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个来自北川的消息让人震惊。来电者说，不知是何原因，很多在地震中失去孩子再度怀孕的妈妈们，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正在孕育中的胎儿突然胎死腹中，“不是一个两个，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现象。”究竟是什么让这些已经承受人生剧痛的妈妈，无法保住鼓起勇气重新孕育的生命？记者赶赴北川，寻找这些再度伤痛的妈妈展开调查。

难以承受的生命之痛

北川信用联社的何云芳，从去年10月中旬到现在，足足长了20多斤，因为她怀孕了。她的快乐与小心持续的时间并不长，2月18日，医院查出胎儿在她腹中停止了心跳。

精心呵护 胎儿还是悄悄停止心跳

何云芳不知道孩子为什么突然没了，她掰着指头数那些跟她一样，胎儿莫名其妙就胎死腹中的再生育妈妈：儿子同学的妈妈怀孕6个月，胎儿死了；县里某局司机的老婆怀孕不到3个月，胎儿也没了……何云芳的表情很茫然，“有些孕妇才20多岁，有的快要生了，娃娃突然就死在肚子里了，都找不出原因。”

只有郎铮还在

地震发生后，何云芳只回过一次北川老县城的家，只拿了一件东西：笔记本电脑。电脑里有她儿子李汶壕的照片，孩子已经在地震中遇难。何云芳打开去年3月18日——儿子6岁生日拍下的一张照片，照片中有4个孩子，“现在这4个娃娃就只有郎铮还活着。 ”何云芳还记得，郎铮常常在吃过晚饭后，站在窗外脆生生地喊，“李汶壕哥哥！李汶壕哥哥！”

“这次确实紧张多了”

去年9月开始，何云芳和丈夫就开始做再生育准备，预备今年3月要孩子。补充叶酸、吃维他命丸，33岁的何云芳觉得，应该尽快再要一个孩子，她不希望自己成为高龄产妇。去年10月中旬，何云芳怀孕了，从那一刻开始，公公婆婆搬到绵阳跟她住在一起，照顾她的起居饮食，“每天早上两个鸽子蛋，晚上一碗鱼汤是雷打不动的。”办公桌上，随时堆满了各种吃的东西，何云芳相信，营养绝对不成问题，自身也未感觉任何异常，“第一次怀孕时哪有这么麻烦，这次确实紧张多了。”

什么原因都找不到！

2月18日，正在上班的何云芳突然感觉有些不适，到县里医院检查被告知胎儿已经没有心跳。何云芳觉得难以置信，次日赶到绵阳市里的医院检查，结果仍是一样。“我很怕下一次怀孕，又遇到同样的情况。”在医院里，何云芳将能做的一切检查都做了，希望可以找到原因，但什么原因都找不到。

何云芳说，有人认为是心理太紧张了，“我就不相信，再紧张也不至于孩子停止心跳。”何云芳到县计生局咨询时，工作人员王卫莉曾经提到，她的姐姐也是近期怀孕，不久也胎死腹中，“王卫莉的姐姐也是再生育妈妈，她们也不知道原因。”

在北川，截至1月底的统计数据中，51例成功怀孕的再生育妈妈有3例流产，并不包括何云芳及何云芳提到的那些例子。

难以逾越的心理鸿沟

王卫莉快37岁了，孩子在地震中遇难，4个月前她再度怀孕。知道再次怀孕的消息，她的不安多于喜悦。一直微笑着的王卫莉，在谈话过程中，蓦地转过身去，面朝着墙，扯下袖套，使劲擦着突如其来的泪水。

回避伤痛 她们难以回避未来

在王卫莉的认知里，除了生活需要舒适，最重要的是调试自己的心理，怀孕之后，她一直在刻意回避想起地震中遇难的孩子，回避一切不开心的事情。王卫莉并不清楚这些准妈妈为什么会流产，她相信跟心理因素有关，很多同她一样的再生育妈妈都超过35岁，生育的危险在其次，妈妈们更多担心的是宝宝的健康，未来的抚养和上学问题，以及住所的稳定。

隐忧多于快乐

“大多数人都比第一次怀孕紧张。”在县计生局工作的王卫莉和同事们经常会去看望一些再生育妈妈，很多时候，她感觉不到妈妈们的喜悦与开心。2月25日，王卫莉去擂鼓镇，那里有一位怀孕6个月的再生育妈妈，但谈起遇难的孩子，她们彼此的情绪都难以控制，“每提一次，就是在没有愈合的创面上撕开伤疤，牵扯着埋伏在心底的疼痛。”

最初，由于各方面条件的限制，王卫莉与丈夫并没有再要孩子的打算，但亲戚朋友都建议他们再生一个，一起从阴影中走出来。孩子在王卫莉的腹中一天天长大，但王卫莉没有太多的快乐。一些到计生局开过介绍信的妈妈记得王卫莉，“那个姓王的女子劝我，不要想那些事，她自己也会刻意回避。”

难顾孕期营养

有些瘦弱的王卫莉一个人住在安昌租来的房子里，她的丈夫在小坝工作，回到安昌要花半天时间，夫妻俩平时聚少离多。王卫莉没有太多时间顾及孕期的营养，“平时就吃食堂嘛，到了周末煮点好的。”孩子出生以后，谁来照顾她呢？王卫莉说，妈妈过些时候会来安昌，但妈妈今年都满70岁了。说完这句话，王卫莉背转身哭了，没有人敢劝她，只是静静地呆在她背后，无奈地看着她双肩抽搐。

王卫莉转过身来的时候，努力地让笑容回到脸上，虽然仍然不得不抹着泪水，“其实没事，有时候我多恨自己，我觉得自己这么不争气……”

专家分析

心理过度紧张影响妊娠安全

了解到北川再生育妈妈的现状之后，成都市妇幼保健院副主任医师邱波说，从记者所带回的信息分析，她认为导致再生育妈妈流产主要原因来自年龄偏高，以及心理过度紧张。

邱波说，从北川计生局目前的统计数据来看，再生育妈妈的胚胎停育率似乎显得相对高一些，从医学角度而言应有调查，在同等年龄段进行。由于目前没有普通同年龄群体调查数据与再生育妈妈这样的特殊群体调查数据做对比，要在有足够调查之下才能有定论。但对再生育妈妈而言，高龄受孕，其流产率会比20余岁的孕妇高一些，心理健康也是流产影响因素之一。心理的过度紧张，会导致神经功能和内分泌功能失调，过多的顾虑和担心对妊娠安全的影响很大。

此外，北川再生育妈妈中有一种说法，认为余震影响了胎儿的稳定。邱波说，在地震发生后的最初一个月，由于地震电磁波的影响，地震造成的紧张及奔跑中造成的劳累，那一个月，胚胎停育情况明显高于平时的任何一个月。尽管不敢断言再生育妈妈流产与余震有多少关联性，邱波仍然表示，不排除余震产生的电磁波会对胎儿产生影响。

邱波建议，再生育妈妈在生活方面进行调试，自身对心理进行调试，一旦发生任何问题，要及时求助于医院和医务工作者，家人和周边的社会人群应该给她们一个相对宽松的环境。

北川拟再生育家庭4个月增加近6成

今年1月底，北川再生育全程服务项目最新数据显示，拟再生育家庭总数已增加到1332户，已建档700余户。当月数据中出现了这样一句话：已成功怀孕51例，其中3例流产。“流产”是什么原因？按常理推断，再生育妈妈，不会主动做妊娠终止手术，是什么引致流产？何云芳做了流产手术之后，并没有到县计生局登记，到现在为止，再生育妈妈流产目前一定不只是登记的3例，还有其他再生育妈妈遭遇着同样的困境。

为再生育妈妈做全程服务，北川县计生、卫生、社保、财政等各部门均参与其中。政府调查数据显示，去年从9月20日至今年1月底，拟再生育家庭户数增加近6成。

从去年7月起，北川启动“再生育全程服务”项目，第一件事是进行摸底调查并进行详细登记。那时，工作遭遇诸多阻滞：失去孩子的疼痛、对未来生活的无望，很多父母不愿意接受调查也不愿意登记。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他们都没有做好准备。

去年11月，在地震过去半年之后，居住与食宿稳定，使“再生育全程服务”得以推进。做服务的工作人员们经常会下乡镇，去寻找这些有再生育意愿的家庭，摸底时，首先为妈妈们做心理疏导工作，到目前为止，有关部门已经3次请专家到任家坪、擂鼓举行专题讲座，培训和一对一的咨询、检查和治疗服务。早报记者 吴楚瞳 实习生 徐乙丹摄影方炜

新闻背景

灾区伤亡家庭再生育

政府买单

呵护再生育妈妈，我省早在去年7月25日已出台《汶川特大地震中有成员伤亡家庭再生育的决定》，赋予了地震中失去孩子的父母们孕育新生命的权利。“再生育全程服务项目”是地震后产生的一个新名词，对再生育妈妈们而言，这次生孩子会由政府买单。北川县计生局工作人员王卫莉的桌上摆了一本介绍信，大部分介绍信只剩下上半截存根。“再生育全程服务”项目启动以后，再生育妈妈无论做各种检查还是分娩，在绵阳市指定市级医院以及北川县医院等指定县级医院，都可以享受“零收费”。

一个缩影

2月26日下午2点，63岁的王新义老人从桂溪乡赶到了安昌，在北川县计生局租赁的办公室里，拿出乡里开的 “绵阳市再生育全程服务行动介绍信”换县计生局的介绍信。有了这封介绍信，他的儿媳在绵阳指定医院生孩子，就可以享受“零收费”服务了。“如果孙女还活着，现在应该是北川中学初二的学生了。”王新义老人说这句话时，他黝黑的手紧紧地攥着再生育服务手册，“听说拿介绍信就可以不要钱。”无论是为了遇难的孙女，还是未来的孩子，老人心甘情愿为儿子、媳妇跑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