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宠物医院工作，看起来似乎很美好。每天为小动物治疗，闲时还能撸撸猫、逗逗狗……
但近期，美国兽医中爆发了自杀危机，真相让人触目惊心。统计报告显示，近70%的兽医都曾经历过同事或同龄人自杀身亡。更有国外研究报告指出，“每6位兽医中，就有1位曾想过自杀。”
美国的兽医们，究竟怎么了？
01 兽医自杀危机
2022年夏天， 36岁的兽医安德里亚·凯利（Andrea
Kelly）去魁北克的一个马场，为一对一个月大的小马驹看病，并和马场工作人员友好交谈。但三天后，凯莉自杀去世。自杀后，加拿大和其他地方的头条报道了此事，由此引发了关于兽医心理健康危机的一系列报道。
媒体广泛报道的凯利自杀事件，仅仅是冰山一角。
2021年，33岁的澳大利亚兽医索菲·普特兰（Sophie
Putland）在墨尔本自杀身亡。2018年，27岁墨尔本兽医弗林·哈格里夫斯（Flynn
Hargreaves）自杀去世。2014年，纽约布朗克斯区兽医雪莉·科西（Shirley
Koshi），因受到宠物主人数月的骚扰欺凌，自杀身亡。同年晚些时候，动物行为学先驱、著名兽医专家索菲亚·尹（Sophia
Yin）自杀，享年48岁。
CDC国家卫生统计中心(National Center for Health Statistics)
2019年公布的数据显示，从1979年至2015年，有近400名兽医死于自杀。男性兽医自杀身亡的机率是一般人的两倍，女性兽医则是四倍。同时，宠物食品品牌Royal
Canin资助的一项研究显示，近70%的兽医都曾有同事或同龄人自杀身亡，60%的兽医表示工作压力过大，焦虑或抑郁情绪严重，需要寻求医生帮助。
研究人员指出，造成兽医心理健康危机的原因有很多。财务状况、工作压力、工作时间过长、宠物主人的期待、创伤后遗症和安乐死过多等都是原因之一。
但黑暗之中仍有光明。随着对兽医心理健康的大量讨论，许多动物诊所已开始为员工提供心理援助和服务资源。几家诊所与各大预防自杀组织合作，确保兽医及其同事辨别预警信号，避免为时过晚。
02 “你们应该救动物，而不是杀死它们”
艾米丽·沃尔克（Emily
Volk）在新泽西州一家动物急诊室通宵工作。她治疗的动物大多性命垂危，不是遭遇事故就是病重。“伤者源源不绝。”她说。
但主人的经济状况让压力“指数级增长”，她补充到。根据美国宠物用品协会数据， 2022年美国人在医治动物上花费了近 360
亿美元（2629 亿人民币）。过去的几十年里，治疗价格不断上涨；仅2021 -2022
年，由于通货膨胀，治疗成本就上涨了10%。
沃尔克说：“常常，当我们提供治疗方案时，主人听到的只是高价的治疗成本，指责你狮子大开口。就在几周前，有人骂我是小偷。”
很多时候，由于主人无法负担治疗和手术费用，兽医进退两难。一方面，医学上宠物是可治的；另一方面，医生也不能提供免费治疗。兽医很常被指责为贪财。因为主人常希望，医生及工作人员为其打折甚至免费治疗，一旦被拒绝，他就怒火中烧。
沃尔克的同事、兽医技术员杰斯-费利西亚诺（Jess
Feliciano）说："他们就是不理解，不知道这是门生意。他们想便宜点，或是直接免单。有人对我们骂，'你们应该救动物，而不是杀死它们。'
我们很心痛，因为这助长了情绪化。主人只是想发泄愤怒。"
泰勒·米勒（Taylor
Miller）是一名兽医、心理健康顾问，同时也是“一个兽医也不能少"（NOMV）组织的董事会成员。她说，兽医心理危机的一个原因是“道德困境”：我无法实现我唯一的目标，即照顾动物，因为这种照顾被阻碍，一个很重要的阻碍是财务问题”。
兽医们自身也面临财务问题。因为兽医学校门槛极高，学费又极其昂贵，仅仅就收入而言，兽医也有沉重的债务。2022年美国劳工统计局（BLS）的报告显示，美国兽医的年薪中位数略高于
10万 美元（73.11万人民币）。但美国兽医协会（AVMA）称，背上有学生贷款的应届兽医毕业生的平均债额为 179505
美元（131万人民币）。
“很多人都背负着巨额债务，”沃尔克说。“2012年我毕业时，我的学生贷款总数约为289000美元（211万人民币）。尽管已经还了十年，但由于利息的原因，总额还在增加，现在是
46 万美元（336万人民币）。虽然她想转行，但她感到被困住了：巨额的沉没成本面前，转行几乎不可能。
她说："学兽医专业的经济账是亏的。你一定觉得，不管做什么、不管多么努力，你都无法摆脱债务。而且不管你本来有多敬业，但每天那么多人向你求助，因为财务原因你只能袖手旁观，你总在让人失望。"
03 “哇，你果然不懂我的工作”
兽医工作十分忙碌，且由于医生短缺，工作量更是百上加斤。美国动物医院协会报告称，美国兽医离职率接近25%，这意味着在任何时间，都有四分之一的兽医在离职。每10个兽医职位只有1个人申请，大多数诊所长期人手不足。
费利西亚诺：“应诊数绝对是天文数字。有时我一周工作80多小时。兽医们也都超负荷工作。我见过一个医生，10 个小时的轮班，他接诊了 20
多个病例。”
费利西亚诺说，她长时间工作，拿着勉强维生的薪水，但很少有人理解她的情感压力。她说："雪上加霜的是，我们做了这么多，得到的认可却很少。最近有人对我说，'哇，整天和小狗一起玩一定很开心吧！'我就想，哇哦，你果然不懂我的工作。”
除此之外，兽医及员工还要面对客户的骚扰和辱骂，无论是线上还是线下，负面评论还是威胁。2015 年美国兽医协会（AVMA）对约 350
名美国兽医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每5名兽医中就有1人曾遭受过网络欺凌或同事曾遭受过网络欺凌。
2022年，缅因州斯卡伯勒市缅因兽医医疗中心（Maine Veterinary Medical
Center）就曾被疯狂网暴过，以至于警察不得不驻扎在大楼外。而整件事起因是一只小狗被遗弃的网络热门视频。
视频里，一只4个月大的德国牧羊犬，因为吞下了一串烤肉叉，需要进行紧急手术。但复杂的手术和术后护理费用接近 1
万美元（7.3万人民币），这超出了狗主人的承受能力。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为了避免实施安乐死，诊所劝她把小狗送给能承担费用的新主人。
缅因州兽医医疗中心在声明中写道，主人找小狗的故事在当地电视台播出后，引发了一场
"社交媒体风暴"。他们“每时每刻都能收到要烧毁医院、杀害我们员工及家人的威胁。网暴者故意干扰电话线路，导致真正紧急的电话无法接通。”
对此，NOMV
组织了一个网络骚扰特别工作组，以避免类似情况再次发生。诊所在声明中说："这种事发生在我们诊所里，但在兽医行业并不罕见。在这场全国性危机中，兽医是威胁和暴力的受害者。”
04 “情感上，我们将自己视为无力回天的案例”
在《关于动物》一书中，作者阿诺德-阿鲁克（Arnold Arluke）讨论了他所称的
"关爱-杀戮悖论"：那些认真治疗宠物（有时是挽救宠物生命）的医生，很多时候也必须安乐死宠物。
费利西亚诺说：“很多次，有一只宠物病得很重，虽然宠物主人想尽一切办法，我们也尽一切努力稳定病情，但最终还是失去了它们。”她补充到，这是一种应激创伤，她和她的同事经常为此泪流满面。她说："这就是我们能做的反应，但我们也必须马不停蹄，迎接下一个宠物。”
费利西亚诺认为，有时，医生和技术人员还要承担安乐死的额外情感劳动。她说：“不是每个主人都能面对。他们不想目睹宠物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想记住从前美好的记忆，而不是可怕的弥留之际。我们都很理解。但这就意味着，他们要把狗留在那里，由我们送狗狗最后一程，同时我们还要吸引狗狗的注意，不让它们四处找主人。
”
其他安乐死对医生的潜在伤害更大。米勒说：“当发生涉及大型动物的公共卫生问题，比如爆发疾病时，兽医可能要杀死整个牛群。尽管有时一半的动物是健康和正常的，但为了整体利益，你必须杀死这些健康的动物。你虽然理解这一点，但如果是你亲手杀死它们，打击是毁灭性的。”
沃尔克认为，安乐死很多时候似乎代表正义与仁慈，因为比看着动物受苦好。
但是，这也会影响兽医对生命（包括自己的生命）的态度。那些想过自杀的兽医而言，他们用此道理自辩：宁可死亡，不要痛苦。
默克制药公司2021 年的一项调查显示，12.5% 的受访兽医表示他们 "备受煎熬"。而近一半的受访者没有接受心理健康援助。
“有人认为，兽医的工作信条是，对于无力回天的病例，安乐死是正确的，”沃尔克说，“情感上，我们也将自己视为无力回天的病例。”
死亡是兽医工作的一部分。死亡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沃尔克补充说，兽医很容易用安乐死来减轻自身痛苦。“我的诊所里有一种叫'Euthasol'的药，我一直在用它安乐死，”她说，“每晚起码五六次。”
疾病预防控制中心 2019
年的研究发现，中毒是兽医最常见的死因。大多使用的药物是戊巴比妥，这也是安乐死动物的主要药物。该研究作者认为："安乐死程序培训和戊巴比妥的易得导致了兽医自杀。"
05 “创造一个容许不完美的地方”
关于兽医自杀和精神健康的严峻统计数据引发了强烈反响。
2021 年秋季，AVMA
举行了一次圆桌讨论，它们第一次举行圆桌讨论，探讨如何预防自杀。目前，该组织提供了大量服务资源，包括一门被称为 "gatekeeper
training（守门人培训） "的免费课程，教没有心理背景的兽医专业人员，识别同事的潜在自杀风险。
Banfield宠物医院是美国最大的私营兽医诊所，在 PetSmart里开设了 1000 多家诊所。2020
年，该公司启动了一项培训和提高认知计划，教授数千名员工识别预警信号，如孤立或退缩行为、情绪低落、焦虑或激动、赠送财物或谈论自杀。
在社交媒体上，一些团体旨在帮助兽医专业人员，在理解他们的人中得到慰藉。一个名为 " Lifeboat （生命之舟）"的 NOMV
计划提供在线匿名的点对点心理援助。
"米勒说："它是匿名的，你可以放心地谈论自己的错误，谈论那些让你辗转反侧的事，而不用担心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现在，他们也不会问你的任职医院。" 医学上，犯错是不安全的。不完美是不安全的。Lifeboat
（生命之舟）的目标是创造一个地方，在那里你可以坦然地不完美，这样才能克服它"。
兽医自杀事件不断成为头条新闻，并引发了有关兽医职业压力的报道，这种话题报道有助于提高人们的关注。沃尔克说，她的员工和同事里，关于情绪健康的话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多。她说："我知道身边的人都在服用哪些抗焦虑和抗抑郁药物。”沃尔克也在努力宣传，确保新入行的年轻医生，像关注病人一样关注自身健康。
她说："现在，我是实习生导师，这些实习生都刚毕业，离开学校第一年。我经常指导他们，让他们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