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阿尼尔·安巴拉尔·帕特尔准备与这对将爱带回他生命中的夫妇做最后的道别。6月12日,印度航空171号航班起飞后不久坠毁,燃起熊熊大火,最终导致239人遇难。60岁的帕特尔的儿子与儿媳也在遇难者之列。
— 纽约时报中文网 (@nytchinese) July 18, 2025
数天前,他送别两人:这对夫妇前往英国追求更好的生活,这次回来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他祝他们一路平安。然而,随着飞机起飞,他们却突然离他而去。https://t.co/OBLk8LR8FB
他躺在床上,凝视着手机屏幕上的两张面孔:他的儿子哈什特和儿媳普贾。然后,他把手机凑近唇边,在两人的额头上各自亲吻了一下。
他们都已经不在了,而他在多年艰辛生活后找到的那一点点快乐也随之消逝。这一天,当他把他们的骨灰撒入讷尔默达河时,他将再次与他们同在。
60岁的鳏夫帕特尔在印度艾哈迈达巴德的一家安保公司工作,12天前,他送别了哈什特和普贾。这对夫妇前往英国追求更好的生活,这次回来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三人一起度过了两周时光。他祝他们一路平安。然而,他们却突然离他而去——6月12日,印度航空171号航班起飞后不久坠毁,燃起熊熊大火,包括这对夫妻在内的239人遇难。
“他们是我的一切,”他在采访中这样描述这对夫妇。
在幅员辽阔、贫富差距悬殊的印度,帕特尔一家这样贫穷却心怀憧憬的人仿佛很容易被这个有14亿人口的国家吞噬,沦为无名无姓、可以被四舍五入的数字。
他们努力从贫困阶层跻身中产阶级,前路充满巨大阻碍,而这往往是孤身一人的奋斗——家人们为了找工作不得不四处奔波。对帕特尔来说,哈什特和普贾的离世瞬间熄灭了他改善经济和一家团圆的梦想。
帕特尔出身贫寒,在这个仍以种姓和阶级划分的国家,除了基本的识字能力之外,他从未接受过正规教育。他勤恳工作,为了打零工从一个城镇辗转到另一个城镇。1990年,他与乌玛结婚,乌玛眼神清澈,生活作息一丝不苟,比他受过更多教育。他们养育了两个孩子:女儿拉迪和儿子哈什特。
一家人定居在古吉拉特邦最大的城市艾哈迈达巴德,帕特尔在那里当三轮车司机。一场事故后,他无法再开车,于是找了份保安的工作,后来又升为保安主管。女儿拉迪结婚后和丈夫住在一起。哈什特先在一家电话客服中心工作,后来又去了一家陶瓷公司,赚钱贴补家用。
几年前,乌玛被诊断出患有晚期乳腺癌。夫妇俩使出浑身解数借了数千美元为她治疗,帕特尔常常请假守在她身边。但一切都太晚了。在乌玛生命的最后一天,她坚持说自己感觉好多了,让他回去上班。
“我非常爱乌玛,”帕特尔说。乌玛去世时48岁。
父子俩一点点地偿还着债务。
就在这时,普贾走进了帕特尔的生活。哈什特是在工作中认识她的。在古吉拉特邦,社会观念依然十分保守,自由恋爱和非包办婚姻并不常见——尤其是不同种姓、不同宗教,以及像哈什特和普贾这样不同族群背景的人在一起。哈什特是古吉拉特人,而普贾是马拉地人,她的家人来自邻近的马哈拉施特拉邦。
普贾的父母希望为她安排一门婚事,所以她和哈什特不得不秘密恋爱。
六年前,这对夫妇去婚姻登记处登记结婚。等普贾的家人消了气,他们才举办了一个小型仪式,公布了结婚的消息。
儿媳搬进来后,帕特尔的家不再冷清。
“来到我们家的那一天,普贾就带来了安宁,”帕特尔说。
和帕特尔同住的日子里,哈什特和普贾会和哈什特的同学福拉姆·戈希尔及其丈夫拉吉维尔·戈希尔一起去屋顶咖啡馆吃晚餐,一聊就到很晚。这两对夫妇多次一起旅行,他们的WhatsApp群里有超过2000张照片。
但哈什特和普贾想要的更多。他们看到在国内经济发展机会有限,很快就搬出了帕特尔的家,离开了他和他们的朋友。
大家都说普贾是个优秀的学生,她成了他们通往中产阶级生活的“门票”。她考上了英国莱斯特的德蒙福特大学的工商管理硕士项目,哈什特则凭借配偶签证一同前往。两家凑钱借了贷款来支付相关费用。
这对夫妇鼓励帕特尔搬去和普贾的父母同住,他们在艾哈迈达巴德的家屋顶有一个房间,此前用于出租。
上个月,夫妻俩突然回了印度。他们和戈希尔夫妇一起吃晚餐,像从前一样聊到深夜。他们还为老帕特尔办理了快速护照,这样他就能偶尔去看望他们,直到他们彻底搬回来。
返程那天,他们在登机口给帕特尔打了视频电话。在座位上,他们还发了一段自拍视频到两对夫妇的WhatsApp群里。
拿着相机的哈什特说:“再见,福拉姆和拉吉维尔。”普贾挥了挥手,送了一个飞吻。
当戈希尔听说飞机起飞后不久就坠毁时,他坚信他的朋友们会安然无恙。
他给帕特尔打了电话,帕特尔从楼上的房间下来,和普贾的父母一起在电视上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
几个小时内,希望破灭了。事故中只有一名幸存者,能逃生堪称奇迹。
接下来的五天里,帕特尔麻木地在艾哈迈达巴德民事医院等待,当局在那里进行DNA检测以确认遗体身份。他和普贾的父亲都提供了血液样本用于DNA检测。
空难发生后的第三天,帕特尔接到电话,得知哈什特的遗体已被确认身份。但普贾的遗体还未找到。他下定决心,一定要等到能把两人都带回家。
等待期间,帕特尔常常陷入迷茫,高大的身躯萎靡着,茫然失神。虽然大多数日子里都有亲戚陪伴,但他似乎难以得到安宁,他会向陌生人反复说起,他的妻子已经死于乳腺癌,现在他一无所有了。
他的孤独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帕特尔的许多远亲已经跻身中产阶级,不再需要外出找工作。而他频繁的漂泊经历意味着他的生活圈子很小——只有直系亲属和少数几个理解他的艰辛与惶恐的朋友。
“所有和我亲近的人,都被神带走了,”有一天,帕特尔泪流满面地说,“乌玛和我亲近,神把她夺走了。拉迪和我亲近,她结婚离开了。哈什特和普贾和我亲近,现在他们也走了。”
第五天,普贾的遗体终于得到确认。她的父亲自从提交了DNA样本后第一次回家。这场惊天变故令他和妻子卧床不起。
家人获准进入存放遗体的房间。泪流满面的帕特尔拥抱亲吻了棺材。
一辆警车为两辆运送遗体的救护车开道,将他们送回家。大约100人聚集在房子附近,在遗体火化前见他们最后一面。
之后,在火葬场,骨灰被取出来交给帕特尔——先是哈什特的,然后是普贾的。
帕特尔指着骨灰盒说:“这是他们唯一留给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