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的市场困难——从长期看,是艺术创作和产业机制的改革不够、资金和资源的分配出现严重的问题以及移动流媒体的分流造成的影响;从当下看,是票房此消彼长、类型供给单一造成的短期困难。从外部看,普通大众对于文化产品的可支配收入变少。——这些综合因素导致电影内容端的质量和题材都不足以吸引观众。
《哪吒2》的大爆,短期内对市场影响较大。《哪吒2》把观众的评价锚点拔高了,春节档释放了观众观影的预期欲望和预算。
前四个月总票房对比去年同期其实上涨了37.59%,有些三四线城市甚至已经完成了全年任务。但这其中60%都是《哪吒2》一部影片带来的,这在历史上前所未见,未来的情况尚不可预测。
中国电影不能再依赖老导演、依赖于最头部的演员,这对电影的整体生态都是不健康的。需要给青年电影人提供试错机会,去探索题材。老导演拍一部电影的成本可以扶持100个青年导演。
从内容侧来说,电影类型的定制和融合或许是更为可行的升级方式。类型是被历史证明过的成功范式,符合观众的心理格式塔结构。每个类型本身都有相对固定的观众群体,如果我们把内容做细,用不同的类型去排列组合,或许是一个出路。
电影行业正在经历一次变革和升维,会出现很多不确定因素,但在不确定里面会有新的机会。在这个时期,有一些迷茫是正常的。
2025年的中国电影市场,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变。
2025年4月的内地电影票房合计11.97亿元,创下近10年(除疫情期外)单月票房新低,刚刚过去的五一档以7.47亿较去年同期腰斩的成绩收官。在《哪吒2》捅破天花板仅仅两个月之后,内地影市需要再度直面这个残酷现实:电影怎么了?电影院怎么了?如何才能重振市场?
“行业内的悲观情绪很重,特别是五一之后见了几个同行,大家的反应都是‘不会整了’、‘整蒙了’、‘这咋整’……”
“我们现在正在经历一个变革,确实倒逼着所有的从业人员在思考接下来拍什么。”
“电影市场正在进入亿元时代,我们得重新适应亿元时代。”
腾讯新闻娱乐研究院专家:
影行天下CEO、电影人、营销专家安玉刚
中央戏剧学院电影电视系教授、博导李铭韬
济南百丽宫影城经理、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董文欣
井树文化创始人、制片人、影评人藤井树(按姓名笔画排序)
做客《娱鉴·锋向标》,四位扎根于电影行业土壤的电影人作为本期娱鉴观察员,从创作、制片、营销到院线上映,发出自己走在十字路口中央的声音。
(注:以下对话为分别独立进行,并进行节取)
问题1:电影市场何以低迷至此?
行业顽疾与短期阵痛并存
面对这个“天问”,四位观察员各有侧重。对于观众而言,缺乏好电影;对于创作而言,缺乏好剧本。但这些都是内在根源的表面现象,潜藏在危机之下的原因可能需要唤起一场变革。
娱鉴:现在的电影市场可能处于近10年来(排除疫情期)最为低迷的时期,各种原因都存在,您认为最重要的影响因素是什么呢?
李铭韬:这是疫情期后的短期阵痛和整个电影行业从本世纪以来整体长期的发展周期,两个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细说的话,其一是目前为止我们对电影的艺术创作和产业机制的改革做得不够,比如对内容端的控制,并不是所有题材都能拍。偶尔出现一两个特例,像《哪吒2》,它也需要借助特定的社会力量才能成为爆款。但它欠缺对产业的可复制性、可迁移性,更像一个孤例。
《哪吒2》的大爆更似孤例
其二是资金和资源的分配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以某些头部导演为例,他们随随便便一部影片可以集中电影业半壁江山的资源,拍一部电影的成本可以扶持100个青年导演。资源过度集中还导致内容欠缺及类型上的不均衡,以及对青年电影人扶持不足,缺少容错机制,拍一部没能成功可能就没有下一部了。
其三是电影产业一年600亿左右的产值,对社会的影响力不够。当下整个观众群体对于故事和影像的消费其实是增加的,只是增量没有增加到电影方面,而是增加在短视频上了。电影人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即移动流媒体的分流对我们的行业造成影响。
这些综合性的原因导致目前的电影内容端已经完全不具有竞争力,不能把观众吸引进电影院。
安玉刚:谈论任何市场行为的时候应该都是有两端,一是用户端,一个是产品端。
用户端最底层的逻辑就是普通大众口袋里的可支配收入没有那么宽裕。对于普通大众来说,“闲钱消费”文化产品会变得相对谨慎。也有人说,演出市场很好,但一场演唱会只有几万观众,放在全中国是一个很小的群体,还是金字塔顶层那一部分人在消费,不能用来衡量整个C端数以千万计人次的市场。
第二层逻辑是以短视频为代表的单位时间内多频次消费信息的形式,改变了长视频市场。从这个维度上讲,我觉得电影市场低迷的情况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董文欣:整体的质量不够是其一,题材不丰富是其二。创作需要放开,像去年的三个黑马《周处除三害》《异形·夺命舰》《鸳鸯楼·惊魂》都是偏向刺激、惊悚题材的,这样的作品市场上很少。
《鸳鸯楼·惊魂》剧照
藤井树:首先,我觉得在电影的内容上,春节档以后确实没有太大的创新和足够破圈的话题讨论度,整体的质量上没有特别突出的作品,比较平均,没有出现亮点。第二个原因,我觉得这个最强春节档出现了《哪吒2》这样的“巨片”,可能观众观影的预期欲望和预算,在春节期间被释放掉了。
娱鉴:这样的变化会是一个暂时的状态吗?
藤井树:我们现在正在经历一个变革,确实倒逼着所有从业人员在思考接下来拍什么。
我相信不是我一个人在思考,而是整个行业在阵痛。我很同意宋方金老师说的,整个电影行业在“升维”,在打破一些生产方式、打破一些原来的默契,变得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但在不确定里面会有新的机会。所以现在我们正在经历这个时期,确实是会有一些迷茫。
问题2:当下的电影市场来到冰点了吗?影院作何准备?
前所未有,缺米下锅
对于处于一线的电影院来说,正在直接面对市场最前沿的反馈。今年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但忧虑中也能窥见希望。
娱鉴:电影院在《哪吒2》之后的经营状况如何?可以聊聊具体情况吗?
董文欣:今年因为有春节档《哪吒2》的大爆,相对于去年同期的前四个月来讲,其实是上涨了37.59%。尤其是对于三四线城市来讲,今年有些城市甚至已经完成了全年任务。虽然前四个月上涨了,但问题是这四个月票房的60%都是《哪吒2》这一部影片带来的,这是历史上前所未见的现象。所以今年未来的情况怎么说,还是个未知数。
2024、2025年1-5月中国电影票房对比(2025年5月票房统计截至5月16日)
接着单独看四月到五一档期间,那么票房确实下降得非常明显。今年五一档期缺少相对大制作的影片,也缺少年轻人为主流的影片,类型没有像去年那样多元。一直会卖的相对较好的喜剧片缺少具有号召力的演员。像今年的《水饺皇后》是一个投资并不巨大的剧情片,我认为主要还是靠马丽的演员号召力在吸引观众入场。评分最高的《大风杀》并不是太商业的影片,更偏个人表达一些,所以也很难成为票房黑马。
娱鉴:什么时候会破冰?对今年的暑期档和国庆档有展望吗?
董文欣:我对今年的暑期档和国庆档要求不是特别高,能和去年差不多我觉得就OK了。
娱鉴:今年的档期效应这么明显,如果影片不集中在假日大档期上而是分散在周末档期,会不会挤压没这么严重?
董文欣:不管什么档期上,宣发都要跟上,但我觉得现在宣发手段好像都有点失灵了。观众对于影片的信任度大大降低,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娱鉴:面对这种变化,电影院有没有做一些长远方面的打算?
董文欣:其实电影院做渠道拓展很多年了,剧本杀、演出放映、体育比赛转播、舞台剧演唱会等,但这些都是杯水车薪。电影院最主要还是要靠电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电影是电影院的米,没有米下锅,吃得也不会太好,可以偶尔吃点杂粮,但不能总吃这些。
五一档票房不甚理想
问题3:电影从业者内部了解这些现状吗?
了解,那么然后呢?
电影人们始终比观众更先一步迎接寒风,但试图改变环境放在任何领域都并非易事。针对种种问题的叠加,娱鉴观察员们最迫切想改变的现状,就是行业内部缺少对青年电影人的扶持。
娱鉴:目前的这种现状和处境,电影人内部自己都了解情况和问题吗?
李铭韬:我直接给你我的判断——完全了解,但是没有能力去解决这个问题。观众不再走进影院,该怪谁?那肯定是怪电影人。根源我上面已经说了。针对电影无非是三部分,创作者——传播平台——受众。现状就是,真正创作者的地位无法保证,有些平台拿一堆数据也能指挥;受众没精力没闲钱看电影,比如几千万外卖员,哪有时间去看电影?看一场电影50块钱?得跑多少单外卖?
藤井树:电影比较好的一点是它有透明的票房机制——可能很多行业有内部壁垒,但是每个人都可以看到票房,票房是一个相对公开透明的数据。但同时电影有特殊性,就是可能对普通观众来说会有一种错觉,比如有些电影票房很高,肯定很挣钱,其实不是的,得看成本是多少。反而有一些看起来票房不高的电影不一定亏钱,它成本控制得很好,可能是利润很高的产品。所以单看票房不能说电影是赚了还是赔了。
娱鉴:行业内部会觉得,当下的挑战和问题更多来自内部还是外部?
藤井树:我自己会认为是电影的内容创作要发生变化。真的不应该再依赖于老导演、依赖于最头部的演员,这对电影的整体生态来说是不健康的。但是现状又是没有老导演或头部演员来加持,项目很难开起来。现在市场很不好,每家公司都“没钱”,在这种状态下投资项目会变得非常谨慎,留给中腰部的创作者的空间会越来越少。
李铭韬:现在我们这个行业有些人士以一种特别悲情的口吻在摇旗呐喊。其实仔细看一下就会发现,大多数都是在影院时代获得成功的人士。现在地位旁落了,打扮出一种特别悲情的叙事。我们强调文艺要为人民服务,那么人民群众现在出现了审美迁移,开始走向移动流媒体,为什么电影人不可以往移动流媒体也迁移。——想让观众重新走进电影院,这其实是一个特别自我中心的想法。
2024年的观影人次10.1亿,已经较2023年的12.99亿下降22.24%
问题4:内地电影的市场逻辑是否已经发生变化?
放弃幻想,直面改变
对于今年的影市来说,暑期档的市场表现是未来后续能否推进项目的关键。过去的成功密码,如情绪消费、短视频病毒式传播、爽片笑片流行,越发变得无效,院线电影的市场下限在探底。
几位观察员针对市场逻辑是否改变的回答虽然各有侧重,但却不约而同提到了《哪吒2》对今年影市的影响,《哪吒2》捅破天花板之后的寂静回落或许才是正常现象。
娱鉴:现在的内地电影市场逻辑是否已经发生了变化?过去一些流行的范式已经失效了?
藤井树:今年元旦的时候,我们做过一个话题的梳理,发现2024年中国电影破1亿的项目创历史新高。现在的情况下10亿+、20亿+、30亿+的头部爆款可能在减少,但是过亿的中腰部作品是在增加的。看到这个数据我还挺高兴的,如果中腰部能够撑起来,对电影市场来说是良性的发展。比如像清明档冯小刚导演、赵丽颖主演的《向阳·花》,头部导演+头部演员,从投资成本来说是一个中小体量的项目,最后能卖两个多亿,我觉得这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典范。它的典范效应在于头部导演和头部演员,愿意用很低的成本来拍一部很好的作品,并且获得收益和口碑。我们并不是非要高举高打总拍特别大的项目,大项目一旦赔钱,风险就会更大。
同时,我们可能也正在见证电影进入到亿元时代,我们得重新适应亿元时代。
安玉刚:是的。大众的心态现在变化非常快。像我去年做《周处除三害》的时候,大家还很接受这种爽感,但是到了今年,观众仿佛什么刺激感都不吃了。这只是隔了一年的时间啊!你会发现观众对这种“小恶战大恶”的人物和情节的喜爱,放到今天逻辑就不成立了。我觉得是因为今年的大众心态又变化了。
再有一点,我觉得是大众对于内容侧的评判标准也不一样了。这里我不得不提《哪吒2》把大家的评价锚点给拔高了,而且是从物理标准上升到了精神和情绪层面,会让观众把未来上映的电影普遍都推到和《哪吒2》去比较的层面上,这个影响可能会影响到暑期档。
董文欣:春节档确实在某种方面“透支”了观众,这种“透支”主要是观众对于影片的质量要求会抬升。《哪吒2》的质量太好了、太爽了,太能激发国民情绪了,看完之后再看其他影片其实会产生一种疲劳感——其他影片都没法满足你——所以会客观上造成一个低谷期。
《哪吒2》的大爆可能在客观上造成观影预期的低谷
李铭韬:对,我认为市场逻辑是在基本盘相对稳定的情况下螺旋上升的,电影内容必须要更新。——首先,观众对于影像和故事的消费欲望,本身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但是创作者需要对过去的那些情绪消费、类型消费进行升级换代。创作者和观众的关系,就像“小偷”和保险柜设计师的关系,一旦这次密码锁被观众破解了、消费了,就得换一种密码锁了。这个轮换大概是5到10年为一个周期。所以说过去的成功密码不能说无效,它们是有效的,但是只有在升级迭代后才能有效。
就像最近已经很少有爱情片了,从2011年左右的《失恋三十三天》开始10多年过去了,在现在全民恐婚的情况下,或许探讨当代人怎么谈恋爱,可能是下一个风口。
娱鉴:现在商业电影(主要是院线)市场是不是在探底?
藤井树:不好说。还是要看今年的暑假能否出现20亿以上体量的作品,如果出现了,我觉得市场其实就是一个阵痛,它很快就会又恢复。但如果今年的暑期档比去年还糟糕,那就不好说了,会影响后续的很多项目。
李铭韬:是的,院线确实是在探底的。但如果是指整个商业电影的话,其实移动流媒体方面总量是在增长的。
娱鉴:既然市场逻辑已经发生变化了,对于电影创作和营销会有什么新的挑战?怎么去面对之后的项目?
安玉刚:其实说实话这个问题挺难的。如果是坚持长期主义的话,我还是坚持那句话:真诚一点,真诚地告诉观众“这是什么”,像超市里端着小盘子试吃一样,“您来尝一尝”。不要搞那些花里胡哨的,总说我是多么好的牛奶、有多少益生菌,但其实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口感。但这对于整个行业来讲不太现实,大家都有当下的生存压力,每一个产品推出时都会想以最极致的方式推出去。
李铭韬:从内容侧来说,我认为升级迭代的第一步就是类型的定制和融合,比如说《惊声尖笑》把恐怖惊悚片和喜剧片融合成功了,那么有没有可能把爱情和恐怖惊悚融合在一起?《惊情400年》就是这样。
你看低迷档期的影片,基本上内容相对来说类型比较单一,对每个类型的开发不够深。我的一个基本价值观就是电影作为一门产业,有其基本的类型常规。每个类型本身都有相对固定的票房属性,而观众作为一个整体,在电影院里消费什么类型是周期性的、是循环往复的。所以基本上只要此时此刻流行的是某一个类型,那么下一步就该轮动流行其他类型了。
像新好莱坞的经典类型分法,西部、爱情、惊悚等亚类型大概能分30个左右。而奈飞(Netflix)对类型有更细的划分,分了400多个类型,其中大概有70到90个左右的类型对我们是适用的。如果我们想把内容做细的话,也可以在20到70个左右的类型去细分。那些类型是被历史证明过的成功范式,观众自然会感动,是符合观众的心理格式塔结构的。那么用不同的类型去排列组合,这可能是一个出路。只要一加类型,观众就会被吸引,就会产生固定的市场票房。
网飞多元的内容类型,值得实操学习
董文欣:原来的一些法宝已经不管用了,实际上是类型题材、拍摄手法已经 out
了。市场是要新的力量,要升级了。但现在的情况是没有升级,比如重工业电影,这是必须要做的、迫在眉睫的。在这样该升级而没有升级的情况下,所有其他的辅助手段都白搭。
问题5:怎么看外界对行业内部的吐槽?
有道理,也有偏颇
当下外界有很多针对电影行业内部的吐槽,但行业内外存在信息差和价值差,这些吐槽都合理吗?如果真是行业内部出了错,那么问题是什么?
娱鉴:现在外界也吐槽电影行业内部有“近亲繁殖”“圈层固化”的现象,间接导致了内容产出的问题,这样的说法有道理吗?
李铭韬:这种情况不能说只在中国电影业存在,好莱坞也有近亲繁殖,像科波拉的剧组全是自家亲戚,一方面可以说他近亲繁殖,但另一方面他们也更容易达到美学上的一致和行政管理上的低成本沟通。至于圈层固化,事实上影视圈已经是圈层准入门槛最低的行业了。当然,电影行业的很多情况是经济层面、社会现象的一个延伸。中国电影的独立性还不够。
藤井树:我只能说存在这种现象,但只是个案。我接触到的大部分青年创作者,依然对电影抱有极大的热诚。现在行业开机率不高,他们的收入也没有那么多,依然在生活上相对清贫。
安玉刚:底层逻辑还是这几年的群体消费心理的调整和变化。过去我们说有传统意义上的代沟,可能三年一变。但是现在变成了一年一变的状态,变化频次太快了。而电影又是一个两到三年周期才能完成的艺术形式,这是给创作者的一个最新挑战。很多创作者会思考,是继续坚持自我往前冲,还是要迎合大众,这是会有一些纠结迷茫的。
问题6:观众也在吐槽行业,中国电影不需要观众了?
电影当然需要观众
院线电影市场出现萎缩的情况下,行业内部还存在“反复造轮子”现象,一些没能在长视频全盛时代获得国民度的演员受到力捧和肯定,一些没有取得票房成绩的影片在小圈层中取得奖项肯定。观众和网民的声音代表着一种态度。
娱鉴:观众也有一些吐槽,有观众用“自循环”形容一部电影上映扑街、口碑自嗨、拿奖的全流程,不需要观众参与,怎么看待这种说法?
李铭韬:我巴不得观众集体去网上对这种现象口诛笔伐,确实存在这样的情况。但同时我们要一分为二,就是电影作为文化产品,价值判断既有艺术的标准也有商业的标准、社会的标准。多元价值观的判断出现争议,这很正常的现象。
作为电影人来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积极意义是促使大家更深入去研究观众,做好文艺为人民服务的大指针。
安玉刚:我做市场的逻辑永远是分众的,对于群体来说可能一线城市、二线城市、三线城市……县级城市,群体对电影是有不同认知的。同时,艺术电影和商业电影客观上存在分野,不能让普通大众去讲分镜、灯光、节奏,也不能让豆瓣上很专业的评论去完全代表一部作品的市场反馈。至于“拿奖”也是以部分群体去评价,不是用大众的眼光去评价。大众最简单的投票方式就是花钱买,“用脚投票”,对吧?所以我觉得这不是一个维度上的事。
问题7:电影在未来会从大众娱乐媒介中淡出么?
电影的生命力不会停息
一旦一种流行文化市场萎缩到一定水平,就有可能成为小众的、亚文化的产品。电影会经历这样的改变吗?会在未来变成只有影迷、爱好者才会关注的文化形式吗?观察员们的态度出奇一致。
李铭韬:真是个好问题。我觉得要看这个“未来”是多少年,我个人认为5到10年内不会。
更长远来看,假设随着技术的更迭,一台手机往家里一放,就可以实现全息4K电影的播放,那电影院真有可能就完蛋了。电影院可能就像今天的胶片相机一样,成为一种纯粹的怀旧,变成一个集体聚会的社交附属品。这作为一个科幻片议题是有可能的。
藤井树:有这样的说法,但我不这么认为。电影从诞生到现在100多年的历史,经历过几个周期,电视机、录像带、DVD……再到现在的短视频,电影都受到了冲击。现在观众可选择的娱乐方式多元了,但电影仍是不可取代一种娱乐方式。比如它还有社交属性,无可替代的情绪价值。同时,我认为电影应当分众。我们现在的电影供给渠道是畸形的,同一时期内的影片是一样的,就好比全国人民只吃一家餐厅的菜。什么时候我们能够打破全国一张菜单,那么电影发行本身、内容本身会更多元。
安玉刚:可能我对上面所有的问题都持一个比较悲观的态度,但这个问题我要保持乐观。从长远来讲,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事物的发展规律,世界不可能是永远割裂的,事物也不可能是永远上坡或下坡的。我相信电影突破周期的生命力。
问题8:还有哪些寻找新解法、探索新动力的可能性?
尊重规律,推陈出新
在市场环境严峻的情况下,如何才能破局成为讨论的关键。如果未来不可预测,那么解决当下最为显而易见的问题就显得迫在眉睫。
娱鉴:现在我们展望一下未来吧,如何才能破局?——靠更多大制作输出?靠更多成功类型复制升级?靠能扛预售的演员做主演?……
藤井树:希望已经把握了资源的导演们能够多给新人一些支持,希望头部演员有责任担当——他们已经是在最好的项目中选择了,我觉得他们可以想一想,除了拍一些比较稳妥的大项目外,是不是也可以拍一些相对比较中小体量的、年轻创作者的项目。”
安玉刚:这些都可以去尝试,但电影永远是题材和故事最重要。
李铭韬:我们的创作者对于电影创作法的侧重点,应当遵循类型电影的基本规律(如上文问题4所述)。它是一个最简单、最经济、最有效、最切实、最直接和观众的心理结构挂钩的方式。
董文欣:我认为应当更多鼓励年轻的编剧、导演、演员,来讲年轻人的故事,创作思维应该年轻化。不讲年轻人的故事电影市场是很难发展起来的。
我比较认可陈思诚的方式,扶持一些年轻的导演,他做监制,像柯汶利、戴墨每个人都能收获十几亿、几十亿票房,才能共同发展。而不是说总是用老导演,甚至香港的老导演,你看这个五一档有几个真正的年轻人故事呢?太中年危机了。
另外就是,我们现在整个电影创作方面的能力还比较单薄,比如缺少大制作的影片。美国好莱坞每个季度都有工业制作大片、科幻大片,但咱们还只能限制在春节档、暑期档或国庆档这些大档期才能有这样的大制作。我们整个电影工业化还是远远不足,不能老靠着《流浪地球》、《哪吒》系列吧,都要等好多年。不过大制作的风险太大,像今年投资这么大的《蛟龙行动》票房失利,代价这么大。市场一方面很脆弱、风险大,但另一方面我们又急需大制作影片,下一步该怎么办,我觉得这不只是一两家公司需要去思考的事情。可能也需要一个国家的全局掌控吧!
娱鉴:现在有不少项目会选择找(粉丝)能冲预售的演员去为成本兜底,是个路径吗?
董文欣:好的故事还是要对年轻的“偶像”们委以重任,我觉得我们的“偶像”不像前几年了,现在的“偶像”进步很大,像《向阳·花》里的赵丽颖、《不说话的爱》里的张艺兴,还有之前《小小的我》里的易烊千玺、《野孩子》里的王俊凯、这两年被各种提名的王一博等,我发现现在的“流量们”都在进步了。
《向阳·花》中的赵丽颖
问题9:中国电影还要在十字路口站多久?
一时的阵痛还是永久的转折
回到最初的问题,这场并不意外的低谷对行业来说是一场折磨,谁都希望折磨能尽快结束。但结构性矛盾让低谷到波峰的路程显得崎岖多艰。
娱鉴:当前的内地电影票房接近于谷底,这是一时的阵痛还是永久的转折?
藤井树:危和机是伴随的。在每次变革发生的时候,过程是非常痛苦的,但只要往前看,就是必然的。整个行业在发生变革,未来可能大家会想怎么把成本降下来、宣发费也不要那么贵,轻巧地把电影做出来。另外就是精准地找到电影的用户,停止盲目的无序的宣发。
安玉刚:我觉得这不是一次阵痛,内容端的改变可能是一个很长时间的事情。我作为一个市场端的人,其实不是特别好评价。只能说现在大众更习惯于短视频,信息量提供的频次变得那么高、情绪提供得那么足的情况下,对于长视频的创作势必是会有影响的。
李铭韬:出现这样的低谷丝毫不奇怪。在这个时间节点,要结合至少三个因素去看。一个因素是观众年度电影票房消费整体的体量并没有明显增长的话,那么就会此消彼长。《哪吒2》带来了蓄水池效应,一部吸走接近160亿,而内地历史最高票房600亿左右,那可能意味着今年电影总票房最多还剩下440亿的体量。
第二是类型多元化不足,这个前面已做过阐述。聚焦到五一档,就是都去追逐社会议题那就不一定能正好承接住当前这一周期的观众,何况电影是以2—3年为生产周期的产品。好莱坞最资深的电影人也没法预测下一部电影的票房,否则就不会有赔钱的电影了。
第三就是此时此刻——我们称之为Deepseek之后的时代——移动流媒体对观众注意力的彻底的、充分的、强势的占有。在移动流媒体的全盛时代,电影出现低谷,完全不奇怪。
问题10:如果有个机会进行呼吁,想说什么?
活下来最重要!
在对话的最后,《娱鉴》向观察员们发起呼吁邀请,抛出他们在十字路口中央想说的话。四位腾讯新闻娱乐研究院专家、娱鉴观察员来自于电影产业的上下游,覆盖了创作、制片、学术研究、营销宣传、放映传播各个位置。他们站在各自所处的土壤中,或许看到的侧面各有不同,但不变的是热爱可抵万难,电影人始终期待着中国电影在阵痛中换来新生。
藤井树:希望有资源、有影响力的导演们、大制片公司和大制片人们,能够把眼睛再多看一看新导演,多给年轻的创作者一些机会,表达方式的拓展上多元一些。
当然也要对年轻的创作者说,当下或许需要更多从市场端去考虑,走出自己的小天地。现在一切的前提是先活下来,先开机,争取到一个拍摄的机会。
所以两头要解决,一头是题材和故事,一头是业内大咖们能够来加持。
李铭韬:给青年电影人提供试错机会,靠更多成功类型复制升级。对青年导演来说是探索题材,给出一定比例的扶持。在这一点我认为咱们中国演员,比如朱一龙就做得挺好,一线演员拍《人生大事》《河边的错误》,能够在艺术方面去尝试。像余华小说改编的电影,任何一个一线演员都应该去试一试。
董文欣:既然市场已经低到这种情况了,大家就放手一搏吧,别整天小心翼翼了。
安玉刚:沉住气,别绝望,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