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宗主

毛驴县令 (2025-06-02 02:12:54) 评论 (0)


一个人,生得容易,长的乐观,处世积极,不垂青困境,这样的人不易阴郁胆子大,老了也不容易生病。

一个人,难产,好不容易面世,胆小、怕疼、动辄低沉不起,喜欢怨天尤人,因而疾病纷纷光顾,老时更是疾病爱好者。

当然,这是我科研的,而且不包括孕期、孕前以及祖宗八代积德积损什么的,只是从一个人问世的时候算起。如果你觉得玄,可以绕着圈的探听其他人是否难产、顺产,然后研究他的性格,大致八九不离十,但不要把人问毛了,闹得不欢而散,要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要。

我顺产,早上八点半出生,八月的早晨,旭日已喷薄,但还未毒辣,温度可人,所以,我具备上面提到的一些优势,医学上称“顺势综合”,与我相反的称“逆势综合”。这两类宗派,在哲学上简称“顺宗”与“逆宗”。

顺宗,性格较爽,心里不易积食,恩仇穿肠过;逆宗相反,肚里进了货,没完没了的消化,化不了的还吐出来,谁看了也不爽。其实一个人性格的形成,先天占百分之五十,另外那一半来自成后天成长,逆宗看事物,远虑为首,即使是晴天万里,想着的是两天后的阴云密布;顺宗呢,即使下着冰雹,想得却是天晴后会出一道虹。

如果我是顺宗,我先生就是逆宗,当年走到一起,肯定是原始的鼻子在找互补,胆大的找胆小的,方显英雄本色嘛。年轻时总以先生的毛病是职业病所致,试着说服他向我靠拢找容易的路走,后来才发现他和我不是一个派系,一个人性格的转变很难,尤其当人进入老年又不再健康后,便越发的难,任凭你使出全身术解都无功而返,我索性放弃对他的规劝埋头做自己,尽管别扭,但我知难不退。

五一那天,邻居邀请我们参加她的聚会,因为近在咫尺,我们又长时间脱离人群,作为一次社交练习,我们欣然应允前往几米外。邻居的外孙爱吃我的饺子,我特地包了数十个,还调了蘸料给成年人,我的调料享有盛名,好奇人来问我都说是祖传秘方,蘸料的名气跟着水涨船高。那天我带着先生和狗,抱着装饺子的盒子,还未进门就看见邻居的院子里站着一堆人,心里立时打了下鼓,人太多我先生承受得了吗?

院子里摆着好几张桌子,自己选人入座,琳达作为邻居也受邀请,她是这群人里我们唯一认识并相熟的,自然要和她坐在一处了。入座前我禁不住高声对人群戏谑:

“我活这么大,还从未一下子见到这么多老年人凑在一起呢!”

自从我开始做自己后,“顾及”一词成了生客,无论走到哪里,我都随意放任,一年前就发现,古来稀的我比任何年龄阶段都智慧,特别善于游走人际,当你自己放开了,对其他人也是开锁,他们情愿与否都会随着走,因为自然是最舒适的交往方式,也是我为人处事的王牌。邻居自己就是往七十去的人,她的朋友自然年轻不到哪里啦,我说他们老一点没夸张。

我们这桌七个人,却国籍丰富,中国,捷克,德国,出生在美国的德国人,和她的法国男人,多年居住在瑞士。所有的人都说德语,数我德语最差,但我却把这几个人引导得稀里哗啦。如此的胡说八道,一是性格使然,二是这几年服侍生病的先生把我闷得头脑昏昏,得机便拼命发挥。

法国人问,你是怎么来德国的?

这样的提问我经历了不计其数,每一个新认识的人都忘不了问一句,好像我们问“吃了吗?”。以前的我懂礼貌,总是规规矩矩的回答,古来稀后我随心所欲。

“走来的。”

所有的人大笑,捷克说,回答得好!

法国一根筋:

“怎么可能?!你看,从北京出发,要经过俄罗斯……我不信你走来的,你们信吗?”

捷克说,她的话你得掂量着听。

我认真地对法国说,我一天走不到,还不兴走五年。

啊,五年还行。他终于想明白了。真是有年纪的人了,那么的认真。

我没兴趣说自己,反问捷克人,我们来自共产党国家,不像法国人那么来去方便,他是何时了到德国的呢?

他来自布拉格,18岁来到德国。我说那你很熟悉布拉格了,等我有机会去时请你作导游可好?

他说自从69年离开捷克后从未回去过,而且永远不想回去,见我吃惊他反问,你回去吗?

我说新冠之前年年回,现在新冠弱了先生病了想回不容易。这下轮到他吃惊,他见识并经历了布拉格之春,当年定是一路艰难逃到西德,逃难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使他耿耿于怀至今?他表情淡漠但很坚定地说,历史翻篇就不再翻回。

既成历史,覆水难收,但横看成岭侧成峰,时间的流淌把石头磨圆,视角的改变把伤痛抚平,爱得深,恨得狠,我古来稀了,既不爱也不恨,独坐城楼看风景,对捷克人的执著不以为然。但同桌的男士都点头默许,莫非这是男女的不同所为?男人因为头大难产所以逆宗,心胸也随之窄而涩?

捷克算出我不过才小他两岁觉得不可信,他若是看见两年前的我不信还可以原谅,照料先生两年后的我惨不忍睹。

我借题发挥,看着不老是喝热水造成的,你们喝凉的,用身体把水暖热,这要耗费不少能量,我们中国人把这无端的消耗用来美容了。

法国人和太太去过中国,喝热水让他们回忆起旅馆早餐各种各样说不出名的热粥,及导游对他们讲的有关食品养生的道理。虽然在北京他们逗留不过两天,但也马不停蹄的走了不少景点,除了长城其它的都记不住了。我先生只去过一次中国,家人朋友都热情招待,还特地开车带我们游长城,对中国的食品和长城也是记忆犹新,一桌人有着共同的话题。

捷克人没见过长城,他说卡夫卡曾经写到,中国人建长城并不是仅仅为了防御,另有一种心理因素,不知道卡夫卡说的是否有根据?

立刻,我精神一振,刚看完许宏先生写的《大都无城》一书,考古中国最早的城、墙历史,没看这本书之前,对此我也是糊里糊涂,现在我可以扎扎实实、肆无忌惮、随便发挥,给欧洲人上一堂城墙课,我的感觉俩字,“过瘾”!我再次提示他们,西方人士如果没有丰富的中国文明、历史知识,便无法理解中国人的理念,往往以己之心度人之腹。

我们是世界上最热衷建墙的,但最早的夏、商、周三代王朝,却“大都无城”,那时的聚落点已然逐渐庞大,王朝一统不惧攻占,修城墙防卫没必要。《左传·成公十三年》说,“国之大事,在礼于戎”,最早的城、墙,以及城内的中轴线,都与祭祀礼仪有关,这是不是卡夫卡说的心理因素呢?中国古人对祖先的尊拜,对礼仪的上心也是世人难比的,《吕氏春秋·慎势》说,古代国家“择天下之中而立国,择国之中而立宫,择宫之中而立庙”,上古时“祭”“政”不分,庙堂也是朝堂,加之“事死如事生”的观念,很早就有了成熟的礼仪制度。战国至西汉儒家经典集为礼书,随着发展儒家思想成为国教,礼制亦为历代王朝继承沿袭。中国是世界上唯一文明没有断流的国家,数千年来礼教效益已经溶化在国人的血肉之中,忠孝、仁义礼智信、修身齐家治国到烹小鲜,面面俱到。从小我们就知道吃小梨、砸大缸,卧冰求鲤、舍生取义等等,即使目不识丁的农人,诸如此类的经典故事也是张嘴就来,但这些对于欧洲人来说太懵懂。欧洲人的好奇心使他们的文明趋向科学发展,尤其在工业革命之后,弱肉强食的贪婪越发蛮横,孔融那个梨太小儿科,他们要的是整片果园。中国人一直保持自己中心大国的傲慢,你供我一斤黄豆,我给你一斤金豆,你给我一张羊皮,我回你一车丝绸,与西方的价值观不可同日而语,西方人无法逻辑中国不热衷算计与侵略。几千年礼教熏陶下的中国人,性格温良,温良的近乎胆怯,但中国人的韧性与忍耐是世界一流,你若是忽视了这一点,就会输得很惨。

就话论话谈中国,话题转到中、俄关系,欧洲人颇有些嘲弄,我大言不惭宣称,那是中国人的智慧,宁和远方过招,不和邻居交恶,欧洲人听后居然诺诺。其实,尽管一方山水一方人,但归根结底人本性之优劣基本一致,无论是中国还是欧洲。法国人的太太原来是教师,后来做起金银首饰,从她的话里我嗅出些信息,她说在瑞士金银首饰的设计与制作很吃得开,我当时回了句,“那里遍地银行呗。”大家哈哈一笑无可置否,回家后细想这其实是个商机啊,不管什么宗,不管有礼还是无礼,活着都需要钱。

席间法国人再三提起我的饺子太好吃,他之前一点概念都没有,我看他喜欢的真诚,跑回家把剩余的几个包给了他。从此后,他知道了世上有饺子这等美食,也领略了中国人待人的美意。

一个多么有意义的五一啊!我过了一个作中国人的瘾,我说了那么多,洋洋洒洒宛如一位宗主,一个顺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