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纲目

人非草木,孰能无好,有则加勉,无则改之。
正文

本性纲目: 第五章 白发魔女转 - 3

(2009-08-10 12:52:26) 下一个

 

据说中华文明是世界上唯一具有延续性的文明,这仿佛一群乞丐中有一个是没有穿破衣服的,那个乞丐必然会被其他乞丐妒嫉以致嘲讽,说他衣服里一样有虱子,并且没有破洞可以爬出来被发现的话,会滋生更多,那乞丐很有个性,要么穿没有破洞的衣服,要么根本不穿,于是中华文明史上发生了文化大革命,就好比那乞丐脱了衣服来找虱子,其结果是根本没穿。革在易经里是第四十九卦,接着的一卦是鼎卦,先人就教了绝招,名曰革故鼎新,意思是说,如果要革命,就得把遮羞的旧衣服扔掉,把煮饭的破鼎罐砸掉。齐桂芳是七一年参加这场革命的,她来河坝之前,就跟着一帮红卫兵同学冲进自己家里,将并不破的锅砸掉了,还将并不老的老爸扭到了批斗会现场。当然,她穿的衣服也并不旧,到河坝那一天,就穿着一件新的花格子衬衣,浆得笔直,同行的彭少芬只是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咔叽布上衣。

云帆爹那时候还没有当老师,刚当上生产队的副队长,总是像上了发条的钟表一样,能准时准确地完成杨队长指导的各项任务,因为他名字叫张益发,人们都喊他发条,并不会像尊敬林副统帅那样尊敬一个副队长,何况林副统帅不久前从万米高空摔了一跤,还摔在了苏修的菜园子里,昨天村里有一名知青自杀,遗书上写的原因就是林副统帅让他太失望了,感觉自己的灵魂被玷污了。见到齐桂芳的那一刻,张益发正靠在墙角捉衣缝里的虱子,他的发条失灵,钟表差点停摆,原因是从没有见过像齐桂芳那么漂亮的姑娘。村里的婆娘不少,但都是把衣服的扣子扣到领上最后一颗,虽然也有奶子大的,走起路来上蹿下跳,但不及齐桂芳那样空着两颗扣子不扣,露出一些泛着柔光的白玉般的胸脯,并且她的奶子同样大,却是守着本分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以睥睨的眼神看着正在打量它的男人,恐怕是男人都想去试探它咬不咬人,因为只有小羊才会蹦蹦跳跳,老虎总是静卧在那里养精蓄锐,所有猎人的目标就是能捕获老虎。村里的女知青也有好几个,但是个个都入乡随了俗,头发全是扎成一个或两个麻花辫,怎比得上齐桂芳披肩散落的长发呢。齐桂芳最迷人的还是她会说话的眼睛,会调皮的鼻子,会组合表情的嘴唇运动。

知青的集体户是落在张益发所在的生产队,离他屋子并不远,当时十几个知青都围着新来的齐桂芳和彭少芬有说有笑,齐桂芳嘴甜,给这个喊哥哥,给那个喊姐姐,笑的时候露出两个小虎牙,为文学家描绘可爱与活泼的铁定规律增了铁的证据。知青们介绍发条是副队长时,齐桂芳居然第一次说话就开玩笑说名字怎么不叫油条呢,倒是彭少芬见张益发在抓虱子,有些好奇,张益发说自己兄弟多,妈又老了,衣服洗得不勤。那时候谁身上有虱子就像现在谁家里有蟑螂一样,并不是怪事儿,只是彭少芬会奇怪,后来张益发才知道彭少芬远比齐桂芳可爱,因为彭少芬有一个能干的父亲,否则他当时也不会盯着齐桂芳的脸上不转眼睛了。知青中有人说发条还是个单身汉,问彭少芬要不要帮他洗衣服,马上有知青反对,说他们内部需求还没有满足呢,彭少芬的话并不多,人高马大的她倒是嘴唇生得小,好比一个大茶壶上的茶嘴,她抿上嘴笑时,那茶壶也就倒不出水来了。

齐桂芳很快在村里有了名气,人们都知道她才十七岁,便喊她小芳,包括一向严肃的杨队长,见了她也是笑眯眯地喊小芳。说杨队长严肃,一点都不假,才翻过五十岁的坎儿,在晚上进行政治学习读报纸时,就会戴上老花眼镜,能隐藏他眼里的一切神情,松弛的脸耷拉下去,会掩护他嘴上的一切动作,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木雕,严格说是一尊刻废了的木雕,因为他只剩下一只胳膊,另一只胳膊是在六九年的武斗中被打断的,好在剩下的这只是右臂,不影响他举起拳头向领袖效忠的宣誓效果,在没有报纸可读的时候,他也会拉上队伍去田埂上走一圈,时不时举着拳头喊几声领袖万岁,虽然那声音立刻就被冷漠的田野吞没,虽然整个队伍像一群游魂,恐怕领袖也不愿与游魂为伍,否则怎能万岁。但有一个晚上,这样的游行效果,让他感觉到了比领袖万岁更重大的意义。

那时齐桂芳已经来了河坝将近一年,终于清楚农村并不时诗情画意的地方,她也得去地里干活儿挣工分,锄草的时候总是挖断了苗,一旦下雨,锄头上粘满黄泥,连举起来也是个难题。和杨队长说好话,想做记工员,也因为现在的记工员是杨队长的小姨子而没有如愿,特羡慕另一个叫晃晃的知青,晃晃虽然也下地,但他还有另一个任务,就是负责打偷粮的麻雀和野兔,常常以此为借口偷懒,身上交叉挎着两个硬牛皮做的袋子,一边装黑火药,一边装铁珠子,扛着那把麻柳杆子到处去转悠。小丫头正是怀春的年纪,与晃晃熟了之后,眉来眼去,也就成了公开的男女对象,彻底断了张益发想交往的念头,张益发只有暗自神伤,认为他们毕竟都是城里人,齐桂芳是瞧不起自己这个泥腿子的。其实张益发并不算泥腿子,至少写得一手好字,几乎包办了队里和村里的大字报,常常主动结交知青,也能背诵些诗词对联,更是会讲笑话,黄色的段子不露一个黄字,却能让人遐想联翩,彭少芬读过大学,学的是新闻专业,自然能瞧出张益发的不同之处,何况他有一副好劳力,比那些贪生怕死的知青强多了,便有意无意地去接近他,譬如帮他洗衣服,这让张益发体会到彭少芬的好处,退而求其次,也与她莫名其妙地谈起了恋爱。爱情并不能当饭吃,每次吃脐眼儿没有挖干净的土豆时,齐桂芳就委屈得掉泪,便和晃晃打了一些歪主意,譬如晚上出去偷地里的胡豆,九走夜路要撞鬼不一定正确,但很可能撞到人,就在杨队长拉队伍做游魂的时候,被撞到了。

齐桂芳和晃晃被五花大绑后,扔在了生产队的仓库里,全队的人都来看热闹,有的人质疑自家的米坛子被偷过,因为家里的米有多少颗几乎都数过,更有人质疑自家走掉了的那条狗的去向,无一例外地将矛头指向了他们两人。杨队长出来解围,说要独自审判二人,让群众散开后,问二人怎么办,晃晃来河坝较早,知道前几年一个知青因为偷东西被打瘫了的事情,吓得打哆嗦,说是齐桂芳唆使他去偷的,还一五一十地交待了偷过几次的情况,齐桂芳气得直哭,骂他狼心狗肺,什么山盟海誓都是在放屁。晃晃并不理会,只是一味向杨队长求情。杨队长便将晃晃拖到了另一间房子,开始独自审讯齐桂芳,齐桂芳抵死不承认偷过第二次,杨队长一改平时的严肃,还是喊她小芳,说这事可大可小,就看她怎么配合。齐桂芳见杨队长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胸部,明白他是想干什么,但无论怎样就觉得恶心,只是摇头。杨队长蹲在她面前,口在动的时候手也在动,反正就是说愿意不愿意都得配合。齐桂芳大叫,说晃晃就在旁边,你这样强迫我,难道不怕他以后告你。晃晃在隔壁听得一清二楚,反倒劝她听杨队长的话,还说以后有杨队长罩着,两人的日子好过得多。杨队长听了晃晃的话后,长了气焰,不顾齐桂芳的反抗,强行扑倒她,齐桂芳又气又急,一时间竟晕了过去。

生物学家研究动物世界的结果,是一个雄性统治一群雌性,所以争夺配偶往往是雌性去干的事儿,动物争夺的只是优先交配权,人要进步一些,争夺的是占有权,汉语的妒嫉二字被先人设计成女旁,自是总结了女人在这方面的天性。和齐桂芳住在一起的女知青们,早就嫉妒齐桂芳的漂亮和风骚,不是要与她争夺杨队长,而是怕她争夺自己心仪的男人。很快她们就找到了自信的力量,因为齐桂芳被抓住偷胡豆后回去蒙在被子里哭了一个晚上,而第二天又没有被处分,女知青们不知道潜规则一词,都说齐桂芳被杨队长给办了,从她被调做记工员一事又增加了证明。男知青们知道后,也只是像养在动物园里的狮子一样,喉几声了事,早没了血性。杨队长吃了荤,他老婆并不是吃素的,叫上几个妯娌,把齐桂芳摁在油菜田里打了一顿。齐桂芳当时咬着牙关并没有哭出来,待一群婆娘出完气走后,就摊开手脚躺在油菜田里,身上除了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疤,还沾惹了很多黄色的油菜花瓣,滑腻的花粉点缀在眉梢鼻尖儿,衬衣的扣子也崩落了好几颗,她自己就能看到胸部颤巍巍地鼓在那里,她抬头望着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不知道自己把青春给了谁,但知道她唯一的本钱就是青春,忽然想透一切,给不了领袖就给领导,杨队长是能直接给她带来实惠的领导。自那以后,杨队长依然回味着上次的甜头,还以种种小恩惠来求欢,齐桂芳不再大叫,甚至不睁开眼睛,任凭杨队长的摆弄,事后总有理由不出工,并且还能吃好的。直到碰到来河坝村蹲点的区工委书记汪继贤,这种关系才得以没继续。

当时,在别人眼里,汪继贤算是年轻有为的干部,但在他自己看来,并不如愿,譬如同样是闹革命,王副主席只比自己大五岁,官阶何止高了五十倍,所以他只能安慰自己不屑于做政治爆发户。来到河坝后,更多了一份安慰,就是这里景色怡人,不似区政府在一个河谷里,被两边的山夹得喘不气来,毫无疑问,齐桂芳就是这景色中最诱人的部分,好比点缀在蛋糕上的红樱桃,何况齐桂芳是村里唯一一个皮肤也像蛋糕奶油的女人。汪继贤就和她从讨论如何保养皮肤开始,当然领导有检验真理的权利,而真理都是赤裸裸的。齐桂芳自然也乐于配合这种检验,至少汪书记伸出五根手指就代表晚上要死去活来五次,而杨队长伸出五根手指,只是让她选择其中一根而已。汪书记亦是领略了腐化胜过僵化的道理,几次下来,齐桂芳就有了撒娇的资格,哭诉起杨队长的种种恶劣之处,汪继贤拍胸口保证----当然两个人的胸口都得拍,说国家主席尚且能安个莫须有的罪名,何况他区区一个生产队的队长。没过几天,杨队长就被组织找到区里去谈话了,结论是畏罪自杀,送一盒骨灰回河坝时,知青们还上去吐了几口浓痰,杨家人也没有办法,只有暗自恼恨齐桂芳这个狐狸精,谁也抓不到她的尾巴。

齐桂芳做了汪继贤的女人,也自认为这一辈子就是他的女人了,五年时间里有过四次流产,不知多少次流泪,因为她从小樱桃也变成了核桃,奶油色的皮肤也开始象擦了油的黄皮鞋。汪继贤曾送过她一个戒指,据说是银的,不知是因为假的缘故还是因为她的汗液是酸性,总之是变黑了。汪继贤的脸色同样越来越黑,埋怨齐桂芳影响了他的政治前途,依旧四处寻求安慰,主要是女人的安慰,这其中包括彭少芬。

随着时间在一年吞噬着一年,彭少芬几乎认定这辈子就要在河坝呆下去了,张益发也把她疼得似个宝贝,彼此都萌生了结婚的愿望,那是由于她肚子里先萌了芽,悄悄看医生时,说她天生子宫壁薄,这次怀上已属不易,断然不能做掉,否则以后怕是没有做母亲的资格了。她肚子还没有变大时,头先大了,因为突然有知青说可以回城了,一打听之下,张益发并没有资格调到城里去,自己的父亲还没有平反,活动不开关系,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时,汪继贤找了过来,表明自己一个远房表叔在市里被平反了,能够帮她父亲平反,也能够帮她调个好工作。彭少芬当然知道汪继贤的个性,问他怎么如此好心。汪继贤当时认定文革结束了,所有蒙冤的老革命都会平反,他知道彭少芬的老头子之前是什么位置,这是冷庙烧高香的最好时机,便很直接地说出了自己的苦衷,说表叔交待自己必须得找一个城市的配偶才能帮忙运作到市区去,便建议和彭少芬假结婚,互相帮忙,事后她再回来找张益发也不迟。把这事去同张益发商量的时候,张益发开始并不愿意,彭少芬翘起茶壶嘴埋怨他小气,说我都有了你的孩子,难道还能真嫁给别人呀。

国事尚且变幻莫测,何况家事。彭少芬与汪继贤假结婚后,却真上了床,加上彭老爷是面子上的人,绝不允许女儿轻易离婚,他认为婚姻的叛徒和革命的叛徒一样可恶。彭少芬只好断了和张益发再续前缘的念头,虽然肚子里怀了胎,但心中也有了愧,觉得张益发那种土包子是不可能戴绿帽子的,好在汪继贤不计较这些,只要老丈人还在台上,就要留老婆在床上,自然向彭少芬表了爱意,并支持她生下小孩以示爱得无芥蒂。彭少芬后来写了一封长信给张益发,大意是孩子已经流产,他们的爱情也得流产,开了中国女子写休书的先例。

张益发被休了后,并没有女子守节的勇气,骂了几天汪继贤,去看齐桂芳。齐桂芳也得知了汪继贤和彭少芬结婚的消息,而自己的父亲早被斗死了,家里再没有一个人,何况还不知道自己回去怎么生存,便成天将自己关在汪继贤之前安排的小屋子里,坐在床上哭个不停,张益发去的时候,是晚上,齐桂芳正半靠在床上转动手指上的戒指圈儿,灯火如豆。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一下子拉近了不少距离,直到同床共枕。有一次,张益发又摸黑过去的时候,听到屋里有了动静,趴在窗口一听,原来是村里的会计捷足先登,只得退了回去。后来在床上问齐桂芳怎么回事时,齐桂芳要过一支卷烟,呛了一口后说,这几天都有人来,包括你们院子的唐老二,还有保管员,他们都会带点东西过来或者留下点钱,吐了吐嘴上的烟丝和碎纸屑后,又说,你怎么装老大呀,什么东西都不带点过来。

张益发去了那一次后,就没有再去,并不是舍不得钱,而是舍不得命,因为和彭少芬在一起的日子里,彭少芬以知识青年的身份分析过女人滥交的后果,还举了齐桂芳的例,难保她没有病。但这种事情比革命有趣得多,自然少不了前仆后继的捐躯者,捐献到齐桂芳的床上,齐桂芳自此有了新的生活方式,应付吃穿有余,依然比村里其他婆娘活得轻松,便常常呆在屋里,根本不穿衣服,赖在床上盘算今晚会是哪一位来光顾。村里的男人几乎都来过,最受不了的是陈瘸子,总是醉醺醺的过来,口臭得要命,还有会计老刘,有时会带根黄瓜过来,并且是带刺的那种黄瓜。直到八一年的时候,土地完全实行承包制,似乎女人也得承包,村里做了个集体决定,让齐桂芳嫁给陈瘸子,齐桂芳后来才明白这个决定的用意,因为陈瘸子是最好欺负的人,村里的男人还是照样可以摸上床来,陈瘸子就趴在桌子上喝酒,呼呼大睡。不知是哪个有能耐,过得两年,让齐桂芳又怀上了孩子,孩子天生漏肛症,活到两岁就夭折了,陈瘸子也在那年酒醉后摔死了,齐桂芳有些神情恍惚,随时会一个人坐在田埂上喊着小孩的名字,大家再也不叫她小芳,都喊齐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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