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松林在泉州的家门敞开着,门口放着一辆红色的儿童滑板车。
空荡的客厅里摆放着神台,录音机里播放经文的声音一直回荡在大厅中,外面的大风一直往屋里灌,穿堂而过。神台上的蜡烛熄灭了。
朱松林一人待在房间,靠在卧室床头,手中紧抱着一本黄色封皮的相册,未干的眼泪挂在脸上。相册记录了儿子朱宏鑫从小到大的照片。
5月19日放学后,朱宏鑫回到杭州智力运动中等专业学校附近的出租房,从10楼坠落身亡。
到了晚间,有网友发布消息称,“5月19日晚八点四十六分,经确认:九岁业余6段朱宏鑫小朋友跳楼后死亡。生前长期因输棋被父亲极端殴打,选择了轻生。”这则消息引发大量网友关注。更多爆料接踵而至,矛头直指父亲朱松林。杭州市公安局称已接到报警,相关部门正在调查处理。
朱松林被“指控”长期家暴妻儿,利用儿子天赋获利,逼得儿子绝望之下选择轻生。
在一边倒地对父亲舆论挞伐之下,仍有大量事实未明之处:爆料人是谁?孩子生前是否长期遭受极端家暴?孩子生活在什么样的一个家庭中?孩子坠楼当晚发生了什么?
针对种种疑点,记者赶到泉州和杭州,试图寻找事件里缺失的真相。
“同村人”的爆料?
9岁围棋少年朱宏鑫战绩不俗。7岁至今在多项国家级、省级比赛中名列前茅。去年,朱宏鑫开始在杭州棋院接受训练,并于今年成功晋级业余6段。因此,他被网友们称为“天才围棋少年”。
而网络上到处流传的“同村人”爆料,揭开了这个孩子生前的另一番图景——朱宏鑫的父亲朱松林经常家暴妻子和孩子,孩子输一盘棋,父亲就会拳打脚踢,而且不分场合,就算在围棋比赛现场也会大打出手,没有人拦得住他。
李峰在网上的留言截图。
5月21日,记者联系到这位自称“同村人”和“邻居”的爆料者李峰。他自称与朱宏鑫一家同村,熟识朱宏鑫母亲及其家人,与他们同住一个小区,认识朱松林长达10多年,孩子与朱宏鑫同班。为验证对方身份,记者提出保证化名,但需要了解真实个人信息作为采信依据,但未获得对方回复。
5月22日早上,李峰表示其经过深思熟虑,愿意接受采访,向记者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并非是“同村人”或“邻居”,而是孩子母亲的亲戚。他解释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忌惮朱松林一家的报复,不得不以“同村人”的身份掩饰。
李峰透露,朱松林与其前妻李女士由婚姻介绍所牵线搭桥,在2014年结婚。朱松林曾与人合伙开餐馆,闭店后没有稳定工作,学历也很低,在村里风评不好。
李峰表示,两人夫妻生活很平淡,直到朱宏鑫出生,朱松林的本性才开始暴露。
“他和女方发生生活口角,他只要一不顺心,马上就一巴掌扇过去。”李峰说,他曾听孩子外婆说,4年前,妈妈劝说男方不要吼孩子,就被扇了一巴掌,直接晕倒在地上,后来是邻居赶来给女方掐人中,她才醒过来。
李女士第一时间选择报警,然而警察上门时,朱松林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出来。僵持之下,警察告诉李女士,这属于家务事,让他们私下调解,就离开了。第二天,李女士到派出所做了笔录。此事就“不了了之”了,李女士此后也再没报过警。
后来,朱松林的母亲打电话给李女士一家,说“夫妻打打闹闹很正常,为什么要去报警?”李女士的家人才得知女儿曾被丈夫打过。“她爸要过去跟他拼命,但她是拦着的,她说她太了解这个男的脾气,过去可能就是白白送命。”李峰说,李女士的家人都劝她离婚,在那之后她也基本都住在娘家。
三年前,两人办理离婚。李峰说,“男方很坚决地只要小孩,女方也想争取,但是他要么把小孩藏起来,要么就出言威胁,要打死她和她的家人”。
李峰表示,李女士每次提出要见孩子,都会被朱松林拒绝。
不仅如此,李峰说他曾见过李女士带孩子回娘家。孩子的表情和行为举止都很奇怪,看上去很恐惧,好像全身都在发抖。后来,他从李女士口中得知,“他爸爸跟孩子说,如果再跟妈妈见面,就打断他的腿”。
李峰估计,男方想要将孩子“占为己有”,很可能是因为发现了孩子在围棋方面的天赋,带他到全国各地比赛。
李峰经常刷到朱松林发的朋友圈,都与孩子学习有关。其中一条朋友圈的配文是“想问下有没有同号神仙,天天咬比(笔)”,配图是三根被啃咬过的铅笔,李峰因此推测孩子的心理压力很大,才会把铅笔都咬烂。
李峰说他看到过孩子后背、手臂和腿上有破皮,并不严重,所以他当时认为是孩子调皮,磕碰受的伤。但是,比起身体上的伤,李峰强调,孩子承受的主要是“精神上的伤”。
5月23日,记者在泉州见到了爆料者李峰。他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声音有一些沙哑。记者试图当面再次确认李女士的报警事由,于是李峰在相册中找出了一张落款日期为2016年底的“报警回执单”图片,其中报警事由是“(李女士)被其丈夫殴打”。而在前一晚的电话采访中,李峰曾说,李女士唯一一次报警是在4年前。
李峰向记者展示报警回执单。郑子愚摄
除了时间上的矛盾,记者当晚还发现李峰前后叙述的细节也有较大偏差。当记者追问“家暴”的细节,女方是否留存图片等证据,是否有验伤报告,能否告知给女方掐人中的邻居的信息等细节时,李峰改口说,他在早些时候又向李女士求证了细节,当时并非是邻居为昏迷的李女士掐的人中,而是朱松林担心李女士死了才掐的人中。
当被问及周围邻居是否听到过男方打骂的声音时,李峰表示并不了解,解释说孩子和母亲都比较“隐忍”,被打了也不会出声。
当记者询问一些关于“屡次威胁妻子性命”或“家暴孩子”的细节时,李峰反复表示,其无法提供更多证据,是担心会被朱松林一家发现其爆料身份,全家遭到报复。
而事实上,李峰在社交媒体平台上留言时并未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记者发现,他在微信公众平台和社交媒体平台上,均使用同一个昵称频繁地在相关帖子下留言,发布的帖子点赞量超过3000。而其在微信公众号文章评论所使用的账号,和加朱松林为微信好友的账号是同一个。
当记者一再请求见孩子妈妈时,李峰以李女士情绪崩溃为由,拒绝了记者跟进采访和求证信息的全部请求,并匆匆离开了采访现场。
“单身”爸爸
带着网上未被证实的言论和诸多疑问,5月23日下午,记者到达朱松林在泉州居住的小区。
出乎记者意料的是,在同村人的口中,“全村人都知道他是‘家暴男’”的说法没有得到印证,而是揭开了这个被全网声讨的父亲的另一面。
小区建于2014年前后,属于拆迁安置房,居民大多是之前附近几个村庄的村民,不少户在小区内拥有多套房产,住进小区后,仍保留着村里的“熟人社会”文化。朱姓是小区的大姓。
年逾古稀的居民朱玲曾和朱松林同村。拆迁后,两家人先后搬进新小区,住在同一幢楼的相邻单元。朱玲回忆,她刚搬过来的时候,朱松林家在装修婚房。
由于和朱松林的三叔熟识,朱玲看着朱松林长大,然后再看着他一点点带大朱宏鑫。
朱玲说,她经常看到朱松林背着孩子,去小区门口摆摊卖四果汤。她用手比着怀抱襁褓的动作说,“孩子这么小,都是他爸一直在带,裹着布抱在胸前,大一点了就背在身后。”还有邻居附和说,儿子长大一点后,就经常骑在爸爸的肩膀上。
聊到朱松林,村民们觉得他是“望子成龙”的典型。朱玲说,虽然朱松林的学历不高,但是很重视孩子的教育。宏鑫奶奶认识的字不多,朱松林因此坚持自己带孩子,希望给孩子一个更好的教育环境。
朱玲的孙子比朱宏鑫小一岁半,在读小学二年级。朱玲说,同村的大多数孩子都读附近对口的公立小学,但是朱松林选择把儿子送到远一点的一所私立小学,一年学费要3万元左右,对他们来说是一笔高昂的费用。
朱松林在泉州所住小区的花园。郑子愚摄
当天下午放学时分,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在小区的花园玩耍,其中就包括胡颖和她还在读幼儿园的二胎女儿和三胎儿子。
胡颖在前一天带孩子们玩耍时,才在其他家长口中知道朱松林的儿子出事了。胡颖回忆,她在2017年搬进这个小区,和宏鑫奶奶都有早锻炼的习惯,经常能在小区步道见到,2018年前后和朱松林成了好友,两人都热爱运动。
5月23日下午5时许,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单元楼门口。朱松林被两个发小一人一边架着下车,朝楼里走去。
胡颖看见朱松林后,立马上去打招呼。这一次见面,她发现朱松林整个人都“枯”了,比一年多前要瘦许多。几句宽慰之后,朱松林恹恹地关心起胡颖:“你大儿子呢?”“在厦门上大学。”胡颖答。
“遇到这样的事情,还能关心我的孩子。”胡颖依旧不太相信,关起门后的朱松林是网上说的那个样子。
胡颖给记者展示了朱松林的朋友圈。在朋友圈里,朱松林称呼儿子为“老板”。
记者看到,朱松林的确在朋友圈发过孩子不乖就要打等类似言论,但是朋友圈里也有朱松林给孩子做的海鲜等营养餐、孩子在浴缸玩耍等日常照片。
在朱玲印象里,她在这个小区住了11年,却没怎么见过孩子的妈妈。她曾好奇为什么一直只看到朱松林带孩子。宏鑫奶奶告诉她,“他妈不管孩子,孩子刚满月就断奶了”。
和朱玲一样,在场的几位邻居都没有见过朱松林的前妻,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也不知道她做什么工作,有的甚至连他们离婚了都不知道,只是经常看到朱松林一人带着孩子出门摆摊。
“两人合不来就离了,可能因为带孩子的事情吵过架。”朱玲说,宏鑫奶奶曾跟她说过,想要劝两个人复合,但是孩子妈妈总是不在家,出去上班,不带孩子。
“孩子奶奶有说过每个月出3000块钱,让她不要去上班,在家带孩子。她一开始都要了,他奶奶就很高兴,但是带了没半个月,就又回去上班了。有时候出去两天回来一次,慢慢地就变长了,十几天回来一次,后来就离婚了。”朱玲回忆。
关于离婚后孩子归谁的问题,朱玲曾听宏鑫奶奶说,“如果女方一定要的话,给她也不要紧,男方还是会对孩子负责”。但是她估计,朱松林的态度比较坚决。
听到孩子离婚后跟爸爸的消息,朱玲和宏鑫奶奶说,“如果妈妈要来看,不要剥夺孩子的母爱”。宏鑫奶奶说,她和儿子商量过了,女方什么时候来看孩子都可以。
今年春节假期间,朱宏鑫从杭州回到泉州过年,他的奶奶给他买了一套新衣服,等他妈妈接孩子回去住几天,但是孩子等了好几天都没等到母亲来接。
在朱玲眼中,朱松林是个孝顺的儿子。尽管他父亲经常说自己身体不舒服,送到医院检查又发现没病,但他只要接到电话,仍然会在三更半夜带父亲去医院看病。春节假期过后,朱松林还曾将回杭州的车票退掉,带父亲看病。
朱玲认为,朱松林一家都很宠孩子。宏鑫奶奶隔三差五就要往杭州寄一箱几千块钱的海鲜,叮嘱朱松林烧给儿子吃。“孙子受了什么委屈,都要向奶奶告状的。但是他和奶奶说,你也要给爸爸吃。”
当记者出示网传疑似朱宏鑫被家暴后的受伤图片,朱玲回想起朱松林有一次教训孩子的声音比较大,是因为朱宏鑫很调皮,捉弄年纪小一些的孩子,他爸就吼了一声。朱玲听到了,就去劝他,“孩子还小,肯定会皮,不要凶他,会吓到孩子”。朱松林说,“孩子小的时候不教育,以后怎么办?”
胡颖表示,当地有体罚孩子的风气。她在教育孩子过程中也有脾气上来、孩子又“油盐不进”的时候,会把黄豆撒在地上,铺上一条毛巾,让孩子跪着,直到孩子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才能站起来。
朱玲也曾在孙子不听话的时候,从小区花丛里找一根竹条,抽他的手臂。瞬时,被抽的地方显出一道红印。儿媳知道事情经过后,还会说奶奶“太宠孩子,打得太轻”。但朱玲强调,她一般都是先吓唬孩子,实在“恨铁不成钢”的时候,再打他几下,叫他“皮痛”,但绝不会伤筋动骨。
这种体罚式的教育代际相传,朱玲、胡颖和不少村民都有被长辈体罚的童年经历。在他们眼里,“棍棒底下出孝子”“爱之深责之切”的说法仍有一定道理。
胡颖也听过一些“不要打孩子,要讲道理”的教育理念。“如果真的碰上孩子‘讲不听,听不进’的时候,我该怎么做?如果我打他一下,我算家暴吗?”胡颖尝试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但仍有些困惑。
父亲的钢戒尺
朱宏鑫就读于杭州智力运动中等专业学校,位于杭州钱潮路天元大厦。
5月25日,周日晚上,记者在杭州天元大厦看到,很多5岁到10岁的孩子在上围棋课。
天元大厦。李昂摄
大厦内的工作人员介绍,朱宏鑫上的学校是一所公立学校,招收小学、初中和高中的学生,每年公开组织棋类比赛进行选拔招生。
这位工作人员说,幼儿园是挖掘孩子天赋的阶段,如果有天赋,就可以上读训班。读训班可升入冲段班,前者多为储备和输送人才,后者旨在培养职业棋手。杭州智力运动学校的学生与体育特长生类似,周一、周二、周四、周五上围棋课,周三、周六上文化课。“被选拔上的学生,有天赋是必然的,时间和经济投入也是必然的。”
这个学校不乏“天才”。学校家长圈里流传着一个初中孩子胜过职业九段棋手的传奇故事。这些家长为了带孩子在杭州智力运动学校学棋方便,都租住在学校附近。
和朱松林类似,张崇也是在一年多前,带着8岁儿子来杭州学棋,曾和朱松林一同租住在学校附近的小区。两人的孩子是学校同学,下课后经常在一起玩。两家是上下层邻居,平时走动密切。
针对网上流传的“朱松林在5月‘明仕杯’比赛现场,因为孩子输一盘棋对其当众暴打”的事情,张崇说,“他确实打了,很多家长孩子都看见了,但原因不是输棋。”
他告诉记者,当时朱宏鑫在比赛过程中和对手在互相推棋盘玩耍,这是一种不尊重围棋和体育精神的行为。裁判员制止无果后,到赛场外告诉朱松林:“你的孩子太没有纪律性了,打全国大赛都这样。”
完赛后,朱宏鑫一走出来,朱松林就当着所有人面踢了他一脚,打了他一下。
事后,张崇问朱松林,“你干嘛又打孩子?孩子也有自尊心,有什么错,可以回家慢慢教育。”朱松林说:“全国比赛都能玩,裁判员都说到我脸上来了。我跟他说过要认真一点。”
张崇认为,在他们家长眼里,朱松林是个很疼孩子的父亲。朱松林担心孩子不爱吃学校食堂伙食,经常烧一些营养餐带过去,把虾都给孩子剥好,自己只啃虾头虾尾,还会把吃的分给其他学生。事实上,为了给孩子好的生活条件又能兼顾照料,他在校外打零工,当围棋启蒙教练。他的围棋水平是陪伴孩子做题,一同成长起来的。
小区业主王强与朱松林打过几次照面,加过微信好友。他在网上得知朱宏鑫19号晚上坠落身亡的消息,感到不可置信。“我17号晚上在小区附近的超市,还看到他买了两盒AD钙奶。当时孩子不在,我想他应该是买给儿子喝的。”王强说。
王强此前也曾在超市碰到过朱松林很多次,大都是他来给孩子买零食。除此以外,他还记得有一次朱松林带着好几个孩子去超市,让他们自己挑想吃的东西,他来买单。
张崇说,朱宏鑫一直都很黏他爸爸。如果朱松林夸别人家的孩子“很乖”或”很聪明”,朱宏鑫在旁边听到了就会吃醋,撅着嘴巴说,“爸爸,我不乖吗?”“爸爸,你抱抱我。”
张崇也承认,朱松林对儿子经常采用“棍棒教育”,打得也重。
张崇的出租屋沙发上放着一把木质戒尺,上面刻着《莫生气》,已经被用得微微弯曲。张崇坦言,孩子犯错了,他也会用戒尺打。打完孩子后,张崇曾用戒尺抽过自己的掌心,感受一下力度,“我大人都觉得疼,所以我都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
张崇知道,朱宏鑫犯了错,朱松林会用一把钢制戒尺,打儿子的手臂和大腿,打完会有红印,一般过个几天会消掉。至于网上流传的“用烟头烫孩子”,“这不可能。朱松林根本不抽烟。”张崇说。
住在张崇楼上的陈蕾在朱松林搬走后,住进了他原先的屋子。在陈蕾口中,张崇说的话得到了印证。陈蕾的儿子也在杭州智力运动学校读书,她描述了诸多关于朱家父子的日常,与张崇所说的不在同一时空,却雷同。“9岁的孩子藏得住情绪吗?他一直都很活泼。”陈蕾说。
张崇介绍,杭州智力运动学校目前有4个读训班和8个冲段班,孩子每天要下三盘面棋。每个班级还会根据学生的围棋水平高低进行划分。学校每周都会组织一次“小循环”比赛,排名高的学生可以升班,排名低的会降班。
“朱宏鑫打得好的时候在4班5班,有时候也会落到7班。”张崇说。除此以外,每个月都有“大循环”,学校随机分配对手打“车轮战”,不分年龄,直到决出所有排名,孩子可能遇到段位远高于自己的棋手。“胜负乃兵家常事”,张崇说,朱宏鑫不可能每天都赢棋,“网上说输一盘棋就打孩子,怎么可能?那孩子早被打死了。”
由于朱松林平时做围棋启蒙教练,经常要上课,他会拜托其他家长带朱宏鑫,其中就包括张崇。
“小朱太好动了。”张崇说,有一次朱宏鑫留宿,一直在床上蹦跶。过了晚上10点,张崇的儿子睡着了,朱宏鑫还不肯睡,动不动就把自己儿子戳醒。无奈之下,张崇就站在卧室的床边上,教训他们说,“你们不要说话了。我看着你们睡。”他就这样盯着两个孩子,一直到12点多才回到沙发睡下。
去年暑假,朱宏鑫因为要上课走不开,拜托一位女家长带着朱宏鑫到贵州参加全国比赛。带了5天孩子回来后,这位家长表示,不管是过马路还是下高铁,朱宏鑫都不会跟着大人,而是直接冲出去,走路也是一直蹦蹦跳跳的,拦都拦不住,“太难带了”。
朱宏鑫经常磕碰、摔倒。一次,张崇和其他家长带朱宏鑫和自己的孩子们踢球,朱宏鑫追着球就往前冲,突然被绊倒,整个人向前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家长们正要给朱松林打电话,朱宏鑫爬起来说:“我休息一分钟,我还可以玩。”
张崇的孩子被确诊为ADHD,他为此买了很多关于ADHD的书籍。他由此了解到,ADHD孩子抑制不住“调皮”的冲动,在玩耍的时候很可能会不管不顾自己的安危。张崇发现朱宏鑫和自己的孩子在很多方面都很像,因此多次建议朱松林带儿子去医院看一下。但朱松林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大脑控制不住自己思维的”。
几个月前,朱松林搬离了这个小区,租到再远300米的对面街区的小区。打扫完新租房,朱松林拍摄了房间的视频,发给其他家长,邀请他们来做客。
另一位学校家长给记者提供了一张视频截图。从图中看,房间里一张学生书桌就在窗下,书桌上有一台手提电脑,床紧挨着书桌。
张崇也曾应邀到朱松林的出租房里做客吃饭。他看到朱松林曾把高柜子放在书桌后面,堵住窗户,但也有把柜子撤下来的时候。“当时朱松林就意识到了这个安全隐患,如果孩子调皮爬上去,有失去重心坠楼的风险。”张崇说。
家长给记者展示朱家的房间图片。
就在前不久,张崇还听朱松林说过很多次,他想要搬回原小区。因为新租的小区在天元大厦对面,孩子放学回家要通过一条车流量很大的马路,朱松林不放心。
坠楼那晚
5月26日,张崇带着记者走进朱宏鑫出事的那个小区,上到朱松林和儿子住的10楼。张崇回忆,朱松林和另外三户人家合租一间房,他住在靠左手边最里面的一间。以前大门都敞开着,如今,另外的租户也在这两天离开了,大门上了锁。
朱宏鑫所住的出租房。李昂摄
回到楼底下,张崇指着第10层窗户说,那就是朱松林和儿子住的房间里的窗户。记者看到窗户没有围栏等防护措施,从楼上几户人家的窗户来看,窗户能够向外推开,宽度足以一个成年人通过,存在一定的隐患。
朱家父子所住的单元楼。李昂
5月19日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5月24日下午,记者来到了朱松林家。宏鑫奶奶躺在客厅沙发上,朱松林和朱宏鑫的爷爷在各自卧室躺着。宏鑫奶奶扯着嘶哑的嗓音说,“孩子是5点30分丧掉的,根本不是8点多!”
奶奶说,学校下午5点左右放学,“那天爸爸没空,打电话给老师说让他留在学校吃饭。警察调了监控,小孩自己回家了,半路上又忘掉拿考卷,回去拿完到学校对面的小区。5点10分左右,他还在和同学玩跳绳。10多分的样子,他上楼了。5点半,就掉下来了。”而朱松林也是接到电话,才知道儿子出事了。
“为什么(网上)说8点多(孩子自杀)?我那个时候打视频给他妈妈,她不接,打电话,发消息,她都不接。”说到孩子的妈妈,宏鑫奶奶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没离婚前,就隔十几天才回来一次,晚上八九点到家,早上六点多就走了。孩子发烧生病都没有回来看过”。
宏鑫爷爷。李昂摄
面对记者“爸爸打过孩子吗”的提问,孩子奶奶带着哭腔说,“要是松林不疼这个孩子,怎么会把他从小带到大?”
宏鑫爷爷的反应迟钝了些,缓缓开口说,“爸爸打小孩是正常的。”停顿了几秒钟,他又重复了这句话,“大人管教小孩是正常的。”
听到客厅里的对话,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的朱松林喊了一句,“你不要说了,警方会还我公道的。”
朱玲记得,出事后,朱松林的弟弟第一时间赶往杭州。5月22日晚上10点多,朱松林带着孩子的骨灰回到泉州的家。“松林一进家门,眼泪就流下来了,说妈妈对不起,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解释。”孩子奶奶说。
但是孩子到底是因为什么、如何坠亡?目前仍然没有定论。
“跟松林一起从杭州回来的亲戚和我说,松林家有一箱枇杷,靠近窗台的地方有一个桌子,他们怀疑是孩子吃完枇杷,站在桌子上,想把枇杷皮和枇杷籽扔出去,不小心掉下去了。楼底下,孩子身旁还有枇杷皮、枇杷籽。”朱玲说。
26日晚,记者从杭州公安处了解到,目前公安机关正在配合有关部门开展进一步调查。对于记者提出的关于“是否存在枇杷皮”的疑问,相关负责人没有回答。
张崇表示,19日下午4点多,朱宏鑫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学校,还在路上碰到了几个家长,“这些都是有监控的”,回到所住小区还跳了绳。“这个孩子(朱宏鑫)的情绪总是挂在脸上的,就算前一晚被爸爸打了,第二天也跟没事人一样。”张崇说。
围棋网络对弈APP野狐围棋记录着,出事当天,朱宏鑫还在围棋网络对战App上下了三盘棋,2胜1负。张崇解释,朱宏鑫在App上是“九段”的段位,也是平台的最高级,他的对手也都是九段。围棋是一种讲究“心战”的竞技游戏,“如果宏鑫有那些念头,势必心会乱,心乱了,怎么可能打出2胜1负的战绩?”他说。
近期,学校的学生们正在冲刺7月即将举行的全国围棋定段赛,这项赛事也被称为“围棋高考”。按照张崇对朱宏鑫的了解,如无意外他100%会参加,并有望冲段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