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1，这是摆在耿家巷旧城片区居民自主改造议事委员会面前的一道难题。片区211户同意自主改造，但因2户不愿配合改造，片区改造进程被严重影响，多方努力才启动的改造也可能因此功亏一篑。当2户的“少数人利益”对抗211户的“绝大多数人利益”，是否是对“公共利益”的损害？在双方冲突难以调解时，多数人是否有“强制执行”的权利？又应该以哪种方式维护自己的权利？
作为城区中心地段为数不多的一块旧城片区，耿家巷旧城片区在全市拆迁改造中首次采用“一事一选”的方式产生民意小组决定改造重大事项。但如今，“民意”却面临进退两难的尴尬困局……
报上登公告
请不愿改造的邻居来商量
6月4日，本报出现一则不引人注目的通知：“锦江区耿家巷47号一栋一楼2号贾良萍住户：诚邀您于2010年6月7日下午2时到锦江区合江亭办事处东升社区，共商耿家巷片区自主改造的相关事宜，并当面征求您的意见。”《通知》的落款为耿家巷片区居民自主改造议事委员会，联系人陈戒权。
此前一天，6月3日，一纸公告刚在耿家巷贴出。东升社区居委会和耿家巷片区自主改造议事委员会向片区全体居民公示称，由于贾良萍（私房）口头不同意参与自主改造，未递交《耿家巷片区自主改造申报表》、未测绘房屋面积，导致议事委员会无法测算片区所需改造资金，更谈不上对外招商引资，严重影响了片区改造的进程。为能确保片区内大多数居民的合法利益，议事委员会决定登报请求该户于2010年6月7日到片区共商自主改造的相关事宜，并当面征求意见。
6月7日下午2时，东升社区会议室。耿家巷片区居民自主改造议事委员会的几名代表和几名居民代表相继来到，但是贾良萍仍然没来。议事委员会副主任陈戒权说，自己给贾良萍打了电话，但对方说没空，只有再约下周的时间。议事委员会的代表们有些生气。“给她打了二三十次电话了，就是不来谈。”“她不签字，改造就推不起走。”“200多户人都等到她在呢。”
200多户居民，为什么受制于同样是居民的贾良萍住户呢？>>贾良萍回应
春熙路旁的棚户区
大多数居民都想搬
邻近春熙路的耿家巷片区是城区中心为数不多的一块旧城片区。从春熙路走进耿家巷，时空似乎隔离了。房子与房子之间拥挤不堪，有的消防通道甚至只有80厘米宽，一旦发生火灾，后果不堪设想。房廊下，用竹竿挂满了衣物和床单被罩，与密如蛛网的旧电线为伴。家用电表多数都钉在门窗前侧的木制挑梁或廊柱上。院子里住的多是退休职工和老年人。“我从小就住在这儿。大雨大漏、小雨小漏。”79岁的刘婆婆说。
耿家巷最知名的建筑是邱家祠堂，始建于清同治七年(公元1868年)，距今已有140多年历史，是成都市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但年久失修。院内，居民们在屋檐下炒菜，摆上一个燃气炉就是厨房。
“当了人大代表后，我听到耿家巷的居民反映，才知道市中心竟还有这样的低洼棚户区。不通天然气。以前还烧的是蜂窝煤，后来才改为煤气罐。没有下水道，一下雨积水就淹到脚。好多厨房、厕所都是私自搭建的。建筑结构太复杂，密度太高，消防隐患很大。”70岁的陈戒权是锦江区人大代表。他说，耿家巷片区只有 200余户居民。相隔不远的春熙路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大多数居民都盼着尽快改造到他们这里。
改造成本高
开发商不愿啃“硬骨头”
从2006年起，每年的锦江区两会，陈戒权都会提出改造耿家巷的建议，一连提了三年。第三次，他甚至直接向区长要答复。
“政府也很无奈，每次将改造项目推出来，都没有公司接招。”锦江区相关负责人说。耿家巷片区规划的容积率很低，又有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现有居住密度又太高，改造成本高。几年来锦江区找了不少企业，好几家企业来看了看后都走了，谁也不愿意碰这烫手的山芋。陈戒权说，这不是一块肥肉，而是硬骨头。
去年，为了推进耿家巷片区改造，锦江区政府将项目挂到了网上。项目位于成都市锦江区龙王庙正街以北，龙王庙小学以东，耿家巷以西，东升街以南规划红线范围内。占地面积约11.5亩，拆迁建筑面积约8813.11平方米。其中，龙王庙正街41号系市级文物保护建筑“邱家祠”。该建筑需异地征地重建，费用另算，由投资该项目同一投资人承担。
一周后，只有一家企业表示出意向。但拖了半年，企业还是不愿意签协议。“企业核算了多次账，最后还是觉得成本高，放弃了。”耿家巷改造又搁浅了。开发商来了几批都被“吓跑”了，传统拆迁方式看来行不通。今年4月，借鉴锦江区曾试点过的旧城改造方式，在政府指导下，耿家巷片区推出了居民自主改造模式。政府不直接参与，片区如何改造，居民自己说了算。改造的全部收益由居民们自己分配，政府不拿一分钱。
选择自主改造
改不改造怎么改造居民自决
在耿家巷片区的老墙上，公示着关于自主改造的情况。耿家巷片区基础设施落后，电线老化，存在较大安全隐患。97%以上的居民都迫切要求搬离此地，辖区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也多次反映该片区的实际问题。但由于片区受历史保护及企业投资等诸多方面因素的制约，先后也多次引进企业，但最终都无果。为尽快改善居住质量，全体居民自愿选举成立了自主改造议事委员会，代表全体居民的整体意愿及根本利益和反映居民意见，全体居民决定片区是否改造、如何改造，改造中的各项事宜均由居民自己说了算。
今年4月12日，在合江亭街道办东升社区的帮助下，耿家巷片区居民成立了自主改造议事委员会，选举产生了9名议事会成员。议事委员会第一次会议选举出王希萍、陈戒权为议事委员会主任和副主任。王希萍是东升社区居委会主任。
王希萍说，议事委员会作为居民代表机构，代表全体居民的意愿和根本利益，征求民意，负责召集议事，对片区改造重大事宜只议不决，决定事项的权力仍在居民自己手中。议事委员会研究的每一件重大事情都要在片区公示，并得到居民同意后方可执行。
耿家巷旧城片区改造将采取公司化运作方式，由居民自主引进企业投资，在广泛收集民意的基础上，议事委员会代表居民与投资方沟通，按照市场化的原则来共同制定改造方案。“在政府的指导下，充分体现"两全一充分"（全自主、全阳光、充分市场化），真正实现"老百姓的事情自己做主，片区改造居民自己说了算"。”王希萍说。
2：211的“民主瓶颈”
一户不同意改造就可能泡汤
根据片区居民通过的工作方案，耿家巷片区自主改造最显著的一个特点是，涉及片区是否改造、引进企业方式、补偿方案等重大原则问题，实行全片区居民表决制。只有全体居民都同意这些重大问题，才能按照《方案》实行下一步骤。最后，只有全体居民签订草签协议后，草签协议才自动转为正式协议。只要有一户没有签订草签协议，草签协议都不能生效，改造就可能泡汤。
但是，耿家巷片区有213户居民，各户情况不同，诉求不同。自主改造的第一步骤，就是全体居民表决是否实施自主改造。片区有213户居民，其中211户都支持自主改造，但有2户居民对此还存有疑虑和不同看法。何少蓉家是公房的承租人，愿意改造但不同意自主改造，没有在自主改造申报复核表上签字。贾良萍家是私房，不愿意改造，一个字也没有签。
为此，议事委员会花了不少精力找贾良萍商讨。“她的房子是将近40平方米的营业用房。我们去她铺子找人，她租给别人卖烧烤了。我们打了20多次电话约她来谈，她都以各种理由拒绝。现在只有她家没有在是否同意自主改造、整体搬迁的民意调查表上签字了。”>>贾良萍回应
两户不同意自主改造，影响了整体搬迁的进程，也影响了其他211户的根本利益。陈戒权感叹说，“这也太民主了。这只讲民主，事情搞不好。”他还从物权法的角度分析说，贾良萍是产权人，可自行决定如何处置自己的房产。“但200多户生活在这个环境恶劣的低洼棚户区，我想请她来参观下，感受下，设身处地为大多数居民想一想。自主改造、整体搬迁，会按市场化的方式给她合理赔偿，不伤害她的利益。她若同意，也是帮助了200多户居民。希望她能将心比心，为大家考虑下。”
反对者声音：
“他们不能干涉我不拆”
对此，一直拒绝签字的贾良萍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她家不想参与自主改造，她家的营业用房是几年前新建的，但直到三年前经过诉讼才拿到房产证，这房子是她家10多年前被拆迁后安置的，因有稳定的房租不想卖掉。她说，她没看到报纸上的《通知》，但社区的人给她打了无数次电话，“我没空，也不想去谈搬迁改造，我家不打算搬走”。
贾良萍的丈夫刘先生说，他们都有自己的工作，跟耿家巷片区的人没有打交道。“我不想了解他们的改造，与我无关。我们是才修了几年的房子，何必要拆？这个房子12年前就被一家公司拆了，签的是2年返还，结果搁了7年，一个月大概才补偿1000元。当时停车楼的开发商就想买，我们一直不卖。”他还表示：“他们要自主改造，我举双手赞成，那些房子很破旧了，生活设施又不完善。但这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不动。我们没有不准他们拆，他们也不能干涉我不拆。我们也不要钱，以后我们一家生活要靠它。”
除了拒绝搬迁的两户人家，因为老房子一下子“升值”，一些建筑归属模糊的邻里关系也陡然生变，这成为议事会处理最多的事情。数位居民认为自己当年搭建的房子，现在被邻居占了便宜，心里不平衡。一个多月来，议事会不断地召集协调会，调解居民之间的纠纷。一位议事会成员在过道分配上与邻居产生分歧，最后主动提出让出部分过道权益给邻居。
如果贾良萍不退让，被“拖累”的200多户居民是否就无能为力了？2：211这个难题，是只能靠人解决，还是靠法律来裁决？
记者昨日获悉，按照“双向行驶”的思路，目前，耿家巷片区自主改造招商工作已经启动；同时，社区将进一步给尚不同意自主改造的个别居民做说服工作。
居民声音：
我们希望大家一起搬
70多岁的周婆婆在耿家巷住了50多年了，她无奈地说：“人家不肯搬，我们有啥子法喃。”住在邱家祠的李炳生大爷说：“我儿子4岁时，耿家巷就在喊改造。现在我儿子都33岁了，这里还没改造。住在这儿的都想搬。有几回院子里起火，幸好没有燃起来。万一哪天晚上房子燃起来了，咋个跑得脱哦！97%都同意了，一两家算啥子？”
耿家巷37号，有名的老院落润居，两株大树参天。70岁的杨秀崙在自家109平方米的房子里唱歌。“我这里是耿家巷片区最好的院子。1940年我在这个院子出生。刚开始说自主改造时，我还不想搬。但邻居们都同意搬，我一个人拗起不好。我就签字同意了。”
对贾良萍家不愿跟大家一起改造，杨秀崙很有意见：“我们希望她跟大家一起搬。得到的赔偿款都是居民自己分，肯定会给她合理的一份。她不跟大家见面，没法商量。现在她的铺面租给卖烧烤的，月租也不多，今后买个铺面租金其实收得更多。如果她硬是不同意，你想下，其他房子都要拆，她家楼上、四周都打围拆房子，水电都断了，留她一间烂房子也没生意做，也没人愿意租。何必呢？”
法学专家：
少数人利益不能无限放大
锦江区耿家巷改造议事会专门聘请的法律顾问伍应涛说，这次自主改造，是在法律框架下，公民对自己财产进行处置，在没有行政干预的情况下进行自主买卖，体现产权人对物权的处分权。居民们是同一艘船上的船员，而议事会是掌舵人。议事会最大的压力在于：一户居民不同意自主改造，工作就难以开展下去，甚至整个改造都可能取消。伍应涛认为，耿家巷的改造能大大改善片区居民的生活，创造更多就业机会。当片区绝大部分居民都同意自主改造时，这就成为了公共利益。改造不是牺牲贾良萍家的利益，而是在保护她的利益的情况下，维护片区居民的公共利益。贾良萍家若阻碍片区改造，其实就是损害片区大多数人利益。
四川大学法学院教授王建平认为，少数居民的利益也是利益，但不能无限放大，不能和大多数居民的利益对立。片区绝大多数居民同意，就可进行改造。为不影响大局，居民之间要互相谅解，对少数人的个人利益给予保障，比如通过协商给予适当补偿。这种利益平衡，需要社区、议事会想办法做工作。如果少数人最后仍妨碍绝大多数居民的利益，大多数居民可通过法律途径索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