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ABUBU官方图。(来源:泡泡玛特公司提供,已授权。)
有着标志性“龅牙”和狡黠笑容
被形容为“丑萌中带点魔性”的LABUBU
因其表面叛逆、内心单纯的小精灵形象
正撩动着全球消费者的心
但一些不法分子看到其巨大商业价值后
却生出了歪心思
在直播间售卖假货
盗版背后,还有一条造假产业链
……

直播间里的20元“盲盒刺客”
来自北京市朝阳区的消费者张女士没想到,自己竟然在直播间遇到了“盲盒刺客”。
“原价69元至99元不等的泡泡玛特LABUBU、温度等系列盲盒,直播间只要20元,甚至有的产品只需点满100个赞即可赠送,还承诺必出隐藏款(指在系列盲盒产品中,出现概率较低、相对稀有的款式)。”在某直播间的低价诱惑下,张女士忍不住下了单,购买了盲盒玩偶。收到货后的她,却大呼上当受骗:“简直是‘一眼假’。不仅玩偶的做工粗糙、关节松动,而且包装盒上的防伪标识也模糊不清。”
上当受骗的不止张女士一人,在消费者投诉平台和相关的潮玩论坛里,许多消费者都分享了和张女士相似的经历—在直播间里买到了假的泡泡玛特盲盒。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消费者在直播间里上当受骗?这与直播间的话术脱不开关系。
“每当有顾客问卖的货是不是正品时,我们都说是带钢印的正版散货,但其实就是高仿的假货。”到案后,该直播间的一位主播吐露实情,她说,虽然自己知道这些都是假货,但不能直接告诉消费者。他们有一套销售话术,会称呼这些假货为“祖国版”“复刻版”“散版”等,并以“清仓特价”“瑕疵品处理”“工厂尾单”等话术进行销售,以此诓骗消费者。
据悉,该直播间分工明确,每个环节都有专人负责。首先是出现在镜头前的主播。他们是团队的“门面担当”,负责用极具感染力的语言和肢体动作展示产品,再通过精心编织的话术刻意模糊产品的真伪界限,不断强调产品的“超高性价比”和“稀缺性”(如“限量”“最后一批”等),再加上极具诱惑力的价格优势,诱导屏幕前的观众冲动消费。
镜头之外,中控人员则如同直播间的“隐形操盘手”。他们紧盯着后台数据,根据主播们在镜头前的实时指令,精准、快速地操作上架假冒商品的购买链接、调整库存数量等。同时,他们也是直播间气氛的“催化剂”,通过后台语音系统在直播间适时地高喊“库存告急”“最后10套!再不抢就没了”等极具煽动性的语言,持续营造紧迫感,刺激观众的购买欲。
若订单完成后,消费者投诉收到问题产品,客服团队便成为直面“风暴”的第一线。他们的工作就是处理各种投诉,如实物与直播展示严重不符等普遍存在的质量问题,以及关于发货时间一拖再拖、物流信息长期停滞、迟迟收不到货等焦虑咨询。
此外,还有财务人员负责结算直播间每日的非法收益流水,按照约定向主播、中控、客服等成员发放所谓的“工资”,同时也负责假冒玩偶仓库的管理,包括货物的进出库登记、打包发货的协调等具体事务。
从台前热情洋溢的推销,到幕后沉着冷静的售后安抚,再到隐秘的财务结算与仓储物流,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都清楚地知道,他们直播间售卖的盲盒都是假的。但为了眼前的利益,却知法犯法。
“这绝非零散小贩的偶发行为,而是一个具备完整运营架构、各司其职的团伙化犯罪链条。”在该案承办检察官、北京市朝阳区检察院检察官王书伟看来,正是这种“专业化”的伪装,让直播间里的骗局得以高效运转,欺骗着许许多多的消费者。
调查显示,直播间里一款标价20元的泡泡玛特盲盒,单日销售额可达数千元。看似单笔金额不高,但积少成多。更令人震惊的是,该直播间还通过“定制服务”售卖泡泡玛特尚未公开发售的限量款。这些玩偶虽然外观与正版高度相似,但做工粗糙、颜色失真,甚至散发刺鼻气味。
“他知道消费者享受‘占便宜’的感觉,就以‘平价替代’为卖点,将盗版手办伪装成‘正版散货’售卖;他也知道消费者最想要隐藏款,就将许多隐藏款在直播间明盒开卖。”王书伟告诉记者,截至案发,该直播间累计售卖盗版泡泡玛特玩偶金额达100余万元,其中涉及LABUBU玩偶的侵权产品占比超七成。

盗版的背后是造假产业链
直播间里的盗版泡泡玛特盲盒是从哪儿来的?这还要从2023年说起。
这年7月,朱氢在某平台刷短视频时,无意间刷到了一个卖盲盒的直播间。直播间里热闹非凡,售卖的泡泡玛特盲盒一经上架,便被抢购一空。朱氢很是惊讶,他没有想到,这小小的盲盒玩偶竟有如此大的市场,吸引着如此多的人前来抢购。“要是我能给直播间供货……”当这个想法在朱氢脑海中产生时,他决定联系直播间一试。
这个直播间是廖璔的。作为潮玩圈的“资深玩家”,廖璔对潮玩情有独钟,并组建了自己的直播团队,在直播间里售卖泡泡玛特盲盒等潮玩。当朱氢找到他时,面对利益的诱惑,廖璔心动了,两人一拍即合。
商定后,朱氢开始寻找愿意合作的玩具厂。“我住的地方周围有很多做公仔手办的玩具厂,于是我就想从中找可以合作的工厂。”朱氢说,他在玩具生产商的聊天群中发出“能做泡泡玛特的速联”的消息后,很快便有人回应。
这个人就是宁刚。宁刚是某动漫公司的实际控制人,在看到朱氢的消息后,他决定做这笔生意,并将订单交由某玩具厂厂长彭延启负责。至此,一笔由贪婪驱动的交易,就此敲定。
朱氢负责提供关键的“生产资料”——通过各种渠道获取的泡泡玛特热门款玩偶的实物样品或设计图(用于开模),以及正版包装盒的样板(用于仿制印刷)。宁刚则作为实际的生产组织者,将这笔订单交由彭延启负责具体生产加工。
注塑机的轰鸣声,喷漆枪的嘶嘶声,流水线上的组装与封装,日夜不息。那些从模具中诞生的搪胶毛绒玩具,带着一种粗粝的廉价感:关节处毛刺密布、面部涂漆不均匀、包装盒图案模糊失真。然而,它们被成批装入印着知名IP形象的盒子里,从生产线上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然后走进直播间。
暴利如野草般疯长。生产记录显示,2023年7月底,该玩具厂开始生产盗版的泡泡玛特玩偶。截至案发,该玩具厂已向朱氢交付15万余件玩偶,收款达70余万元。

论斤卖的“泡泡玛特”

这是公安机关查获的假冒泡泡玛特盲盒的产品。(来源:受访者供图)
当玩具厂生产出假冒的泡泡玛特玩偶后,朱氢便前来收购。他收购的方式非常简单粗暴:既不对玩偶的品相进行严格筛选,也不按件计价,而是简单粗暴地论斤称重。这些从简陋生产线上诞生的假货,基本上按10元一斤算。
随后,这些假的玩偶,便以正品价格二三折的“骨折价”流向市场。如此便宜的玩偶,质量自然不过关。当执法人员走进涉案玩具厂时,一股浓烈的塑料气味扑鼻而来。在推开车间的一扇门后,眼前的景象令人愕然:仓库里堆满了假冒的泡泡玛特玩偶,仿若一座“玩偶山”。这些玩偶的品相并不佳,关节歪斜、漆面斑驳,有着与正品格格不入的廉价感。经清点,这些玩偶足足有8万多件,若按照正品市场价值估算,高达500余万元。
凭借着巨大的价差黑洞,这些假货在直播间销量极好,吸引着不明真相或心存侥幸的买家前来购买。从廖璔的直播间数据来看,每日观众几乎都能达到上千人,每天的销售额也在1万元左右。
2023年11月13日15时许,针对发现的泡泡玛特知识产权受侵害情况,泡泡玛特公司向公安机关报警称,自2023年4月以来,该公司的MOLLY系列、SKULLPANDA系列、DIM00系列、LABUBU系列等产品被销售假冒注册商标的商品。
经过一系列侦查工作,2023年12月21日凌晨1时许,民警在广东省东莞市常平镇将犯罪嫌疑人廖璔、陈有洋、朱氢、李大丰等抓获,现场起获了部分涉案玩偶。
2024年1月24日,民警在江西某工艺品有限公司将犯罪嫌疑人彭延启抓获,在江西省黎川县将犯罪嫌疑人宁刚抓获。

“实质性相似”的判断
当案件移送到检察机关,摆在办案检察官面前的有两大难题:一是此案涉及多个罪名,如何审慎研判案件定性问题;二是如何证明侵权产品与正版泡泡玛特玩偶“实质性相似”,以及判断假冒产品中是否存在有毒有害成分。
“本案中生产的假冒泡泡玛特产品,既侵犯了被害单位的商标权,也侵犯了被害单位的著作权,通过直播间售卖,还构成销售假冒注册商标的商品罪。因此,此案在案件定性上存在一定争议。”王书伟如是说道。
为此,朝阳区检察院多次通过检察官联席会等,对此案的定性争议进行研判。最终明确分别以涉嫌销售侵权复制品罪对廖璔、陈有洋、李大丰三人提起公诉,以涉嫌侵犯著作权罪对宁刚、彭延启二人提起公诉,对另两名情节较轻的犯罪嫌疑人作不起诉处理。
与此同时,朝阳区检察院还通过审查涉案假冒产品鉴定意见、抽样调查等方式,最终确认侵权产品“在整体形象、线条与表达、主要特征上与正品玩偶基本相同”。在发挥检察一体化优势,借助上级检察机关力量对涉案假冒产品进行成分检测后发现,涉案产品材质中并未发现有毒有害成分。
2024年5月24日,朝阳区检察院对宁刚、彭延启以涉嫌侵犯著作权罪提起公诉。法院审理认定,宁刚、彭延启等人未经授权复制、发行泡泡玛特旗下MOLLY、LABUBU等热门IP手办,非法经营数额达100余万元,构成侵犯著作权罪。
2024年12月18日,朝阳区法院对此案作出判决:宁刚犯侵犯著作权罪,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并处罚金50万元;彭延启犯侵犯著作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六个月,并处罚金15万元。
2024年5月11日,朝阳区检察院对下游销售主播廖璔、陈有洋、李大丰以涉嫌销售侵权复制品罪提起公诉。法院审理认为,廖璔、陈有洋等人通过互联网直播销售明知是侵犯著作权的美术产品且销售的产品亦存在假冒注册商标的商品,销售数额达25万元以上,构成销售侵权复制品罪。
2025年3月7日,朝阳区法院作出一审判决,以销售侵权复制品罪判处廖璔、陈有洋、李大丰等三人有期徒刑二年十个月至二年七个月不等,各并处罚金。
2025年5月9日,朝阳区检察院对朱氢以涉嫌侵犯著作权罪提起公诉。7月16日,朝阳区法院作出一审判决,朱氢因犯侵犯著作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并处罚金60万元。朱氢当庭表示不上诉。
泡泡玛特公司作为著作权人,同步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要求赔偿损失。
宁刚等人的盗版利益链条虽已被斩断,但此案的警示却远未消散。那些粗制滥造的玩偶,不仅是对原创者心血与知识产权的践踏,更是对消费者信任的欺诈。希望消费者擦亮双眼,拒绝低价诱惑,全社会形成保护知识产权的共识,才能让真正的创意在阳光下蓬勃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