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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6 道歉+撞破+爸爸=还有人爱我

  分手后的痛苦与绝望在时间中淡忘,但我开始像一只刺猬那样武装自己。如果注定要受伤,那就不要爱上;如果非要有个人被背叛,那就不要是自己。为了不被拒绝,我从来不要求;为了不难过,我从来不认真。然后,我终于变成了,曾经最厌恶的人。

  1

  第二天,我和薛林溪一起去向琳达道歉。

  如果说上次见面的时候,琳达就好像春风一样醉人,那她现在就好像西北风一样冷冽,风中还带着巨型冰碴。薛林溪低下了骄傲的头颅,低三下四地道歉,而琳达充耳不闻--这情形让我心里很不好受。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都是我惹出来的,所以我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向琳达低头。我对她九十度鞠躬,道:“琳达,对不起,我私自带张亦池出去,让你担心了。”

  琳达没有说话,只是专心看着她酒红色的指甲。

  我再接再厉:“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犯了。这事儿真的和公司没关系,是我闯的祸。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消气,但我可以发誓,这个活动绝对是对张亦池有益处的,我们也会确保活动顺利举行。请再给我们一个机会。”

  琳达还是不说话,只是好像感觉嗓子不舒服似的,轻轻咳嗽了一声。我脑中灵光一闪,只觉得自己从来没这样上道过,想为她斟茶倒水,不过放眼望去只看到了书架上的瓷杯子,急忙踮脚去拿。在我的指尖要碰到杯子的时候,琳达终于开口了,她说的是:“住手!”

  就好像视频被按了暂停一样,我的手生生顿住了。我回头看琳达,而她一脸惊恐:“我这杯子是康熙年间的,你想拿它倒水?”

  我的脑子在努力消化她的意思,而薛林溪伸出手,把我的手拽下,握在了他的掌心。他手掌的温热,让我不自在到了极点,而他竟然在笑:“顾盼盼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她上班第一天就拿我的明代花瓶插花。”

  看得出来,琳达极力想维持她的冷漠,但她到底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同情地看着薛林溪:“有这样的员工,你真是会短寿十年。好吧,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你,我家那个估计会让我短寿二十年……你们一样任性,一样会闯祸,然后让别人收拾烂摊子。不过你比他好的一点是起码知道自己面对,知道道歉,而他不会。”

  “啊?”我茫然抬起了头。

  琳达显得很无奈:“合同他都签了,我能拿你们怎么办?张亦池这样的脾气……我想,这事儿你们不会和别人说的,对吗?”

  她锐利地看着我,目光里的冰碴子开始变身为冰山。我还没反应过来,薛林溪迅速说:“绝对不会。这事儿就我们知道,我保证。”

  我不得不承认,薛林溪认真的样子非常让人信服,琳达也相信了,而她也只能选择相信。她疲惫地说:“好,我信你们。亦池走到今天也不容易,我不容许长期经营的东西被人毁了。要是有人想败坏亦池,我绝对和他死磕到底。”

  琳达说着,目露凶光,我急忙如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再三保证后才离开。出了公司,我擦擦额头上的汗珠说:“终于搞定了,太不容易了。薛总,我几身汗都出来了。”

  “如果这事儿没搞定,你就等着流几身血吧。”薛林溪冷酷地笑。

  我真的很想告诉他,就算是全公司的人集体来揍我,我最多流一身血,不可能有几身血。我明智地没有开口,然后既讨好又感慨地说:“薛总,说真的,我真不知道你出马也要这样装孙子。”

  “那你以为会怎样?你们闯了祸,我骄傲地往那儿一坐,人家就端茶送水和我们谈笑风生,然后说什么事都没有吗?”

  薛林溪再次冷笑,而我真是讨厌透了他这样的笑容。我无奈地说:“薛总,这事儿也算解决了,你能不能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中,不要再给我脸色看了?”

  “我一向是对事不对人。”他义正词严地说。

  “才怪。你对我就是怎么看都看不顺眼。”我轻声说,心苦涩了起来。

  “你说什么?”

  “没什么……对了,你昨天拽我干吗啊,都青了!”

  我越想越生气,恶狠狠瞪着他,真恨不得把衣服撩起来给他看看他究竟造了什么孽。薛林溪面不改色:“我只是阻止你干蠢事。”

  他说着,根本不再搭理我,只是往前走。我突然觉得,那天令我心动的薛林溪已经荡然无存,现在存活下来的是那个讨厌的、毒舌又冷漠的薛林溪。我摇摇头,把记忆中那个不真实的他抛去,想淡然转身,却猛地瞪大了眼睛:“薛总,你别动!”

  我的声音又尖又利,激动到变了声,薛林溪果然不动了,表情僵硬地问:“什么事?”

  “嘘,别说话!”我恶狠狠地威胁薛林溪,然后笑靥如花地看着他脚下的方向,“跳跳,宝贝跳跳,是我啊,快过来!”

  我呼唤着薛林溪腿边那只大黄猫,激动得就快流泪了。我真的没想到,跳跳会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而且它根本没有变得狼狈,甚至比以前更肥了一圈!我几乎抑制不住喜悦的心情,只想把它抱在怀里。可跳跳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根本没有哭着喊着要我抱,而是懒懒看了我一眼就要往一旁走。这时,薛林溪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我怕跳跳被他吓跑,忙说:“薛林溪,别动,我家猫在你身边!你蹲下身,慢慢抱住它,快!”

  “猫?”薛林溪平静的脸上出现了裂痕。

  “是我家的猫,可它好像不认识我了。我过去的话怕它跑了,你慢慢蹲下身,把它抱住给我。”

  薛林溪好像突然得了中耳炎,根本听不到我在说什么,僵硬着没有动手。

  “快啊,它就要跑了。”

  我不明白薛林溪为什么好像被点穴一样岿然不动,心急如焚,拼命对他使眼色,而薛林溪终于缓缓蹲下身去。他看起来非常痛苦,甚至都不敢看跳跳一眼。他闭上眼睛,用力往跳跳的方向一抓,跳跳被吓得往前跑去,而我心里怒骂了一句,急忙追上去。我哪里跑得过这胖猫,追了几百米后跳跳就不见了踪影。我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气得用力踢了一脚电线杆,别提有多恼火。我返回来质问薛林溪,眼睛都泛红:“薛总,你为什么不抓住它?你知道我找它多久了吗?刚才它就在我面前,被你眼睁睁地放跑了!我养了它五年!”

  “顾盼盼,我没义务帮你抓猫。”

  过了半晌,薛林溪淡淡地说,而我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沉默许久后,我笑了:“你说得对。我们什么关系啊,你当然没义务。”

  我微笑着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开,心里知道以后他在我心里不再是那个令我心动的男人,只是一个领导加陌生人罢了。

  我会和他回到以前,就好像我从未爱上过他一样。

  2

  和薛林溪告别后,我回了唐蕊家。我心情不好,没注意到玄关处还有双男人的鞋子,所以当我看到唐蕊和一个男人在接吻的时候,简直恨不得自己当场化为灰烬飘散在空中。唐蕊的脸一红,尴尬地问:“盼盼,你怎么这么早回来啊……”

  她的样子,活像被捉奸在床的女人。我的脸也红得就要燃烧起来,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急忙回到房间。我知道,已经无法再自我欺骗了,就算唐蕊不介意,也不能再在这里住着,我到底是打扰到她的生活。

  我第一时间打开电脑,在网站上找房屋信息,没多久唐蕊进来了。她用力拍拍我的后背,我觉得自己就要被她打散架了:“盼盼,刚才那个男人不错吧。”

  我没好意思告诉她,我连对方长什么样都没看清楚,只好敷衍地说:“当然不错,和你很般配。”

  唐蕊甜蜜地说:“什么般配不般配的,他追了我很久,我只是给他一个机会罢了。好了,不说他了,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啊。”我装傻。

  “少来!你和你的梦中情人,进展到哪一步了?”

  “什么梦中情人啊……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唐蕊吓了一跳:“顾盼盼,你也太善变了吧。”

  我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维持自己少得可怜的自尊心:“我是喜欢过他,但后来发现他和我想的很不一样,还不如早点放弃。唐蕊,我们早过了那个不顾一切去恋爱的年纪了。”

  即使刚才还在热吻,但唐蕊并没有反驳我,我也突然想起了我的初恋。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那张初次爱上的脸有没有变得陌生,第一次拉手的感觉,第一次亲吻的羞涩,第一次收到巧克力的惊喜,都留在我记忆的最深处,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我到底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一个词,就是“长大”。

  当我们逐渐长大,变得世俗而功利,开始计较得失,开始怀疑。我是那么憎恨他为了“前途”把我抛弃,在他心中我何尝不是个不思进取的人。分手后的痛苦与绝望在时间中淡忘,但我开始像一只刺猬那样武装自己。

  如果注定要受伤,那就不要爱上;如果非要有个人被背叛,那就不要是自己。为了不被拒绝,我从来不要求;为了不难过,我从来不认真。

  然后,我终于变成了,曾经最厌恶的人。

  “好好的说这个干吗?”唐蕊不愿意再谈这些,“我都险些忘了正事儿了!潘云一直联系不到你,就缠上了我,我已经答应和你一起去校庆了。”

  “唐蕊!”我恶狠狠地瞪她。

  唐蕊一脸无辜地说:“潘云说很想见你,还问你是不是因为过得不如意不想去,我怎么能让她得逞呢?我说你年薪百万,男友又高又帅,然后她说信号不好就把电话挂了。嘿,我们就该风风光光地去,把她那整过的鼻子给气歪!”

  “那是你的想法,我不去丢人现眼!”我生气地说。

  “可我都答应她了!你真不去?”

  “真不去,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去!”

  “你去的话我就送你个LV。”

  ……

  “成交。”

  就在我快要爆发的时候,唐蕊悠悠地说了这么一个条件,让我的怒火“Biu”的一下就恢复到正常值。我觉得我的“尊严”真的挺廉价的,至少不值一个LV。唐蕊高兴地亲了我一口:“宝贝,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我们好好打扮,风光出场,让潘云高高兴兴过来,哭哭啼啼回家!”

  “哟,还会用成语了,你可真长大了……别打我啊,你这泼妇!”

  我和唐蕊打打闹闹之间,妈妈突然打电话来。我一个手滑接了电话,心里暗暗叫苦。妈妈显然也没料到我这么爽快就接了,声音有些迟疑:“顾盼盼?”

  “啊,妈。”我干涩地说。

  “你在哪儿?”

  “唐蕊家。”

  我以为妈妈会对我还住在唐蕊家表示不满,但她居然放过了教训我的机会,只是说:“这周六是你舅姥爷八十大寿,你记得回家。”

  舅姥爷住在乡下,是一个慈祥和蔼的老头儿,虽然我和他接触不多,但我很喜欢他。我怎么会拒绝参加这位老人的寿宴,于是轻声说:“哦,知道了。”

  “三点前到家,我们一起去。”

  “好的。”

  我以为谈完正事后,妈妈会就我的穿着打扮、言谈举止等进行规定,但她什么都没说就挂了电话,害得我愣了半晌。唐蕊凑上来问:“怎么了?”

  “我妈喊我回去吃饭。”

  “那你回吗?”

  “回啊,她毕竟是我妈,也不能躲她一辈子。”

  唐蕊观察着我的脸色,道:“盼盼,你害怕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啊。”

  “没啊,都做了那么丢人的事儿还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只是奇怪……她怎么不规定我穿什么衣服了,她就不怕我给她丢脸吗?”我喃喃自语。

  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变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薛林溪迟迟未到,而去香港出差的周语嫣回来了。她给大家都带了小礼品,甚至没落下我。我受宠若惊地看着手中的香水小样,暗想周语嫣终于愿意和我恢复邦交了,这真是个好消息。那么,我道歉的话,她是不是会彻底原谅我?

  去茶水间泡茶的时候,我看到了周语嫣。她神色平静,而我有点紧张。我试探地问:“香港好玩吗?”

  “还好。”她淡淡地说。

  我注意到她穿了一身黑衣服,费尽心思想话题:“你这衣服是在香港买的吗?”

  “嗯。”

  “习惯了看你穿粉色,你穿黑色看着还真是不习惯啊。不过,都挺好看的。”

  “呵呵。”

  她淡漠一笑,往外走去。几乎下意识地,我说:“等等……”

  “到底有什么事?”她还在微笑,但看起来有点不耐烦。

  “那个,我……我……我说过你一些不好的话……”

  “够了。”

  那句“对不起”还没有说出口,我只觉得脸上一热。我没有哪天像今天这样感激我公司的热水总是烧不热,不然我本来就不算漂亮的脸蛋会变得更难看吧!我的大脑停止了运作,愣愣地看着她,而她压低了嗓门,声音都在颤抖:“顾盼盼,你到底想怎么样?当众羞辱我一次还不够,还想第二次羞辱我吗?我是年纪大了,可我喜欢穿粉红色,我不想让自己那么显老,这关你什么事!现在我穿了符合我年纪的衣服,你又要来嘲笑我,我就是这样好脾气吗?对,我上次是看到了你和薛总在一起,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不,我不是……”

  “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可我为什么要你们看得起!侮辱了你们的眼睛,真是抱歉!”

  周语嫣说着,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然后迅速抹去。她掏出镜子,细心补妆,然后冷冷地说:“顾盼盼,管好自己的舌头。我在你眼里是个笑话,你在我眼里同样如此。”

  “我……我只是想道歉。”我讷讷地说。

  “是吗?可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周语嫣出门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而我呆呆站在茶水间,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她……不原谅我吗?不是说了“对不起”就能得到原谅的吗?为什么,会这样?

  “顾盼盼,你在做什么?”

  在我失神之际,听到什么人在叫我,一片朦胧中我见到了薛林溪。薛林溪看着我,而我转身离去。

  3

  周末到来的时候,我实在没心情打扮,穿着T恤和牛仔裤就回了家,然后在家里遇见了王亚伦。王亚伦笑着对我打招呼,我急忙微笑示意,然后暗骂自己蠢--这样的场合他当然会来了!早知道就穿上我的高跟鞋了,这样会让我的大象腿显得稍微纤细一些。

  站在穿着米色套装、身材瘦削的顾凌身边,我觉得自己就好像发酵的馒头,我甚至能感觉到赘肉争先恐后地要从T恤里露出来。妈妈上下打量我,皱着眉,看得出在极力忍耐。她不看我裤子上的破洞,只是说:“走吧。”

  我们坐着王亚伦的路虎一起去舅姥爷家。坐在车里,插上耳机,我闭着眼睛感受音乐。我努力想象自己不是在车里而是在沙滩上,后来心情果然慢慢平复,而薛林溪那天晚上的温柔也不受控制地浮现在面前。也许是我的音乐声太大,每次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都发现爸爸在看我,而我只能装作没感觉到--我并不希望他们知道我这个怪癖,也许这是出自抑郁症患者的一点小小的自尊吧。而他们始终没有问我为什么那么大声地听音乐,包括妈妈。

  四十分钟后,舅姥爷家终于到了,我们的到来受到了热烈欢迎。孩子们冲上来摸路虎车,亲戚们都在指指点点,而爸爸与妈妈矜持笑着,满脸都写着四个大字--衣锦还乡。我弓着背,沉默地跟在光彩照人的顾凌身后,就如同我往常那样。

  顾凌一向是七大姑八大姨的宠儿,现在交了出色的男朋友,当然更是被众人羡慕的对象。大家一拨拨地向她敬酒,王亚伦体贴地帮她喝,我们这桌居然成了最热闹的一桌,几乎可以和主桌媲美。在我神游之际,面前突然浮现一张大脸,吓得我倒退几步。我怎么会忘记那人就是最爱说三道四的三姨婆,心里极为烦躁,在她开口前抢先说:“三姨婆好,我工作挺好的,不愁吃不愁喝,没有男朋友,介绍的对象没有我爸好就不见了吧,我不是减肥只是不爱胡吃海塞,暂时没有辞职嫁人的打算,我先开始吃了。”

  我说着,打算动筷子,而三姨婆愣了一下后,还是说出了经典台词:“盼盼,你也三十岁的人了,听说你还没男友,可要抓紧时间啊。这女人啊,年纪大了就是黄花菜,再过几年可就是豆腐渣,说不定连离婚的都找不到。你可别这样啊。”

  三姨婆的嗓门很大,吸引了众多目光,而我真是羞愧欲死。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会和“三十”这个无辜的数字杠上,好像二十八九还可以在人间游荡,而一满三十就必须结婚生子生活安定造福社会似的。我是三十岁,但我自己养活自己,我纳税、资助贫困学生,我哪里就影响社会的安定团结了?我未来的命运除了当后妈外就无路可走了吗?

  “她当然不会。”

  我没想到爸爸会开口。我诧异地看着爸爸,而全场突然安静了下来。爸爸好像没察觉到异样的气氛,淡淡地说:“盼盼有学历有工作,是一个很优秀的姑娘。她的收入足够维持生活,自己也能照顾自己。晚点结婚,甚至不结婚都是她的个人选择,我们只会尊重。”

  “哈,哪有闺女不结婚的?”三姨婆尴尬地尖叫。

  “有独立生活的能力当然可以。以前女人早早嫁人,那是因为她们必须依靠夫家生活,而盼盼并不需要。你可能不知道,城里的和外国女人独身的非常多,并没有人会询问她们的私生活,凌凌你说是吗?”

  爸爸说着,看着顾凌。顾凌飞快地说:“是啊,问别人私生活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情,缺乏教养。”

  三姨婆是没工作的,依附丈夫生活,爸爸和姐姐的话戳中了她的软肋。她气得紫涨了面皮,一句话也说不出。我没想到爸爸和顾凌居然会为我得罪亲戚,总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而更令我惊讶的是一向最喜欢骂我“怎么到现在还没嫁出去”的妈妈此时居然没有出声。我干咳一声,只能硬着头皮打圆场:“呵呵……大家吃菜,吃菜!”

  集体沉默几秒后,气氛重新热烈了起来。大家觥筹交错,喜笑颜开,而我一直偷偷看我的家人们。我看到表妹陈敏一直看着一个方向,忍不住也往那里看去,疑惑地问:“敏敏,你在看什么?”

  “刚才有一个特别特别帅,又很有风度的男人在那里吃饭,简直和我家玄彬欧巴一个样!盼盼姐,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陈敏眼巴巴地看着我,而我只看到了一个个秃头,于是艰涩地问:“秃顶的……玄彬?”

  “讨厌,他刚才明明在的……对了,盼盼姐,你是真的想离家出走吗?”她一脸八卦,我习惯性点头,也说了那个已经说过无数次的标准答案:“嗯,当时以为自己得了绝症。”

  “所以你想,有些话不说的话就来不及说了,而且就算他们暴跳如雷也拿你没办法,对不对?”

  “对。”我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到自己会没走成?”

  “没想到。”我老实说。

  “啊,那可真是太悲催了。说实话,有时候我也想把我爸妈、老师、同学臭骂一顿然后躲起来,可是我不敢,我很佩服你。你当时说‘就算世界上只有我一个女人,玄彬欧巴他哪怕变成同性恋也不会喜欢我’是让我很生气啦,不过你好歹是我姐,我不和你计较。”

  陈敏说着,大度地拍拍我的肩膀,用力极大,我很怀疑她是不是蓄意报复。我不动声色地远离她,她挠挠头说:“我是没关系,但你当时可是指着五姨父的鼻子骂……”

  “我会向他道歉的,谢谢你告诉我。”我叹气。

  比起陈敏,五姨父周伟要难摆平得多,我苦恼地看着他。

  我的五姨父周伟开了一家中介公司,公司加上他一共有三个人,但这并不妨碍他是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兼行政主管兼看门大爷。要是不喊他“周董”,他会假装没听到你在叫他。我甚至还听我妈说过,五阿姨买洗衣粉都要打个申请找他签字。

  虽然只是来乡下参加寿宴,但他把他公司的小张带在身边,时不时支使他做点什么事。当我硬着头皮接近他们的时候,我听到小张在问:“周董,需要我为您盛点面条吗?”

  “嗯,记住我的喜好,不要葱。”五姨父倨傲地说。

  面对这个有着独特饮食习惯的社会精英,我不自觉矮了半截。我以龟速挪到了他身边,轻声唤他:“五姨父。”

  他好像并没听到。

  “周董!”

  我豁出去,大声喊道,而他这次终于听到了。他回过头,好像才发现我在他身边似的。他问:“有事吗,顾盼盼?”

  他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只卑微的苍蝇。

  “周董,多日不见您的气色越发好了。”

  “是啊,总比被人当众打脸气死强。”他阴阳怪气地说。

  “周董,我年轻不懂事,请您原谅,我先干为敬。”

  我说着,把满满一杯红酒都喝了,脸也一下子变得惨白。五姨父装模作样地说:“咦,你怎么都喝了,也没人让你全喝了啊!”

  “周董,请您原谅。”

  我并不介意在那么多亲戚面前丢人,因为我知道他比我更注重自己“高端企业家”的形象,最怕的就是别人说他飞黄腾达后就翻脸不认人--虽然到现在也没人这样说过。我把低姿态摆得足足的,他也不好再当众不给我脸,只能阴笑说:“虽然你说话很不好听,但我一个文化人,一个儒商,怎么着也不能和你一个小姑娘计较。这样吧,你把这酒喝了,以前的事儿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我看着他杯子里的白酒,艰难地咽了下口水。

  “好。”我笑着说。

  我一仰脖,把酒都喝了。五姨父都傻了,说:“你还真喝啊!”

  “呵呵……周董,请原谅我。”我被辣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傻孩子,他是你姨父,大家都是亲戚,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真是傻孩子!”

  五阿姨看起来也是傻了眼,急忙安慰我,而我虽然意识逐渐模糊,却也知道她只是想看好戏罢了。要阻止我的话怎么早不来?可是,不管怎么样,我现在问心无愧,也对得起我家人,不会让他们蒙羞了。

  “薛林溪,你说我从来都只会逃避,但你说错了!我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顾盼盼了!”

  我大声说着,用力把酒杯往地上一摔,只觉得豪气万丈。一股暖流从胃里直达脑子,我整个人好像踩在云端。我听到什么人在说“周董”,一个激灵大吼:“周董来了?快唱一个!”

  在我的高呼下,周遭更加喧哗。我就近抓住了被包围起来的“周董”,逼着他唱《双截棍》,又哭又闹,他不唱就不肯撒手。“周董”的手比我想象中要温暖得多,他身上还有清淡的味道,简直让我不想离开。我好像树袋熊一样扒着他,顺手抓了两根筷子塞他手里:“我要听《双截棍》。”

  “顾盼盼!”他似乎生气了。

  “周董”好像在骂我,但我一点不介意--被偶像责骂也是一种幸福。我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周董啊,虽然你是大明星,但也不能忽视了日常的练习。你怎么就不会唱你的成名曲了呢?这样吧,我给你唱一段?”

  我说着,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筷子,就开始唱歌。我一边唱一边用力挥舞筷子:“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这个社会就是白痴无敌!快来看白痴风生水起!”

  就在我唱到最后,把筷子猛地一敲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我趴在“周董”身上不肯离开,没想到妈妈冲过来给了我一巴掌。她大声说:“顾盼盼,你都三十岁了,能不能不要再丢人了!”

  “妈……你打我!你为什么又打我!”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妈妈因愤怒而格外扭曲的面容,被压抑多年的怒火终于完全爆发出来。妈妈在说什么我都不去听,只听到一个关键词--三十岁。这个数字一下子戳中了我的软肋。我用力一拍桌子,愤怒地说:“你也知道我是三十岁而不是三岁?我都三十岁了,你还打我,你觉得这样像话吗!是,我是给你丢人了,从小到大我不断地给你丢人!你们有一个乖巧懂事的顾凌就好了,还把我生出来做什么!我那么没用,死了算了!”

  我说着,只觉心如死灰,想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片混乱中,有无数人在拉我,有无数人在说话,而我一句话也听不清。我觉得头好像被什么东西用力一砸,眼前一片漆黑,然后意识也逐渐抽离。在丧失意识前,我最后见到的好像是薛林溪冷峻的面容。

  我想,我一定在做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当时的我并不知道,再次醒来已经是十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睁开眼睛,看着熟悉的天花板,我翻个身,习惯性赖床,然后突然打了个冷战,瞬间清醒过来。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住到原来的屋子里来,我揉揉眼睛,一切都没变。我觉得头好像被锯开一样疼,身体每一寸骨头都在咆哮,喉咙干渴得厉害,强迫自己坐起身来,在床边发现了一杯水。我咕嘟咕嘟把水喝光,然后终于回忆起昨天发生的事情。

  我道歉了,喝酒了,然后好像看到周杰伦,周杰伦变成了薛林溪,最后还唱歌了……不对啊,怎么会看见周杰伦?是在做梦吧!我好像还梦见我妈打我了……真是一场噩梦啊。

  就在我摸着隐约作痛的脸颊时,顾凌进来了。她看看我,问:“还要喝水吗?”

  “不用了,谢谢。”我下意识说。

  “脸还疼吗?”

  “什……什么?”

  “顾盼盼,你也太不像话了!昨天那么多人在,你怎么就当众发了酒疯,你看你把妈气的!”

  我沉默,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昨晚的情形,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终于被串联了起来,我摸着自己的面颊,心中一片苍凉。我低声问:“我是怎么回来的?”

  “你喝醉后又哭又闹,死赖在一个叫薛什么的人身上,我们本想把你们分开,可是你见谁打谁。后来还是他把你哄好后送回来的。”顾凌说着,白了我一眼。

  “薛什么?不会是薛林溪吧?”我讪笑。

  “好像是叫这个,他还让你酒醒后去公司找他。”

  我的酒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恐惧就这样迎面而来。我痛苦地捂住头,这时妈妈推门进来,把水杯放在我床前,严厉地质问:“顾盼盼,你不给我们全家丢脸就会死吗?我以为你是诚心改过,可我真的没想到,你隐瞒本性就是为了在那种场合再次让我们丢脸!女孩家家的喝醉酒,还发酒疯,你不觉得羞耻吗?”

  “我错了。”

  清醒状态下的我早就没了昨天的勇气,低眉顺眼地承认错误,但这并不能阻止妈妈骂我的心。她逼着我向五姨父道歉,而我没回答。她急了,大声说:“听到没?”

  “我不道歉。”我轻声说。

  “顾盼盼,你把杯子砸到了五姨父的脚上还有理了你?快去道歉!”

  妈妈气极,伸出手又想打我,然后只听到一声巨响,原来是爸爸在重重拍桌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爸爸发火,她们也都愣住了。妈妈的脸色变幻无穷,嘴巴颤抖了几次要说话,而爸爸抢先说:“你闹够没!是不是真把女儿逼死你才满意?”

  “死老头子你胡说什么……”“要不是你妹夫逼盼盼喝酒,她会醉,会发酒疯吗?我从没见过一个大男人和小姑娘过不去!”

  “什么,妹夫他……那他也没逼着盼盼喝啊,还不是她傻!”

  “王素芬,你闭嘴!我从没见过有谁像你这样帮着外人不帮自己亲闺女!盼盼是有不对的地方,但有谁这辈子没犯过错?不管她做了什么傻事,她都是我闺女,出什么事都有我顶着,不许别人欺负!”

  爸爸说着,眼睛一红,身体也在颤抖。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反应太过于强烈,他不再看我们,自顾自地往阳台走去,而我急忙跟了上去。阳台上,他出神看着那盆鲜艳的太阳花,我也突然不知道和他说什么好。爸爸沉默了很久,终于说:“盼盼……”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下意识地说:“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爸爸问。

  “我总是闯祸,给你们丢人了。”

  “不,你不该为这个道歉,事实上我从来不在乎这些……你是我最优秀的女儿,盼盼。”

  我诧异地看着爸爸,总觉得自己听错了--在我再次给他丢脸之后,他这样说,不会是气糊涂了吧?爸爸看着我,说:“盼盼,不要总是和凌凌比,你和凌凌是不一样的孩子。凌凌听话、懂事,你热情、善良,你们都是一样的出色。”他顿了下,接着说,“虽然,做父母的尽量要一碗水端平,但每个人都有私心,我也不例外。”

  我已经准备好了他对顾凌的赞美,但他说:“你妈妈偏心凌凌,但我更偏心你一些。”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总觉得他在骗我。爸爸笑了:“不信吗?凌凌从小到大都不让人操心,我只记得她拿着奖状的样子,而我记得你闯祸时红红的眼睛,撒娇时软软的声音,还有躲在我背后的样子……盼盼,你是我最宝贝的女儿。你的个性就好像玫瑰的刺,会扎手,但是喜欢你的人会更爱那娇美的花朵。盼盼,不要变成你所讨厌的那类人,你只要做自己就好。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换得你平安喜乐。”

  听着听着,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哭泣。我从不知道,爸爸对我有着这样深沉的情感。我把头埋在爸爸的肩膀上,突然发现在我心中无所不能的爸爸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背有些佝偻--岁月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他已经不再是儿时那个能把我一下子举起来,抛到空中的伟岸男子。

  可就算这样,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还是带给我无尽的安全感。

  这就是我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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