃,就馋得很。

  林夕也要了一份,只是在掰馍时,不像路子帆那么细心,胡乱把烧饼掰成块儿就完事了,路子帆笑她:这馍是死面烙的,要掰碎了才能煮熟,看,要像我这样,掰成麦粒儿大小,师傅在煮馍时,看见是老吃家掰的,就会用心煮好。林夕只得返工重掰。她说:要说吃羊肉泡,我还是喜欢吃我们老家的土羊肉泡,那可是用发面烧饼煮的,红红的辣子油,嫩绿的香菜花花,指头蛋大小的馍疙瘩,上面盖着一大片肥瘦适中的羊肉,那个香啊,想一想馋得都能流口水,有机会了带你去我老家尝尝。

  两人边吃边聊,路子帆说十多岁那年的冬天,他因生病在家休息,中午妈妈给了他两块钱让他上城里逛逛。他逛到泾渭楼附近,被一阵顺风飘来的香味给吸引住了,只见一座帐篷里往外散着烟气,过去一看是家饭摊儿,里面坐着好多人在低头大吃,个个都吃得津津有味、满头大汗。香!一种特别的香。他也想尝尝,也吃出一身汗来,爸爸说他的病出几身汗就会好的。他要了一碗普通的泡馍。等一老碗热气腾腾、清香扑鼻的羊肉泡馍被他稀里呼噜吃完后,立刻觉得神清气爽、萎靡之气荡然无存,走在路上他一边抹汗一边想,还是农民娃可怜,若不是自己生病,还吃不到这么好的饭呢!你不知道,吃了一回羊肉泡馍我就在同学面前炫耀了半年。后来,我跟爸妈也在回民食堂吃过几回,对羊肉泡馍便有了基本的认识。工作后渐渐就成了泡馍馆的常客,一碗羊肉泡馍的价格也从当初的四两粮票四毛五分涨到了四两粮票九毛钱,市场经济取消了票证制后,价格逐渐上涨,直至近几年的五元、六元、八元,名气大的,如西安“老孙家”一碗已经卖到了三十元,可仍是座无虚席。

  路子帆问林夕最近在干啥?林夕就把上午的遭遇如此这般向他学了一遍。路子帆也给她讲编辑部的情况。两人聊得特投机,临分手时,他对林夕说,别瞎跑了,售楼部那工作不适合你,还是让我来想办法,你就在家等消息吧!说这话时,他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方昱坐在电脑前,正在处理那天在秦岭野生动物园拍的那一组片子,二十多年前,从他拿起相机的那天起,他就梦想自己能成为一个艺术家。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他的作品也因其独特的视角和创意而受到业内人士的关注,也确实有人称他为摄影家。可是他的徒弟燕儿却觉得他离“家”似乎还有点距离,毕竟他只是获过省内的几次大奖和杂志社举办的摄影大赛的金奖,在这个城市有点知名度而已。她以为,没有获得顶级大奖、没有被大师肯定过,就不能号称“家”。可眼下的“家”太滥,别人要这么叫,她不反对。只有他老婆在外面也常跟人摄影家摄影家的说起自己的老公,让燕儿觉得有些好笑。因为方昱说过,他老婆读不懂他的照片。摄影家有个读不懂照片的老婆,那当然就有道理很痛苦,当然也就有道理有一个懂照片的红颜知己。他把那天给燕儿拍的片子打开,一一细看,越看越有味道。尤其是奔跑着捉蝶的那幅,无论是从拍摄的角度、还是用光的技巧方面都掌握得恰到好处,特别是他能在瞬间利用镜头将人的肢体语言表现得如此美妙绝伦。他把这张片子反复看来看去,越看越满意,仅在细微之处做了局部的处理,就毫不犹豫地决定用它参赛。

  开始,他只是带着欣赏自己作品的心情在读燕儿的照片,照片上的燕儿对他来说似乎只是一个道具,但看着看着,他就不由自主地用欣赏女人的眼光来看照片上的燕儿,你看这幅,表情,气质,肤色,线条,镜头感……都很不错,片子里的燕儿坐在草地上小憩,没有刻意摆姿势,他拍片子时从来就不主张故意摆姿势,只有抓拍出来的片子才会更生动。她就那样随随便便地坐着,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微微一笑,就像,就像邻家的女孩。在方昱的潜意识里,除了自己的老婆之外,他一律将有几分姿色、年龄在四十岁以下的女人称为女孩,他有点偏执地在心里坚持着自己对这个已不再年轻的女人的称呼。他又把照片的局部放大,照片上燕儿眼角的鱼尾纹似乎也在调皮地笑着,倒是给她平添了几分沧桑的阅历之美,“女孩”和“沧桑”就这样矛盾而又完美地被他不可理喻地结合在一起。瞧这双眼皮的线条是那么流畅,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肤色较暗。没关系,加点柔光即可。处理好照片之后,他就把这幅片子从QQ发给了他定点洗照片的摄影部,要求放大到二十四寸并装框。他要把这幅片子送给燕儿。以前有机会单独相处时,他曾大着胆子向燕儿试探过,都被她委婉拒绝了。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路子帆通知林夕去公司报到的那天,适逢公司开会,她刚一上三楼,就看见汪然拿着一份文件急匆匆走过来,一见是她,说:你好,是林夕吧,先跟我去开会。来到五楼会议室,只见能容纳百人的会议室里座无虚席,老总冯天毅穿着白色的暗条纹衬衣,打着领带,坐在主席台上,自信、干练,优秀民营企业家的风采展露无遗。林夕坐在靠近路子帆的位子旁边。会议第一项宣布《中国商潮》杂志社正式成立,由公司老总冯天毅兼任杂志社社长,任命汪然为杂志社总编。第二项是表彰奖励员工优秀子女。只见老总向子女考上大学的员工表示祝贺,每人奖励一千元,给获得三好学生荣誉称号的子女各奖励五百元,让每位员工子女发言并制订学习目标。林夕看着这一切,心里充满了对冯总的钦佩之情,这些年,她还是第一次见一个私营企业的老总如此重视职工子女的教育问题。会议在热烈融洽的气氛中进行着,并没有看见闪光灯、摄像机等,也没有见到一位记者。看来,此人并非是打着重视教育的幌子为自己沽名钓誉的人。现在,这样的人已经不多了。

  会后,林夕得知冯天毅因经营洁净剂起家,后来转向活体昆虫标本的收藏、制作和开发,现收藏珍稀活体昆虫标本达百万只,并两获上海大世界吉尼斯纪录,有位于本市的清洁制品研究所,位于省野生动物园的青少年科普教育展览馆和高新区的蝴蝶夫人化妆品公司,蝶翅画工艺创作部及一百余名员工的总公司,并在全国各地设六个珍稀昆虫标本科普展团,常年巡回展出。她喜欢公司的团队意识及文化氛围,为自己能在这样的公司工作而深感荣幸。

  会后,林夕果然如路子帆所愿被安排做他的助手,并和他坐一个办公室。路子帆说谭丽丽已辞职走了,至于是怎么主动辞职的,林夕也不便再问。因这事彼此都心知肚明,不好再提。有些事情还就是不能说透。但林夕还是想知道她怎么就会主动辞职呢?得找个合适的机会问问路子帆。

  那些天杂志社空前忙碌,林夕的加盟对他们来说更是如虎添翼,她的敬业和对工作认真负责的精神路子帆早就在以前共事时有所了解,尤其是在林夕经历了重新找工作的艰难之后,对这份工作更是投入了十二分的热情和珍惜。他们在汪然的带领下跑刊号,拉赞助,招兵买马……忙得充实而快乐。每天中午,因天太热,离家远也没人回家,午饭通常都是大家在一块吃。汪然是南方人,爱吃米饭,因此吃饭就不像路子帆和林夕那样,一碗面条或者一份米线、凉皮、肉夹馍等胡乱对付,每顿饭都得要几个菜,汪然还好酒,那次公司宴会上喝的彬州王酒很不错,冯总见他喜欢,就送了几瓶给他,让他慢慢享用,公司附近的几家饭店都很熟,酒喝不完就存在那里,随到随要。

  汪然、路子帆、林夕、司机小纪四个人相处得一如兄弟姐妹,纯洁亲密得就像是一家人。汪然那时候显得特绅士,不但顿顿饭抢着埋单,还像个大哥一样对他们三个关爱有加,他还时常感慨地说,咱们四个人在一起吃饭真有一种和家人吃饭的感觉。

  自从来到公司之后,林夕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赏心悦目,她就像一只快乐的燕子般在这些男士中间忙碌地飞来飞去,她的乐观,她的自信,她的敏锐,她的一招一式、一颦一笑,都感染和影响着杂志社的人,使人人如沐春风。那段时间,公司的男同事们都变得空前绅士起来,一个个下意识地隐藏起自己不好的一面,怕与眼前的这份“美好”不和谐,每个人都把自己阳光的一面充分发挥到了极致,就连司机小纪也自觉改掉了以前在社会上混的油腔滑调满嘴脏话的坏毛病。

  这样的日子忙是忙了点,可是有酒、有美人、有哥们、有事业,还急着回家干什么?

  这个人是在做策划呢还是在写情诗?

  这天,林夕在整理文件柜的资料时,瞥见对面汪总办公室门敞开着,汪然正在奋笔疾书,就猜想他是在做策划呢,还是在写情诗?路子帆说,汪然最近盛产情诗,每天最少一首。有时还忍不住读给他听。这时,突然来了一个小报的同行径直走进汪然办公室,一开始出于礼貌,汪然还对人家显得比较热情,耐着性子陪聊,但见此人思维跳跃,胡拉乱扯,就失去耐心,面子上的热情就像是不敬业的门卫早就开了小差,恨不得立刻下逐客令,又觉不妥。无奈中,见司机小纪进来,就一把推给了他,情急之下竟说,这是我们纪副社长,你们谈吧。说完端起自己的水杯,就到林夕办公室来了。

  路子帆正在草拟约稿启事,似乎对自己的文采不甚满意,刷刷刷写两行,看看,眉头一皱,习惯性地扶一下眼镜,撕了,又重写,一会低头沉思,一会唉声叹气,简直就像是难产。

  汪总,是不是得再拟一份任命书?林夕笑道:纪副社长,吉普社长,吉普当指司机,倒是蛮合适的!汪然哈哈大笑说,我这可是为了脱身!

  至于小纪最后怎样打发走那个家伙,没人知道,但由此传播开来的纪副社长的封号却已然深入人心,连汪然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个情急之下的封号会深得大家认同。在这之后,大家见了小纪都叫他纪副社长。汪然总以为不够严肃,好几次想在会上说明,但又不忍。时间一长,不但小纪自己默认,连社长见到小纪也称“纪副社长”。汪然说,看来这副社长的假帽子还不容易摘了!社长说,何必要摘掉它?你看小纪现在又是学电脑又是钻业务,连穿着打扮都开始像个领导了,脏话、口头禅都渐渐开了小差,偶尔参与个话题还常有惊人之语,一顶假帽子让人产生向上和进步的动力何尝不是好事一件?汪然说,社长你什么意思,难道……?

  下班后,冯总带大家去黄鹤楼聚餐。暑假期间,带孩子们参观昆虫科普展成了众多家长的首选,公司分布在各省区的六个展团效益出奇的好,据说最火暴时,门票收入是用纸箱来装的。因此老总一回到公司就请中层聚餐。那些日子,林夕跟着他们把位于公司附近那几条街上的高档酒店吃了个遍。几乎每天,公司都有晚宴,大清花、小海螺、谭鱼头、圣豪轩……记得那晚去晶海,老总招待税务局的朋友,在一桌可坐二十人的豪华包间里,上的菜都是平常没有见过的稀罕物。临走时,有的菜根本就没动过一筷子。可能有人也想打包,但不好意思。第二天,小纪说,林老师,知道你一筷子都没动的每人一份的鲍翅炒饭多钱吗?说出来,吓你一跳。八十多块你知道吗?多可惜!你不吃也不知道给我。

  有次,冯总请他们去圣豪轩吃螃蟹,场面之豪华、规格之气派超出了林夕的想象。她从没吃过螃蟹,也想象不出螃蟹的味道,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对付眼前这看起来焦黄诱人的八只爪子,就像她第一次面对西餐一样白痴。但这个女人很会藏拙,她不露声色地看着其他几位女士戴上一次性手套,撕开螃蟹的头和腿,然后用不锈钢小叉子从那些细爪子里挑出米粒大点的肉星,吃得温文尔雅而又极其老练。林夕东施效颦,到底还是没有尝出螃蟹的美味。为掩饰,她把这只价值一百八十元的螃蟹五马分尸,每一个爪子都用小叉子伸进去戳了戳,造成一一掏空的假象,免得有人再像小纪一样替她可惜。冯总还特意给几位女士每人点了一份夏威夷雪燕,据说是用夏威夷的木瓜烹制的,光送来的配料每人就五六个小碟,什么杏仁蜜、椰子酱……林夕拿起小勺一小口一小口吃着这个价值四百五十元的据说有美容功效的夏威夷雪燕,在心里想象着每咽下一口,就能美一分的容,如此才能保持表情不至于太痛苦。五星级酒店这些味道稀奇古怪、贵得吓人的玩意,一点都不对她的平民胃口,更对不起它长达十几个字的菜名,根本就不符合菜单里向她承诺的至尊享受,浓情销魂。走出圣豪轩,林夕眼睛豪华,肚中干瘪。跟大家告别后,她偷偷跑到街上,满心思都在呼唤一碗热气腾腾的手工臊子面,执著地一连转了几条街才找到一家面馆,狼吞虎咽。

  唉!她一向都觉得自己蛮潮的,没想到骨子里的肠胃还是这么老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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