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狱的朋友和我谈号房生活:那只是一种皮肉游戏~~~
Galahad
2009-12-21 12:36:28
两天前的一个早晨,一个陌生的电话出现在我的手机里,“老兄,听出我是谁吗?”
睡眼惺忪,我愣了一下,这是久违了的熟悉的声音,“老s!你出来啦!”我的情绪很激动。对方笑了,笑得很低沉,“没忘记我。”“你到太空也能听出你的声响,我马上过来看你!”
……
老s是文化人,地道的文化人。靠摇笔杆子、“爬格子”,混了一官半职(副处职),在省内外是个稍有名气的作家。三年前,因贪污(确切地说,是挪用)六万多元人民币,在他那个“清水衙门”闹腾了老长时间,他钱款退了,单位里也作出了严厉地处分(记大过),可有人不乐意,告到市纪委,又告到检察院,要彻底“撸掉他”!最终被判了六年,锒铛入狱。
见了面,两人的眼眶都湿润了,良久没说一句话。他示意我座,自己却老是站在那,笔直地站着,我说,“你干嘛站着,也座啊。”他浅浅地一笑,“哦,我又当要‘报告政府’了。”我对他提前三年释放表示祝贺。他说:在狱中,还是摇笔杆爬格子,搞宣传、文化教育,成了犯人堆里的秀才,出了大名,就一点一点地减刑,让我出来了……他的语气很淡然,心情很坦然。我从他木呐的眼神里领悟了个中的心酸和无奈,领悟了他“改过自新”所付出的超常地努力。
“都烧过滤嘴了。”我发现他抽的烟早灭了,又递上一支。
“习惯了,习惯了”他苦笑了,点上烟,深深地吸了一长口,吞了下去,过了很长时间,才从鼻孔冒出一缕淡淡的雾气。他怔在那,象是梦呓,“……在看守所的那阵子,有一天,‘笼子’(号房,犯人们戏谑)里的人已有几天没吸烟了,大家象是丢了魂,坐立不安。照规定是不允许吸烟的,可总有办法搞到烟。笼子里只有一只打火机,那是一位好心的警察偷偷塞给他的。二天前,上面来人要检查笼子,那警察又要了回去,说是过后再给,弄不好他会受处分。检查组走了,他也回家休假去了,忘了给打火机了。没办法,忍着,实在忍不住了,就向过来巡笼子的警察讨要烟蒂,‘所长(在笼子里的人管看守所的警察都称所长),给个烟蒂吧。’笼子内外都有监控探头,我们不敢放肆,紧贴门缝,压低嗓门一个挨一个地讨要,碰上好心的,以为我们上了烟瘾,就侧过身去,丢一截烟头过来。
这个时候,笼子里热闹了,象是过节过大年。我会点上二根烟,让大家轮流吸上二口,专门叫一位老实的看管,每吸一口的时间不能超过二秒。最后落到我手的烟蒂,就慢慢地享用,直到过滤嘴烧焦了,没有了一点热气,还是叼在嘴边,惹得大家好生羡慕。可这样总不是办法,我下了一道“诏”。那时,老笼头(号房里的组长,号里人称笼头,意为老大。)押解去劳改了,就推我为组长,我不乐意他们这样叫法,可这是笼里的规矩。笼头说话就是下诏。我说:谁能找到火,赏烟一支!
笼子里上哪去找火种呢?“诏书”一下,大家没有一个支声的了。沉默了许久,一个“三进宫”的小个子出话了,“老大,说话算话!”见他从被褥里掏了点棉花出来,呼呼次次地拉成了轻飘飘的棉絮,搁在地上,拿皮鞋底快速摩擦,不一刻,冒烟啦!火出来了。
大家被这一魔术般的奇迹惊得目瞪口呆。火有了,马上又会熄灭。我下了第二“诏”:谁有让火不灭的招,赏烟二支!我知道“三进宫”有能耐搞火,定有招保住火种。我是下意识佩服他。事后,“三进宫”告述我说:看你是个作家,我敬重你。你心眼好,从来没有象你这样善良的笼头老大。监狱里也有文化,取火的招是以前的老犯传下来的。可笼子里“上大菜”,“赏黄马褂”,就不好。警察闭着眼睛看不到,也管不了,就大家无聊地演戏,自作自了,自找乐子,玩命自虐,太慘了……
“监狱文化,有点意思。”我觉得不太明白,“上大菜?赏黄马褂?”
老s的脸色有些凝重,又点上一支烟,慢悠悠地吸了几口,说:号房里的一种皮肉游戏。他在讲述时情不自禁,看上去内心很是纠结……
“一间30多平米的号房,挤着二十几个人,吃喝拉撒全在里面,笑的、哭的、闹的……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人和事都有,大家的心情十浮躁,千方百计想着找寻解闷的乐子,以此解恨,发泄内心的恐惧,打发难以消磨的分分秒秒。就是人们通常传闻的老犯欺新犯。我入狱的那天,或许是朋友们事先托人关照过,又看我是个所谓的作家,笼头老大只给以‘上小菜’,例行‘公事’让我‘洗澡’——洗心革面。‘升堂’的过程也是草草了事,赏了一件黄马褂,就打住了。
在号房里头几天,我的心是麻木的,悔恨、痛楚、惶恐、担忧,卷缩在角落里以泪洗面。突然有一天,号房里炸开了锅,说是又有“新人”分配来了,大伙磨拳擦掌,看那兴奋的样子,象是要有大喜事降临。“笼头”发话了,“老s!别蹲在那啦!看戏啦!”他接着大嚎一声,“升堂!”满屋子的人分二侧一字排开,“跪!”众人附和着,象极了古代的升堂。有二人上前将来者摁跪在地,象是狱吏。
“笼头”斥问:报上名来!
“狱吏”大吼:快快报上!
“笼头”:家住哪里?
“狱吏”:快快说来!
“笼头”:所犯何罪!
……
一连串的“询问”过后,“笼头”说了一声,“洗澡!”众人立马七手八脚地扒了“新人”的衣服,有人问了一句,“咋洗?”“笼头”应了声,“老规矩!”洗澡分大洗和小洗,根据新犯的罪行而定,对犯偷盗、抢劫犯和自以为大的家伙,必是大洗。那天来的恰好是个小偷,来自贵州,“笼头”又有话了,“远方来客,大礼侍侯!”
大礼一:一线天。那时临近隆冬,赤裸裸地站在冰冷的自来水下,故意将水柱开得细小,顺着头顶的百汇穴“滴水穿石”,不得动身。那滋味从头凉到脚心。
大礼二:搓大背。用鞋刷子,在背上拼命磨刷,直到磨擦出血迹。
大礼三:上大菜。共有十八道。
1)红烧大排:用鞋底抽打屁股,直致红肿带血印,碰到手狠的会抽打出血。
2)红烧猪蹄:同上的方法。
3)乘飞机:身体成45度角,手脚张开作飞翔状,头部的印堂穴搁置一截尖锐的硬物,顶住墙壁,直到头破血流。
……
(老s与其说是讲故事,不如是说心酸史。他讲不下去了,我的心阵阵抽搐,难以往下。)
后来,我在号房内,天天给他们讲些希奇古怪的故事,绞尽脑汁打发时间。再后来,我接了所谓的“笼头”的班,就不再施以“大菜”,可又不好破了号房的规矩,搞不好会“闹笼子”的……
号房里的这种状况是怎样形成?谁也说不清。
“赏你一件黄马褂!”那是等到所有仪式结束了,或是大家没了兴趣。“笼头”发出最后通报:看赏!黄马褂一件!“狱吏”拎起浑身颤抖的“新犯”,“跪起!”,将他倒在最靠门边的铺盖,让他穿上“号衣”。
听了这等“故事”,从老s家回来的路上,心里隐隐约约地感到疼痛。
“监狱里的生活还这样吗?”号房外的人们,你有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