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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经历过的人都这么说:人要一上岁数,或者说一退休,心里就有一种空落的感觉,特别拿着要办的事儿当事儿。南方正坐在写字台前,琢磨要办的几件事情的进展,不是很满意,又说不出别的,凡事都要有个过程嘛,何况这几件事情都已经有了头绪,但都需要努力才可以实现的,他这样安慰自己。这三件事情,使他上火的就是自费出书这件事,要是知道这样,也就是像报社记者小王说的,说什么也不能出。不过,他这样想,这二万册整不出去,只要把儿媳妇手里挪用的买高层的那六万块钱整出来,也就行了。他已经感觉出来了,在给失去权力的人办事儿,王风耀是太不把握了;而在给有权力的人办事儿,用他是最把握不过。他正思忖着,郑林一手拎着剩饭菜进院,嘴里叨咕着:“风耀让我来。”把和王风耀送来的一样有油水香味的东西倒到了狗食盒里,巴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一边向他直摆尾巴,他已经看出,昨晚上可能就没喂,对了,王风耀那小子是不是还在医院里呢?看巴巴这样,以后进这院,不用什么王风耀那个秘诀“风耀让我来的了”。狗嘛,有奶就是娘,索性自己把这活儿接过来,反正也已经和宾馆餐厅挂上钩了。他喂上巴巴,一手拿着报纸进了屋,竟自己不拿自己当外人,连门也没敲,轻轻的脚步反倒把南方正吓了一跳,一抬头见是郑林,皱着眉说:“你小子也不敲个门。”郑林笑笑说,“南市长,您都称南信加上我是爷仨了,把我当自己人了,我还敲什么门呀!南信进屋敲门吗?那样不就外道了嘛。”南方正笑笑嘴上说:“可也,可也是。”虽然没吃糖,心里觉得像是涌上嗓子眼儿里一种甜滋滋的味儿,他越来越觉得,秦琼、郑林这些人实在是太可爱了。

  “南市长,您看--”郑林抖抖手里的报纸,递过说,“他妈的,采访好几天了,才见报。”

  南方正边接过报纸边说:“哦,我还惦着这事儿呢?”

  “南市长--”郑林激动地说:小王让我取报纸,发了一阵子牢骚,说是稿子递上去以后,自己发稿意见栏里写的是发头版,他突然发现把稿编在周末文化版的P股上了。都下班了,拿着大样就去一版编辑室,问他们说和主编、副主编都打好招呼了,说上一版,为什么弄到这儿了。一版编辑室主任说,这个稿子的分量就是文化周末,小王急了,和一版编辑室主任理论了起来,南方正这个名字自打变成铅字印在报纸上,就从来没上过二三版,别说南市长刚退,我倒不在乎这小稿子是我写的怎么样,就是说,别太狗眼了。据我所知,南市长在位时对咱们报纸不错,批个钱什么的都很痛快。

  “咳,”南方正看着报纸说,“就这么上头版了?”

  郑林自得地说:“南市长,我八月十五那天晚上和您说的对吧?有些事儿是骂出来的,吵出来的,你就别惯着他们,觉得该办的事儿,只要该办、合理、就非办不可!”

  南方正笑了,拿起报纸一看,这条消息发在左上角顶线位置。字号也不小,小字引题是:标题妙有风趣,内容丰富多彩;黑体主题是:南方正所著《我写的和写我的》一书出版引起关注。

  郑林见南方正看得很起劲儿,顺手拿过桌上的老花镜给他。文章就千把个字,南方正很快就读完了。他摘下花镜说,写得还行,没有虚夸,不过评介那一小段说有诗歌部分最前面两句诗很有风味,我怎么就忘了,是什么时候写的,怎么写的呢?

  “这可能--”郑林说,“我听人家大作家在谈创作时说,有激情时好文好诗一闪念,写完以后,封笔,再过一阵子还写这件事儿,可能就写不出来了。要不,我看见《文摘报》上写过一个小消息。一个作家写了一部书,出版社搬家给弄丢了书稿,说是给包损失。这位作家无奈重写。心情不好,怎么也写不出来了,因为他的激情过了,病倒卧床,一命呜呼了!”

  “呵,”南方正说,“你小子什么都懂啊。”

  郑林笑笑说:“懂啥,和您比差远去了。”

  “别说了,我发现你们这些年轻人,有好多东西值得我学习。”南方正说着扫一眼报纸问:“喂,小王住院出来了没有?”

  “哎呀,您还惦记他呢!”郑林嬉笑怒骂混合味儿地说:“那小子早出来了,看那样,实质是淹得够呛,愣装成像个活兔子似的,真是比人都奸。懂政治着呢,怕住上院好说不好听。”

  “你怎么这么了解他?”南方正问:“那些人怎么样?”

  郑林说:“时市长也没住院,就歌手、伴奏、船工们住院还没出来,听说时市长老爹、老妈重一点,一直还在打吊瓶。”

  “哦,知道了。”南方正说:“郑林,听你这么说,小王说我那些自费书的事儿,这周就能处理完,又摊上这事儿,他肯定处理不完了,你说我找不找他?”

  “当然找了!”郑林斩钉截铁地说:“咱不是知道他撒谎吗,那就专往要害处找,专往要害处问,穷追猛打,非给他治屁不可,让他黔驴技穷,在光天化日下暴露无遗!这种人您不能可怜他。”

  “咳!”南方正叹口气:“只有他不仁,不能咱不义。算了,我再问他。如果实在不行,这些自费书真的要自己想想办法了,起码要把占用人家玉娇要买高层的钱给拿回来,要不,我怎么交代呀。”

  “南市长,您放心。”郑林说:“王风耀那小子要是再整明天、明天那一套,我就拉着书去给您卖去,没问题,怎么也把那六万块钱给您卖出来。”

  南方正怀疑说:“你上哪儿卖去呀,实在不行,我就出马了。”

  “好啊!”郑林说:“到时候我拉着您去。”

  南方正叹口气:“真那样,可能就让一些人笑话了。”

  “这年头,谁笑话谁呀。”郑林说:“他们吃喝嫖赌都没人笑话呢,咱们干这个还怕他们笑话啥,笑就笑,咱们不用理他。这以后呀,南市长,您就像我们这些小小老百姓似的。不是为别人活着,管他谁说什么闲话,只要不像狗似的咬咱们就行,全当狗放屁!”

  “是。”南方正说:“我真想调整调整我的这种心态。可得慢慢来呀,想好了,一阵儿觉得挺好,过一阵儿,那些不舒服的东西又隐隐发作了,怎么像是除不了根儿的痨病似的呢。”

  “谁说的!”郑林说:“您要是以后成天和我们在一起,就能治好您的病。”

  南方正点点头,也真的相信这一点。

  “南市长,走--”郑林说,“我开车拉着您去重点小学,联系倩倩上学的事情。”

  南方正犹豫:“这样能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郑林说着,拾起一根龙头拐棍,“把它带上,他要是玩不忌的,您就砸那些王八蛋操的!”

  南方正去夺棍子:“要去就去,不能带这个。”

  “哎呀--”郑林坚持不给,“南市长,这些事儿您就听我的,保证没错。”说着拿着出了屋,南方正紧紧跟上说:“郑林,你到那里不管怎么样,可别犯虎劲儿呀。”

  “南市长,在您眼中我们就那么虎吗?”郑林放慢脚步,等南方正推严门跟上来又说:“在您的眼里,我们可能是虎一点儿,可我们并不是虎啦吧叽。是虚的有方寸,虎的有味道。就拿我们拍摄《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这部小电影来说吧,让您说心里话,是不是虎得有意思呀,您不觉得吗?”

  “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南方正没予回答。随着郑林拉开门,一猫腰上了车。车子吱吱咯咯地边走边响起来,南方正说:“郑林,这车子该修了吧。”郑林说:“可不是,我说了几次了,王风耀总是说能用就再等两天,就这么说两天、两天,一直支到现在半年了。就也不再问了。要是拉着哪个老领导出去,车子一坏,我扔下人和车就走,喂,南市长可不包括您呀,我让那些老干部站在趴窝的这破车子前,跺着脚骂死这些王八犊子。”南方正听着插不进话去。郑林用鼻子哼了一声又说:“南市长,您说,这帮家伙给老干部这样的车子坐,当时您说过,这车子只留着钓个鱼什么的,他们就借您这句话,成老干部万能用车了。这车都看不出是哪儿产的了,人家问我这车什么地方产的,我说是办公室找个洋铁铺砸巴成的。您说,这帮家伙也不怕作损,就不怕下辈子儿子、孙子娶个媳妇生了孩子缺心少肺--他们也有退休,也有老的那天嘛……”

  郑林的话似没有说完,破吉普车就开进了重点小学的院内,停在了三层小办公楼门口。郑林一手拎着龙头拐杖下车,另一手急忙去给南方正开车门。南方正一猫腰下了车,穆校长正好走出小楼门口,这是个五十岁的女强人,急忙迎上去问:“南市长,您怎么不打招呼,就悄悄地来了?”南方正忙解释:“我退休了,也不是来工作,说不好听的,还是来给你们出难题呢,打什么招呼呀!”

  “瞧您说的。”穆校长说:“这个学校的改造还多亏您支持,要不,哪能有今天,资金不足,还是您南市长带头领着机关干部来参加义务劳动的呢。”

  南方正一听很高兴:“那是代表市政府履行公事,不能把功劳记在我身上。”

  “应该记在您身上,我们学校的老师都说,南市长是位重视教育的好市长,”穆校长发起了牢骚,“有的就不行,您给我们盖了楼,省教育厅要来检查现代化教学实施情况,我们连打了三次报告了,要上个语音室、微机室,这钱就是批不下了!咱们不反对搞什么水上公园呀,可是,这教育不能不重视呀--”南方正已经听出是什么意见了,时尚刚上任不久,这种情况他是不好插言的。

  “哟,郑师傅--”穆校长瞧一眼郑林手里的龙头拐杖,“怎么,南市长用上拐棍了?”

  “没有,没有,”郑林边随着往楼里走边说,“南市长这一退下来,没有警卫,也没有秘书和办公室主任跟着了,穆校长应该知道,这几年,不光农村、市里不少人家喜欢养宠物,尤其是养狗,一旦走到哪有狗扑上来咬人,我就顺手给它两下子。”

  “哎呀,我知道你是个当兵的出身,警惕性高。”穆校长全然没有听出郑林话里的含义,像是批评他说:“可真是的,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呀!”

  郑林笑笑:“不严重当然好了!”

  说话间,穆校长已经把南方正领进自己的办公室,让南方正先坐下,然后泡上茶说:“南市长,您先稍坐,我去隔壁办公室说句话就回来。”

  南方正扶着茶杯连连说:“好、好。”

  “郑林,”穆校长一走,南方正担心地问,“穆校长能不能乐乐呵呵把咱迎进来,知道我要来找麻烦,就像杨柳吟接待儿媳妇玉娇似的,一溜烟儿没影了呀?”

  “现在这人难说,越嘴甜的越不办事儿。”郑林把龙头拐杖递给南方正说:“南市长,给您,如果要是这样,她姓穆的半小时不到,您拿着这龙头拐杖,从这办公室砸起,给她来个一溜胡同,砸完二楼砸一楼,就像孙悟空大闹天宫一样,然后我就拉着您扬长而去。他们要敢动您一根汗毛,我就和他们拼了!”

  南方正似接又不接地推辞着。穆校长进了屋,顺手把拐杖拿走放到了一边:“南市长,放心吧,学校里是培养人的地方,没有养狗的,教职工个别有养的,也不让带学校里来。”

  南方正尴尬地应酬着:“噢,噢,噢……我知道。”

  “南市长,刚才您好像是说,到我们这里来有点事儿吧?”穆校长坐下说:“有事儿您尽管说。”

  南方正没开口,郑林就接话:“穆校长,南市长孙女倩倩今年该上学了,想到你这里来,按学校收学生的规定有点犯劲儿,南市长的住房不是你们学校的所属地。”

  “噢,我知道了。”穆校长说:“教育局是有这个说法,我来找杨局长去说,如果她为难觉得不好平衡,我就做主了。”穆校长感慨地说:“南市长是我们的好父母官儿,每一个地区都是南市长的属地!谁攀比也攀比不了!”然后问:“南市长,孙女叫什么名字,告诉我,我就去安排班级了。选一个好点儿的班级。”

  “叫,叫南倩……倩……”南方正激动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办公室一位女老师端上了水果,南方正说:“哎,穆校长,坐坐就走。你刚才去安排人买什么水果呀?”

  “您在位的时候来学校听汇报,都是在会议室准备上水果。”穆校长说:“这回您退了,不告而来了,我当然得安排人补上。来,快吃,快吃。”她说着拿起一个香蕉剥完一半皮递过去说:“南市长,您吃,您吃。听说这香蕉助消化呢!”

  “我吃,我吃。”南方正更激动了,“我吃就吃吧,怎么还用你给我剥皮呀!”

  穆校长说:“南市长,那时就是到我们这里来,也排不上我们给您剥个香蕉呀,王主任都替我们剥了。”

  “是,”郑林说,“小王去给新市长剥去了。”

  南方正一听,担心他再说出别的来不好,忙说:“郑林,你去看看车吧?”

  “哎呀,”郑林说,“那车放在大道上谁偷呀,没事儿的,您退休了,也没什么机密谈,我就在这儿陪您了。”

  “那就在这吧,真不知道这郑师傅挺风趣的呢!”穆校长说:“南市长,孩子上学可不近呀,您家里又没有车,上学放学怎么办?”

  南方正说:“凑巧了,儿子和媳妇商量在你这学校前边新盖的高层买一套房子,就是刚开工,先对付着上吧,我没事儿了就打车来回接一下。”

  “打什么车?”郑林说:“我就用这车陪您接送……”

  郑林话没说完,穆校长就说:“南市长,倩倩上学的事儿,还用找谁呀,在这里买了房子,不就是属地了吗?哎呀,真是的。”

  “刚开工,”南方正说,“户口还没迁过来啊。”

  穆校长说:“那么教条,南市长,您送孩子来上学是正大光明的。”接着又补充:“郑师傅,你去建委或施工单位开个证明,要写上南市长的儿子买房子,几单元,几楼几号,我就什么口舌也不费了。”

  郑林爽爽地说:“好,小菜一碟!”

  “再吃个蟠桃。”穆校长见南方正吃完了香蕉,又递过去一个蟠桃。

  “不吃了,这个香蕉等于一个馒头了。”南方正说:“我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大一个香蕉呢,我喝茶吧。”他说着端起了茶杯。

  郑林说:“穆校长,南市长到你这里来高兴了。”

  “应该高兴呀。”穆校长说:“南市长,我在报纸上看见你出书了,祝贺您。刚才,我们学校图书馆还找我说要买些放在图书馆里,还有的老师说个人要买,他们到新华书店去了,说没有,是您自费发行的,南市长,我们要买书找谁联系呀?”

  南方正说:“是办公室王风耀组织的,就得找他了。”

  “找什么他。”郑林说:“穆校长,您说个数我给您送来。”

  穆校长说:“我刚才出去一趟,已经顺便让他们统计了!”

  穆校长又提起了南方正如何重视教育的其他事情,还说了不少校长一开会就讲南市长如何好,郑林接杆上高又说,穆校长,您帮联系联系这样的学校,能不能也买些书,是打折的。又说这事儿是姓王的那小子搞的,南市长也不懂,南市长一退,书堆在文书室,印这本书还是让王风耀忽悠南市长干的。南市长动员儿子媳妇把买高层的钱垫上了不少!穆校长一听,很是感动地说:“现在领导出书,多数都是公费,哪有自费的!说句实话,他们那些书,要是打折卖呀也卖不出去,我们看今天报纸上介绍了,南市长的书和他们的不一样。”南方正忙说:“其实也很肤浅,也不怎么的,当时王风耀一问的时候我不同意,说了那么多,我也就稀里糊涂答应了。不是说隔行如隔山嘛!我不懂,最后还得麻烦你们。”穆校长直说:“没事儿,没事儿,我们要从书里去了解南市长的官品和人品呢。您在老百姓那里口碑非常好,我要好好向您学习。”

  南方正万万没想到,穆校长让他吃水果,喝茶,说了一个话题又一个话题。目的就是留他在教工食堂吃午饭,南方正不好推辞,学校班子成员都参加了,饭后要走前,穆校长已经安排好了,请南方正和班子成员照相,又和全体老师合了影,临出门时候,安排了鼓乐队和两大长排鲜花少年,他们一面摇晃着鲜花,一边喊:欢迎欢迎,欢迎南市长光临我校……

  郑林开着这辆破吉普,觉得也风光了一次,和南方正一起在这里享受了一顿精神大餐,只有郑林知道,吉普缓缓驶出校门的时候,南方正没有敢打开车窗子招手,因为他掉眼泪了,掉的是那么多,他想制止可是怎么也制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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