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伦的枪伤

终于找到了个好中文论坛存放自己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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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过完新年的第二个星期五, 一早就接到了主管护士艾米发来的短信, 通知说住在米慎的那个枪伤病人达伦, 不用再去了。

啥?达伦那孩子, 枪伤已全部愈合了吗?

达伦是一个十九岁的墨西哥裔男孩, 是我的伤口护理病人里难得的一个很年轻的病人。

通常,我的大部分伤口护理病人都是成年人或老年人, 各种各样的伤口都有, 有髋关节置换手术后跟进家访换药的, 糖尿病人下肢截肢术后跟进家访换药的, 或是各种外科手术出院后家访换药的, 这种病人通常是日访式护士家访, 一周7天由两个护士轮流进行天天探访做伤口护理, 另一种呢就是去各种老人院和长期安养院护理各种老人的伤口, 这个就复杂了, 虽说那些长期卧床病人最常见伤口是脚跟部褥疮, 臀部以及各种发现在关节部位的褥疮, 不过褥疮二级以上的话基本上就达到了入医院的资格了, 所以合乎资格的能够还呆在安养院的需要伤口护理的, 多是表皮撕裂之类的的那种伤口。

 

因此我12月初接到达伦这个case的时候, 还蛮惊讶的:这么年轻的男生, 啥伤口值得每周两次上门护理啊, 仔细一看啊原来是很严重的枪伤手术后护理!

资料中病人的联络电话是他母亲玛丽亚, 一个电话打过去, 一个压低嗓音的女人接了电话, 操着结结巴巴的英文告诉我, 她现在正在上班不方便说话, 要我打她儿子达伦的手机自己联络几点去。

玛丽亚口音很重, 问了几遍也问不清楚达伦手机号码, 我打消了打去的念头决定直接开车去看病人算了, 这边请玛丽亚自己打给儿子说一声, 也不知她听懂了没有。

还算顺利进了门, 达伦长相看起来比19岁更小,稚气的圆乎乎的脸蛋看着像是个15岁的小少年!可是这个一脸稚气的大孩子一脱下裤子啊吓了我一跳:这个枪伤面积挺大的, 两边大腿部分已愈合了很多, 皮肤是紧绷绷地紫红色可还是两条大腿都还分别有未愈合的开口伤,一数啊一共5处需要分别一个一个换药包扎的, 其中最深的一处伤口在右腿根部了!

这这这, 好险呀!

 

我一边忙不迭地麻利干着活, 一边嘴也不闲着和达伦聊天, 以减轻他的尴尬:可不, 内裤一脱伤口全在尴尬的地位, 小哥有点难为情呢!

 

“咋搞的, 达伦?”我皱着眉头, 你知不知道你这伤的地方有多危险啊, 再差一点点可就麻烦了哦!

唉, 他们就是想要我的命嘛! 达伦唉声叹气。

谁呀?

达伦没吭声, 自顾自往下说:我这算好看的了, 上个月我足足在ICU躺了一个月呢, 休克,完全没知觉靠呼吸机插着, 我妈都以为我快死了呢!没想到我最后还出院了!

那是, 你运气好噢, 不过, 下一次再有没有这样好的运气就难说了哟!

至于发生的地点达伦倒愿意说, 他说是在社区学院校园里, 那天他其实也是带了刀的, 可是奈何对方有枪啊, 在子弹面前, 冷兵器统统是没用的, 还没近身人家子弹就过来撂倒你了!

所以呢特丽莎, 学到的lesson就是下次还是要有枪啊你说是不是?达伦问我。

我看着这个稚气未脱孩子气的半大小子, 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下一次呀, 你知不知道你才几岁啊, 你还有非常美丽的青春呢, 你将来还要娶妻, 生一堆好看的孩子的呢, 你还要上大学的呢, 这些你还没有过过的美好的人生, 还长得很呢, 可不要觉得你就活够了, 随便瞎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

达伦嘻嘻笑着, 纯真的圆脸看着更小了。也不知他听进去了没有。

又过了几天, 再去探访换药的时候, 达伦就有点烦躁, 问我:我可不可以出门去打篮球呢?

不可以, 我认真告诉他:打篮球是近身运动, 有贴身碰撞, 会造成大腿上新长的紧绷绷的新皮撕裂,并且大腿根的旧伤口又会崩开, 实在想打的话, 需要约一个医生appointment, 请医生做一个新的评估再开新的order, 在美国, 我们的一切都必须有医生order, 包括我们的伤口护理, 什么时候不需要伤口包扎了, 也是order说了算!

 

很快的, 达伦又有新问题了:经常打电话去人不在家, 然后好不容易约好了下一个周三或是周五的时候, 结果到了周三周五一早打去, 一次是母亲玛丽亚接了说达伦不在家, 却把自己手机放家里了, 问几时回家啊玛丽亚说不知, 那么留个我手机吧请达伦回来打给我,结果从来没打回来过。

 

到了母亲玛丽亚约好的周五, 电话打去又是语音, 留言依然没有人回复的。

这下我只好打电话去公司报告给主管护士艾米, 说和病人约时间很困难, 比如这一次我总是提前约下一周的探访伤口护理时间, 日期时间都是和达伦商量好的, 结果他两次都爽约不在家, 也不打电话回复我或者为爽约致个歉什么的, 艾米说达伦有打电话来啊, 找我开止疼片V. 

我一听有点吃惊:他伤口只说会痒痒啊, 皮肤组织生长是有一些痒痒感觉的, 我已经教了病人再痒也不能扣痒痒, 用冷毛巾敷着缓解一下。 至于他出院的那个discharge report我看了啊, 出院的时候医院的医生都没有处方给他止痛片止痛, 这都出院几个星期了, 大腿上伤口都愈合得剩一个了, 咋反而需要止痛片了呢?

 

艾米一听有点警觉:莫不是想从我们这开出止痛片然后偷偷拿去黑市卖吧?这个V在黑市里是很热门的一种噢一颗能卖20刀!

还有这事?

可不是吗? 艾米说。 她让我这次去做伤口护理时把所有的处方药都检查一下, 再做个疼痛评估。

 

来到达伦家, 这回他挺高兴, 尤其是听见我夸他伤口愈合得快就更高兴了, 我解释给他听:同样的伤口, 在你这个年轻的body上呢就自愈得飞快, 在年老的病人身上就恢复的很慢, 就像你开一部车一样, 开部新车呢那自然是每个零件都还是崭新功能极好的啦, 要是开了5,60年甚至7,80年的老车呢, 那零件自然是容易坏了, 功能也不好啦!愈合得就慢!

达伦给逗的哈哈大笑, 然后问我说既然我伤口恢复得好, 那可不可以在大腿和手臂上再刺个青呢?

啥? 我看着他大腿上新长的紫红色的伤疤:你不是说你伤口痒痒还有疼吗?

没啊就是痒痒, 也只是偶尔痒痒,达伦说。

光是痒痒的话你咋就需要止疼片V? 我问。

达伦一下子发觉说漏了嘴, 舌头有点打结:这个嘛我留着疼的时候用的。

 

哦哦, 好。 我没再追问。不过告诉他:现在不可以。等下一次去复查医生的话, 请医生做一个评估,看能不能再新皮部位刺青, 毕竟我只是护士, 是执行order的, 医生才是那个做决定的人。至于PRN药可不可以有止痛片V,我得请示医生。

自然, 这一次的小故事我也做了一个报告给主管护士艾米, 告诉她, 她的猜测很有可能是对的:达伦自己没有c/o疼痛,新皮不但没有不适他还想在新皮上刺青呢!至少证明是没有疼痛的感觉吧, 没有疼痛,  却不停地要强力处方止痛片V, 这是为什么捏? 拿膝盖想都想得出他是拿药干嘛的了。

探访了达伦几个星期, 他也慢慢地对我放下戒心了, 最近的几次, 经常一打开门就发现有几个半大小子挤在他窄小拥挤的客厅沙发上, 屋里一股大麻味儿!

 

大麻就大麻吧, 反正加州不是已经合法化了吗, 听说中学的半大孩子们有的以吸这个为时髦, 虽说在我眼里吸大麻是个百害无一利的糟心事儿, 既然达伦自己的单亲妈妈玛丽亚都不管这等事儿, 我又是哪根葱, 站在什么立场上来劝阻达伦吸大麻呢?

我就拿钱干活, 换药护理伤口就好, 至于病人想走黑道白道, 也不是我的工作范围所能管的, 对不对?我默念一下工作守则的内容, 提醒自己不要感情用事, 看见个半大孩子就起来母性之心, 说些工作范围以外的废话, 的确,这也不是我该管的事。

 

这样看起来, 达伦挨了这么重的一次枪伤, 一点也没学到什么教训, 还是热衷于和一堆穿高腿白球袜,足球cargo pants, 膀子刺青的伙计们混, 应该, 这就是所谓的校园拉丁帮派吧。

 

所以今天, 收到了艾米的通知我倒是一点不奇怪的, 电话里, 艾米感慨地说:达伦这种青少年病人, 经常会有和医生护士约了时间治疗却又爽约的事发生, what to do with this kid? 艾米叹口气, 说达伦自己的作息计划一团乱, 也没有遵守承诺的习惯, 这是青少年病人的毫无责任感的一个通病了, 再加上, 他说他太太又怀了孕, 搞得他现在不得不经常要去他太太家去照顾一下云云。故不能够固定时间下来给护士来做伤口护理,所以我们决定把他discharge了, 他若是反悔了, 又想要我们的服务了, 他得自己去重新看医生, 拿order, 自己再去找别家去替他服务, 他浪费了我们太多的时间了却是一个不合作的病人, 公司不想在他这个case上浪费精力和护士资源了!

等等, 你说啥? 他都有太太了? 我捂着手机声音都提高了:他自己才几岁呀!

 

可不是吗! 艾米说你不知道哇, 他挨了一枪就是因为那个女孩的原因啊!

哎妈, 原来如此!我脑补了一下一个争风吃醋的火拼画面, 和达伦那张稚气未脱的娃娃脸真的很不合呀!

这么一个自己都还需要住在妈妈家里靠妈妈养的大孩子, 拿什么去租房, 养老婆娃儿呢?自然是没有能力的, 所以达伦的太太还是住在自己父母家里, 这才有了:达伦需要经常去他太太家里去看望她这一说。

 

放下手机, 我开着车在嘈杂的大马路上行进, 开去我下一个探访病人的地方去, 同时把文件夹子里达伦的资料全部拿出来, 放到后座去, 夹子里换上新病人的资料: 像达伦这样的故事, 也许每天都在校园青少年帮派孩子里发生着, 渺小如我们, 又能做些什么来改变呢?

我莫名感到一点气闷, 不禁按下车窗望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也许, 这个世界上的每一天, 在某一个地方, 都会有这样那样的青少年帮派在火拼, 每一个火拼, 都会有一个或几个青春的身体受了刀伤, 枪伤, 而我们医务人员能做到, 也只是尽可能地帮忙做些缝缝补补,类似裁缝似的工作, 把他们打烂的身体又尽可能地弄到康复起来, that’s all! 

 

可是,谁又能阻止这些孩子们伤好了以后, 又继续去这种危险的游戏呢? 不能。

生活的无力感简直是处处都在啊, 不当个蒙起眼睛的鸵鸟, 日子就不好按部就班地过下去了呢!

 

 

 

 

 

 

 

karenkn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土豆-禾苗' 的评论 :我选择容易的
土豆-禾苗 发表评论于
在想这个达伦的学校,做他们的老师可以很容易,也可以很难。
我可能选择容易的那种,他们的教育、他们的死活,一切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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