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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山村老尸的一夜

  向导阿干率先跳下车,向我们招手示意下车走。我们三人站在他背后,那吉普车司机掉过车头一声不吭地冲下山坡走了。我警惕地问Shirley杨怎么回事。

那阿干解释道:“今天太晚了,我们要在降头老巫师这里住一晚,等吉普车回城修理一下,明天早上再来接我们就是。”

说着,他背起我们的行李,领头向山坡右侧的一带树林里走去。快到林边,他忽然停住脚步,脸色凝重地看着我们,向Shirley杨吩咐着什么。

Shirley杨转回头,一再叮嘱地警告我们,一入前边的树林子,就进入土着村落的势力范围,要求我们眼手如一,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喊的不喊,不该动的不动。树林里下了很多降头蛊术,只要乖乖地跟着向导阿干走就没事了。千万不要踏出树林小径半步,否则一人出事,大家都要跟着遭殃的。

夜色朦胧,这阿干也没有打手电筒的习惯,我们只好照做,睁大眼睛跟着他走进了面前的黑树林。一条白色的小径蜿蜒向前,我们目不斜视地走着,两侧树林里除了深处偶尔有一星半点灯火如豆昏黄,连个鬼影子也看不着。仲夏时节更不闻虫声唧唧,或见萤火起舞,倒真是有点反常,阴森鬼魅得让人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虽然明知阿干说过那里面是个人烟稀少的小山村,却还是让人不由自主地和僵尸大粽子之类的联想在一起,也许是我们倒斗得有点神经质了,我揉揉冰冷的脸,在心里苦笑着摇摇头。

我们一声不吭地前进在弯曲的林间小径上,唯恐踏出道路半步,都暗暗捏着汗儿走路,连脚步也变得轻飘起来。

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耳畔冷飕飕的阴风吹来,我一扭头,忽然看见道旁树后冷森森地冒出一张鬼脸,张大血口吐着长舌,双眼流血地望着我,在树后亦步亦趋地伴着我们走。我一望它,它似乎还阴森森地朝我诡笑。

我大惊失色,刚要大喊,陡然想起向导阿干的话,强忍着心头恐惧,若无其事地向前走。我一边走,还一边给自己打气:“嘿,你他妈的小鬼头,知道老子是干啥的吗?老子当过兵,扛过枪,杀过人,倒过斗,还批判过四人帮那帮龟孙子牛鬼蛇神,老子是从小吓大的。想我怕你,哼哼,墙壁上挂帘子——门都没有!”

我想着想着,倒把自己给“扑哧”一下逗乐了。

我强忍着笑,前后看看,连身后的胖子都只顾低着头疾走,大家都似乎没有看见什么。我想:嘿,我他妈的够倒霉,怎么偏偏就这会儿成了阴阳眼,独个撞见鬼了呢。

越想越有趣,我偏头看了看,心血来潮地向那鬼头眨了眨眼,暗叫道:奶奶的,你奈我何,我就看见你了,怎么着吧。

那鬼头也是阴森森地一笑,忽然头一摆,眨眼之间变出三张鬼脸来,追着我们走。一只头颅三张白脸,滴溜溜地转着圈儿向前飘去。那一张张死脸,非男非女,只是形象极尽怪异,越发让我看得脊背上冷飕飕得冒出白毛汗来。

但是我一看到此,反倒释然了。我心想:你他妈的糊谁呢,来泰国的路上我查过相关宗教资料,除了婆罗教门里的四面佛梵天,谁也没有资格长出三张大脸来,这倒显露出你挂羊头卖狗肉的傀儡本性了。这种小伎俩,鸡子尿湿柴——小意思(湿)了,我连瞅都懒得瞅上一眼了。

我转回头跟着大家疾步朝前走去,再也不看它一眼。那三面鬼脸忽忽悠悠地跟了半天,一看没人理睬,倒也失去了劲头,飘到树林深处转眼不见了。

我们穿过黑树林,走过几家茅屋,前面火光冲天,一大片开阔的林地上,现出一大群泥塑似的各种奇特造型的鬼面具舞者来。

眼前的众舞者,围着熊熊火堆组成一个大圆圈,或立或蹲,半弯腰身,脸上都是一张油墨花彩的鬼气森森的面具,手中或斜持木槌,或空张双臂保持日本相扑姿势,或握尖兵利刃,或操镰刀锄头,一个个奇形怪状地泥立不动,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只有中央的火堆冒着红焰,半人高的浅黄色火舌奇怪地舔着松木柴,发出微弱的“啪啪”声。

向导阿干一下子拦住我们,不让上前去。他盘坐在地,低头瞑目念起奇怪的经文来。我、Shirley杨和胖子只好噤声地站着,静观其变。

就这样大约等了十几分钟,我们渐渐不耐烦起来。忽然对面树后传来一下沉闷的鼓声,紧跟着鼓点一下下紧促地敲起,每一下仿佛都带着邪恶的催魂,一声一声沉重地敲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头,似乎心跳也跟着鼓点的节奏一次次急促地跳动起来。

我渐渐大口喘着气,有点忍受不了心跳的频率加快,连忙右手紧紧捂着胸口,害怕它不由自主地跳出来。回头一看,Shirley杨和胖子也是一样,脸色涨红地紧捂胸口。唯有阿干突然四肢伏地,作五体投地状,脸朝下贴进泥土里,更加响亮地“叽哩咕噜”念起经文来。

地上忽然人影散乱,重叠跃动。我抬头一看,那群鬼舞者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无声无息地跳起舞蹈来。他们的脸上,面具悚然,赤裸着上半身,左右跳动,如波浪一般地站起蹲下,挥舞着双手,状若中国传统的民间跳大神,又犹如一只只大蛤蟆,看得我禁不住想要偷笑。

空地上除了响亮的鼓声,唯有那群鬼舞者下身围着的棕榈叶子“嚓嚓”地伴随着舞步簌然作响。鼓点越来越紧,他们也越跳越疯狂,最后场地上鬼影幢幢,简直变成了群魔乱舞的世界。

大约持续了半个多钟头,鼓声嘎然停止,这群鬼舞者犹如虚脱了一般瘫倒在地上,鬼面具和手中的武器都甩在一边,口吐白沫地喘着气,还有“哎哟哎哟”地捂着肚子的,半天也没有一人爬起来。

我借着火光一看,这些人原来和向导阿干一样都是些黑肤色的土着村民,男男女女的成年人,男人倒占大多数。

阿干从地上爬起来,低低地向我们解释道:“这是本村一年一度的‘天魔之舞’大会,是村中所有会用降头术的男女向本教祖师神灵突伽天神敬献祭品的盛大场面。只有圆满心诚地完成这每年一度的敬献大会,降头师们才会得到本教掌教求拜神灵赐予的解魔圣水,免除明年一年的灾难,保佑善用降头术的土着村民不被自身内的蛊术反噬,解除恐怖的万蛊食脑之灾。”

原来,这里是个世代相传的土着密教村落,叫什么伽南村部伽难教,教主由本村威望最高处事最公正严明的降头老巫师所担任。这村子世代以本村土着居民为主,不轻易接纳外来人定居。说起伽难教,向导阿干不由地竖起大拇指,表示这伽南教可是整个泰国最有威望的传统降头术密教,甚至在东南亚一带也是赫赫有名的。

这么说Shirley杨一路付给他的大把泰铢没有白花,这阿干办事还是蛮对得起价钱的,这趟我们应该没有白来。

阿干说完,招呼我们在原地等待。只见他尾随着那些东倒西歪的土着舞者排队走入树后的黑暗里去,像是要先去通报一声大祭师,问问路。

我们站在空地边上,看着一群村民从树后转出来——那里似乎有个茅屋什么的地方——看也不看我们一眼(他们出来后与进去时判若两人),神情大好地四散归入无边的黑暗里去,一个个脚步轻飘飘的,好像要即刻回家去大睡一年似的。

胖子渐感不耐,刚要张口对我说话,那向导阿干从人群里钻出来,奔至我们跟前。他弯腰拎起行李,领着我们向树后走去。

树后一片黑暗,阿干在前走了几步,俯身钻进一排树篱笆后。我们跟过去,发现前方是一座山洞,洞内深处闪着灯光。灯光忽明忽暗,山洞内的气氛十分怪异。

沿着蜿蜒小径走进内洞,转过弯角,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洞厅内摆放着一口黑黝黝的敞口棺材,棺材前一张巨大的供案,案上两盏油烛闪烁不定,映照着案上的神像、祭品、器皿以及案后泰族老人那神秘而又模糊不辨的阴森面孔。

我犹未看明白,突然一声鬼哭,从棺内“唰”地飞出一只小鬼。它血淋淋的面孔,头颅巨大,四肢身体还不及头大,磔磔诡笑,露出剥了面皮的血红的笑容。这家伙一头毛发,俨然就像个剥了皮的大柚子“哗”地飞过来,小手挥动着,如箭般地御风飞行。

它在我、Shirley杨和胖子之间飞来绕去,不停怪笑,猛然就和你来个照面,面对面地直视,对着我们的脸部吹阴风,搞得人打心底直抽冷气,腿肚子不停打哆嗦。

要是在古墓中,我和胖子早就一工兵铲拍了下去,可是眼下不行,这小鬼分明是那案后的伽难教降头老巫师所蓄养的,再说我们还有求于人,不能妄动干戈。

那小鬼在我们之间转了好几圈儿,“嗖”地飞回降头老巫师的肩头,手舞足蹈地尖笑着,整个山洞里充满了它那骇人的叫声,仿佛等待主人一声令下,它就要大食初来生人的新鲜血肉。

我之前听人说过,这泰国降头师级别特高的,都能以自身的精血作引,以降头之法养鬼,而不被恶鬼所反噬。眼前,这小鬼分明是源自着名的诡秘的“七煞阴尸养鬼法”。

据说,“七煞阴尸养鬼法”,需要高道行的男降头巫师寻取一名死于阴历七月七日晚七时、卒年七七四十九周岁的新鲜女尸,还要死时正好怀胎七个月之久,找一阴煞私蔽地点,以五蛊(蛇蛊、蜈蚣蛊、蝎子蛊、蜘蛛蛊和蟾蜍蛊)之法浸泡之,连续做法七七四十九日夜不间断,待到女尸内孕婴自动出生,若是男孩儿就成了一半,若是女孩儿就前功尽弃。然后,把鬼婴以母尸和五毒蛊为食饲养之,养之七年,方能得以成形,具有视觉、嗅觉等生人的特性,阴险狡诈,鬼魅可憎。

七年后,鬼婴乃成形得用,以主人降头师的精血作引,用五蛊畜之,可以夜行千里,杀人于瞬息之间。而且这鬼婴阴毒异常,凡主人所指必然杀人后食尽其脑浆心肝,方才后退。凡人一旦惹上,绝对横尸难逃,泰民谈之无不色变噤言。

但是,一般的男降头师也难能养之,因为这“七煞阴尸养鬼法”违逆天理,阴损阳寿,若是法力不到或道行不深,稍有不慎,就会遭遇鬼婴反噬,吃尽主人精血肉躯。

这时,那案后端坐的降头老巫师睁开眼睛,阴森森地望着我们三人,手中捏诀,不知在盘算什么。那一旁的向导阿干赶紧躬身上去,把一大包东西恭恭敬敬地递到案下,俯身说了几句话。

Shirley杨取出那一只黄色三角符递给阿干,转呈老巫师。那老巫师一看到此物,面色大变,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呆了半晌,忽然对阿干低语一句,挥手要我们离开。

阿干辩解了两句,看那老巫师闭目不睬,回头为难地看了我们一眼,待要再上前细说,那鬼婴忽然森森鬼叫,突地飞到他面前,一爪插向阿干的眸子。

阿干吓了一跳,翻身滚倒,堪堪避过。

我上前一把拉起阿干,“唰”地挥刀抵住鬼婴。那小鬼暴怒,来回飞梭,连连攻向我脑后。胖子一看不好,拔刀趋上,两柄红宝石短刀空中交击,陡地映出层层红色刀澜,鬼婴“噗”地掉地,鬼叫着爬进案底。

那降头老巫师闻声惊醒,痴痴地看到我们手中的一对红宝石短刀,顷刻间面露羡慕之色。他面前案上的一只器皿里发出“砰砰”的抖动声,显然那里面盖着五毒蛊之类的活物。

Shirley杨见此,叫过向导阿干,向他低言几句。阿干趋上前去,汇报了Shirley杨的话,那老巫师欣然点头,向我们伸出手来。

原来,Shirley杨说,只要老巫师这次能协助我们在泰国境内的自救计划,事成之后必定奉上红宝石双短刀作礼物,另有重重的酬谢。

在Shirley杨的示意下,我把手中的短刀递给阿干交给老巫师。老巫师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刀身,在灯下左右端详,喜形于色。随后,这老东西居然毫不客气地把这柄红宝石短刀据为己有,颔首要阿干带我们出洞,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明天再从长计议。阿干领我们三人走出山洞,在不远的地方找了一处茅屋安身。恐惧的是,这茅屋内四处可见毒蛇、蝎子爬行,让我们不寒而栗。这阿干倒像没事人一般,用雄黄硫磺什么的药粉在屋内洒了一遍,驱赶开毒物,就大炕铺开草席,率先倒头熟睡。

我们也只好将就,胖子骂骂咧咧的独占了半边地方,一个个蜷缩在草席上,佯装不去看周围。

这茅屋年久失修,在树林边上孤零零的,一扇破门,一口破窗,早已成了大窟窿,凉风“嗖嗖”地灌进来,倒有点寒气逼人的样子。

我半天也睡不着,一回头,妈呀,又看见了黑树林中的那个三面鬼脸,血淋淋地拖着三条长舌头,在茅屋外窗口处白惨惨地盯视着我们。他妈的,有个这鬼东西不阴不阳地看着你,今夜甭想安睡,就算睡着了也会做噩梦吓醒的。

我恶作剧地碰了碰胖子,指给他看。没想到,这浑小子扬了扬手中的红宝石短刀说道:“在树林里我就看见了,但是为了尊重阿干,我还是噤言装作不知道的为好。”

“你他奶奶的死胖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学会尊重别人来了?祝你今夜做个大大的恶梦!”我低声笑骂道。

转过身,Shirley杨面朝我微微地笑着,闭上眼睛休息了。我也不忍心说出来吓坏她,就只好看着她装睡。

夜色暗深,我渐渐控制不住眼皮,打起盹儿来。恍惚中,还看见那窗口的三面鬼脸一会儿变做白纸糊的灯笼挂着,一会儿阴森森地在我眼前诡笑着,妈的,一夜尽做恶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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